花街隐厨—第192章—烧牛小肠
八月。刚刚开头的日子。
因着几天前的那场雨，因着突如其来的骤风，这天气虽然还热，却也没有那么热。偶然吹过的凉风，还带着些许凉意。
这样子的日子，很适合煮一些卤味，搭一碗老酒，在院子里乘乘风凉。
食神弟子、花楼玉绫小厨房的厨娘，小九在这个清晨，将可以再用的袋子洗了洗，挂了起来。做这些，也是为了舒缓一下心情，毕竟接下去的活计，就算是她，也是很麻烦的。
在食材的处理当中，要说难，要说脏，首推的当然就是内脏，尤其是肚子啊，肠子啊这些……与大肠相比，细小的小肠当然也更难搞。
当然，价钱也更加便宜。
小九今天要处理的，是牛小肠。和猪肠子相比，牛肠子更不受待见。毕竟牛肠子的缩水，那真的是肉眼可见。一斤烧烧连半斤也剩不下。
最开始卖牛肠的，是屠宰场，或是肉摊贩周边的有心人。那么好的东西，就随手丢了，心不得痛？那就拿过来，一烧……欸，可以。
小九把牛肠子翻了过来。
这是一份细致活，若是翻得累了，可以将整根牛肠截断，一段一段翻就省力了许多。牛肠和书不一样，翻书要联系上下文，牛肠子不需要。
小九还是喜欢这样子整根翻过来，那就很有成就感。
手上黏糊糊的，拿手背抹了抹额头上冒出来的汗，就可以搓了。盐、醋、面粉……实际上只用面粉也可以，处理肠胃之类的内脏，面粉可是个好东西，吸附力那么强的他，可以就那么黏走所有的脏东西。
用力揉一揉，用力搓一搓，小肠比较薄，但牛肠更加厚实，用的力气大一些也没有关系。
搓好了，丢到冰箱里，放上一个小时，这里面就会发生神奇的反应。
今天晚起的花魁晴洛梦姐姐吃完了早饭，小九掰着手指，倒吸一口冷气。那位晏曲岚姐姐竟然来过了，她，难道不应该随随便便就睡过头吗？今天真是恐怖如斯的一天。
小九的每日占卜，晏曲岚姐姐早起的日子，一定是波澜壮阔，风雨飘摇，惊涛骇浪的一天。
把洗碗机里的碗筷拿了出来，这个时候，顺便把牛小肠也一起洗了。
像搓抹布一样一搓，面粉顺着水而去，也带走了脏。这时候的牛小肠，还有一些黏糊，但没有那么脏了。
牛小肠里的油脂得留着，吃小肠就是吃一个爆油的快乐。
辛辛苦苦翻过去的牛肠，又得辛辛苦苦再翻回来。感觉人的精气神啊，还有耐心都增长了许多。
叮，小九升级了。
想着笑话，牛肠丢进锅里面，加水。料就三样，酱油、糖、还有香料。桂皮、香叶、八角，只这三样即可。
盖上盖子，汤滚，煮三个小时。
翻翻料理书，想想今天中饭做什么，小九的三个小时，总是过得那么快……水不会干了吧。小九的鼻尖抽动一下，此时的香还带着水汽，没有那种干燥粘稠起来的味道。
但是牛肠已经煮好了。
撩出来，放凉就可以切段了。而那锅卤汤……滤去了那些残渣，放进了冰箱里。时间会让牛肠卤汤分层，上面的牛油会凝固起来。
这可是好东西，炒点辣椒夏天“滋”地冒一下汗也是不错的享受。吃热辣火锅就不要在意是夏天了。出汗排湿，出汗排湿。才不会上火呢。
切段的牛肠“biu”地一下将汁水喷到了手指上，那种暖暖的感觉，小九越来越期待晚上了。嘬一下手指，将切好的牛小肠也放进冰箱里。这个天气，放在外面可就坏了。
不过正因为这样，之后才要将牛小肠放进撇干净牛油的卤汤里再煮过。牛小肠因为内里有油，若是冷的，便会因油冷而显得很腻且发苦。
小九伸了个懒腰，开始准备今天的中饭。呼呼呼～～～煲仔饭什么的，最棒了。她的嘴角，勾起了笑容。
……
花魁姐姐冰九问的房间里。
玉绫的老板娘花歧打着扇子，这样子热热的夏天，和花楼妈妈这个身份搭配的再不是烟管，而是扇子。
要含蓄一些，要雅致一些，在美人团扇与奇花团扇之中当然是选了那绣了花的。这才是真正的美人团扇，扇子配美人嘛。
作为花楼的老板娘，花歧自然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
冰九问姐姐咬着棒冰，“那你觉得，这几个人是来做什么的？”她自己也是美人，哪里会去在意花歧的打扮用了多少心思，更重要的，是现在的事。
玉绫里竟然混入了五个男人，他们还带着一个孩子。一男一女带着孩子还可以说是私奔，五个大男人，还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再加上一个喝奶的娃娃，这件事恐怕不会善了。
花歧皱着眉头，“无非就是那些手段，恐怕是想把那个孩子栽到谁身上吧。”
