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东城这边，满桂指挥着二十几个壮汉，把一个特别长的大悬柜用力抬上了城头。满桂举着盾牌，伸头往下看了看，马上缩回来，挥手喊道：“推下去！”
二十多人一起用力，只见那大悬柜呼啸而下，“轰”的一声把东城墙脚下两辆大型楯车砸个粉碎，底下的金兵直接被砸了泥。
北城这边，朱梅显得轻松了许多。而敌对一方的杜度，不禁叫苦连天。因为北城这条护城河实在是深多了。光是为了填河，镶白旗军就迫杵在原地，硬挨了无数次炮击。
而这一次远征，镶白旗军带的大型楯车相对又少。杜度看着楯车和云梯车越来越少，急得都快尿裤子了。
朱梅站在北城正中，眼睛望着城下的敌军，耳朵却仔细聆听着阵阵喊杀声。从声波大小中，朱梅也非常清楚，自己守的北城绝不是敌人的主攻方向。
想到这里，朱梅不禁心急如焚地问身边的都司郭广：“袁大人现在身在何处？”
郭广说道：“回将军，现在袁大人正在西城。”
朱梅听完，心里也明白，这震天的喊杀声一定来自西城。当下，朱梅立刻下令让郭广带着五百军士，拉着几门火炮，赶紧去支援西城。
南城这边，祖大寿眉头紧锁。岳托的正红旗军攻势很猛。城头已有五处，被金兵从云梯攻了上来。然而，祖大寿最担心的还是城下那“当当当”的凿城声。
祖大寿抓住一名报信兵，吼道：“快报袁大人，南城急需万人敌。”
可是没多久，都司张弘谟腆着脸回报，“祖将军，袁大人说西城告急，只给了我们三个万人敌，让我们务必守住南城。”
祖大寿喃喃地说道：“三个？三个！”
突然，祖大寿眼前一亮，抓起不远处的棉被，对张弘谟说道：“看到这个吗？你安排人去城中搜集一些棉被过来，越多越好。还有猛火油。快去！”
等祖大寿离去，几个女人过来了。其中一位大妈叉着腰喊了一嗓子，“是哪个没长眼的家伙把老娘捂饭盒的棉被拿走了？”
过了一阵子，祖大寿让士兵们把收集过来的棉被、麻布等易燃物，淋上猛火油，点上火后，就往城下的敌群扔。
虽然没有万人敌的见效快，但祖大寿这招火攻还是有奇效。主要也是老天给脸。今年宁远天气特别异常，又冷又干，风还大。
浸油的棉被扔下去后，被风一吹，到处都是火星。一些金兵衣领着了火，外面的棉甲一时又脱不掉，疼得直乱跑。可越跑火势就越大，只好咬牙往冰冷的护城河里跳。
西城这边，形势可严峻多了。进攻西南角受挫的皇太极引兵，同莽古尔泰的正蓝旗军一起进攻西城，声势浩大。
西北角上，罗立亲自操控一门红夷大炮，不停地朝西城下密密麻麻的金军轰去。
另一门主炮手张集见有两辆大型楯车距离西城墙只有80米，赶紧向右下方调整角度，果断开火。
“轰”的一声，一辆大型楯车侧面被大炮精准击中，瞬间支离破碎，一些零部件被击飞到空中。
张集见一炮就命中目标，兴奋地跳了起来。但乐极生悲，正当张集雀跃之时，一支冷箭如闪电般，“噗”一声刺穿了他的喉咙。
副炮手陈学斌看见张集捂着脖子，身子一歪慢慢倒下，连忙上去扶着他，只见鲜血喷了炮膛一身。
陈学斌抱着张集，见他不停地抽搐，急得眼泪流下来，朝后喊了几声：“大夫！大夫！”
可是宁远城中大夫本不多，现在大部分都在城中救治伤者。四城城头上的随军大夫总共才八人，哪里救治得过来满城的伤员。
看着张集慢慢没了生息，陈学斌顾不上悲伤，轻轻地放下他，大声吼道：“快装药！”
随着时间的推移，袁崇焕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起来。
袁崇焕对何可纲问道：“关宁左营的死士队在哪？”
何可纲应道：“正在城下集中。”
袁崇焕说道：“传我手令，200死士跟随你，清扫城上之兵；200死士跟我到城下待命。”
何可纲、袁崇焕两人相视，心里都明白，已经拦不住金军凿穿城墙了。
城中鼓楼突然间响起了一长一短的钟声。接着，西城升起了三支红色信号弹。
宁远城中军民都往西城望去，心里清楚西城已经万分危急，城破在即。
满桂、祖大寿、朱梅不约而同地再派出援军。
裴国珍等人在城中纵马，高声喊道：“预备队！预备队现在马上到西城下集合！”
韩瑗推开鼓楼的窗，往下望去，只见城中民宅中陆陆续续跑出不少男丁，个个拿着自制的武器，自发走向西城。
此时已到了晚上，西城头上已经架了三十七辆云梯车。左辅、何可纲率领军民在城头上与金兵混战。敌我双方不断有人从城头上坠落下来。
西城脚下，金军已经凿挖出了四个大洞，一个七米宽，三个三米宽。
幸运的是，城墙建造的质量很好，没有发生崩塌。袁崇焕身先士卒，冲在大洞前面，将士们齐心协力把金军堵在洞口厮杀起来。
现在，宁远之战到了白热化阶段了，到处听见刀剑相撞的声音。箭如雨点，炮如冰雹，每一秒都有攻守两方的士兵们死亡。
就连袁崇焕都浑身是血。激战中，袁崇焕左臂中了一刀，血流不止。游击刘应坤见状，赶紧冲上前掩护袁崇焕从第一线退下来，并撕下自己的外衣，包扎好袁崇焕伤口。
止住了血后，袁崇焕又冲向前线带头杀敌。将士们见主官尚不惜命，个个奋勇向前，拼死堵住缺口。
城中大批百姓自告奋勇，也提着长刀，和从城头云梯、城脚洞口涌入的金兵砍杀起来。
到了亥时左右，交战双方从早晨打到夜晚，都已精疲力竭，拼杀的节奏越来越慢。到了这个时候，比的纯粹就是意志力。
士气首先崩溃的是北城的金兵。杜度的镶白旗军，长时间顶着炮火进攻，却看不到破城的希望。前线的士兵开始逃离，后援部队畏缩不前。
北城的朱梅见敌军不进反退，知道敌人军心已涣散，不禁精神一振，大声疾呼，激励将士。
火炮队、火箭队、火枪队等远程部队知道此刻是关健之时，更是使出吃奶的劲头，痛