“要是栽到晴洛梦身上就好玩了，你是想揭穿那个秘密，还是被泼一盆脏水。”冰九问毫不在意地笑道。
这只是一件小事，虽然一下爆出来肯定会影响生意，但这个世上要让人说不出话来，要让那些个惊天大瓜变成哑弹有太多的办法。
“只是幕后的人会是谁呢？”花歧抚摸着自己的下巴。
“这几个人的来历查不出来吗？”冰九问从嘴巴里拿出棒冰棍子，一点嘴巴里的口水被带了出来，舔着嘴角带甜味的涎液，询问。
自然是摇头，花歧摊了摊手，“这个月花街太乱，总有些人和事是没有出处的。恐怕他们也是看中了这个机会吧。”
冰九问皱眉苦恼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当然是交给统合机关来处理，难道我还杀了他们不成？”花歧捏着扇柄轻转，她可是花楼老板娘，又不是什么做那种包子的黑店，现在也不是以前那种靠权势、倚靠山的时代了。
冰九问看着冰棍棒子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再嘬一嘬，带着笑，将想法与冰棒棍子丢进了垃圾桶。此时的她才是认真起来的玉绫智囊。她的嘴角勾起笑容。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是坏人呢？”
花歧小小吃了一惊，“难道不是吗？”
“他们第一次被注意到，就是从恶客手中救下了一位侍女。若是来做那种事踩点的，难道不该避之不及或是悄悄记下吗？而且，他们已经待得太久了，就好像……想一直安安静静待着一样。”冰九问把玩着一枚棋子，笑吟吟地描述着。
“那么，那个孩子……”
“他们的主子，或是他们的柱子。是他们要保护的人，还是只是一枚筹码呢？他们来到玉绫是巧合，但要不要收留他们，放纵他们，你得去见见那几位。”
花歧抿着嘴，“这样不会……”
“摊开来讲，是最快的。若他们有些本事也就算了，但毕竟是只练过几年的武夫，还不需要小心谨慎。”
冰九问在棋盘上放下一枚“相”，却悄无声息地从袖子里漏出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上。
打草的棍子，以及之后的事……她都安排好了。接下去，就看看那几个汉子到底是什么人吧。要不要再吃一根棒冰呢？她想。
……
花歧摇着扇子去了二楼。在那位花女的门口抬手敲了敲门。门开了。屋子里只有两人，一个汉子精明些，另一位开门的，一眼就知道他是个莽撞人。
剩下的三位，恐怕是出去看着了吧。
“这位姑娘是……”那位精明的汉子抱拳问道。
花歧立刻将身子贴了上去，“妾身是这家花楼的老板娘，”说话她抬手捂住了嘴巴，似乎在笑，“我听说有几位英雄包下了我女儿，做妈妈的，总要关心一些。”
“是该如此，我们只是来花街游玩，想着该找个地方住，就……就五个人一同了，实际上也并没有什么想法。”那精明汉子，也是五人组中的大哥，林则阳立刻说道。
花歧呵呵笑了，这似是练习了不知多少遍的话。她的话语如刀刺出，“几位来花街，还带着孩子呢？”
林则阳一愣，然后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那位董石头，花歧可以感觉到身后人的心跳猛地加快，若不是林则阳一个眼神，恐怕这汉子已经出手了。
而林则阳也在犹豫，他尴尬一笑，“什么孩子？”
“当然是你们带着的那个孩子，女儿在的时候，你们是藏衣橱里了吧。这怎么行呢？孩子都会闷坏的。”
花歧团扇捂住嘴巴，似是玩笑道。
“大哥！”身后的董石头已经喊了起来。
林则阳却不知该怎么办，若在这里的是老三许松阳怕是能想出个主意来，但他……松一口气，恹恹道，“你想怎么样？”
“是你想怎么样？你们拐带了一个孩子，莫不知道这会给我惹上多大的麻烦。”花歧眯起眼睛，故作恨恨道。
那边董石头已经吼了出来，“这都是那什么狗屁门神惹出来的事，我们兄弟也是无可奈何！”
“石头！”林则阳低低叫了一声，制止了他的话，转向花歧，脑袋上流下一滴思考的汗水，他叹息着，开口，“我们兄弟五人本是青阳山下青阳镇的百姓，青阳镇隶属炎城，青阳人祖祖辈辈世代挖掘铁木，现在铁木尽了，镇上的人都过得很苦。后来边境那里又打起了仗来，我们几个想着空有一身力气，留在家乡也只是打猎种地，索性就投身军伍，可惜被上官陷害，后便又回了家乡。”
“哦，还是逃兵？”
董石头立刻怒了，“是那狗官陷害的，他杀良冒功，”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也不清楚这几个字该咋写，“我们不听，他就陷害我们是细作。”
“然后你们就绑了他孩子报复？”
“不是，这孩子，这孩子是一位什么门神的，他算是买下了我们镇子，要将镇上的人都赶出去，所以我们就……”林则阳摇了摇头。逃兵是真，绑架他人孩子也是真。
说出万千道理，又能……
花歧摸着耳垂，“然后你们就借着这个机会躲进了花街，是这样子吗？”
林则阳点了点头，“就是这样，我们可以现在就走。只求你不要告发我们。”
花歧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感觉前所未有的热，“你觉得这样子，就能救你们的镇子了？”她眼睛直直盯着林则阳，认真而又带着惋惜。
林则阳噎了一下，咬牙道，“总要试试。我们这就告辞了。”
“你们能去哪里？就留在玉绫吧，看到了结局，你们也就明白，这世上的事，要讲的，不是脑袋一热，快意恩仇，而是规矩。你们既然能来花街世界，自然也该懂得，世上不平事多，若是不忿，可以立道，但为恶……恶永远是恶。”
林则阳听着告诫，深吸了一口气，“那就当给这世上留个教训。”
花歧这才觉得这几个人不是什么坏人，走到了门口，“说起来，还不知道那位买下了你们镇子的是谁，你们总得告诉我一个名字吧。”她才想起来这件事。
虽然应该只是小人物……“门特，我们听到他手下的人说他们都是为门特办事的，还有什么门神的叫法，应该是外号。”
花歧却突然失笑，他们竟然为了……“好好好，你们就住着吧，到了钱不够，或是你们办完了事……我们喝上一杯。”
这个故事的结局，恐怕早就注定了。
但这和现在的花歧没什么关系了。小九妹妹今天可是做了牛肠子啊。牛肠子～～～嘶溜嘶溜～～～不行不行，老板娘的形象～～～
而身后的两人，却既惊又恨，她在笑什么？
……
卤肉不能收干了汁水，要在大量的卤水里面泡着料，若是要热卤的，冷了之后煮到食材热就好。
花歧看着眼前泡在不多的卤汤里的牛小肠，咽下嘴巴里的津液。
夹起一段，灌进肠子里的卤汤流了一些出来，但总有些会留在里面，所以吃牛肠，要直接一口……
“呜～～”花歧发出了老板娘不该有的声音。但当牛肠子里的汁水被嘴巴挤压着从两头喷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迷糊。
卤汤已经变成了牛肠的味道，那与牛肉迥然的滋味带着些肠子的味道，却不会显出臊臭，而是内脏独有的肉香。
而那几种简单的调料，则给了卤汤鲜。
咬下去，切开的牛肠里，一块残留的肥油爆出了油汁，这汁水，是满满的卤香与牛肠香，而此时那切断牛肠的弹韧才印在牙齿上。
好吃。
咀嚼着韧韧而香的牛肠，卤料的味道已经深深沁入了肉中，那种肉香与卤香相混合的奇异味道，不似卤牛肉那般香，而是已经深深沉淀了的醇。
这或许是牛肠的特殊的。
弹牙的牛肠肉一下一下撞击在牙齿上，每一下都有一股子香在嘴巴里弥溢，那一刹那的失神，是沉醉其间的美好。
拿勺子舀起一段，就那么混着卤汤喂进了嘴里。
当然卤汤的鲜美被吸尽，“啵呦啵呦”从牛肠子里爆出来的，就是牛油脂的香，但也只有油脂的香。完全没有牛油那种腻而硬的难受感觉。
这喝进口中的卤汤，甚至还是清澈的，只有零星一点油花，给了他一丢丢，油脂的清香。
这时候就要说牛油的好了，就是香。牛油的香比起猪油更加的醇厚，恰如牛肉的厚重，恰似牛那肥硕的身躯。
如那一般厚重。
甚至可以感觉到时光的无情，岁月的痕迹，历史的厚重。
咀嚼着牛肠子，切开带着卤香的肉，让嘴巴里满是卤牛肠的味道，眼神里已是些许迷离，这是满足，亦是不满足。
眼前的碗里还有好多牛肠子。
可惜的是，女儿们不会喜欢。花歧叹一口气，被身份拘着，人也不开心，也就这个时候，她能放下老板娘的矜持，尽情品味属于她的美好。
也想起了，那五个汉子，他们做了这件事，最终也将迎来结局。那个孩子也会回到那位迪卫门特，他的父亲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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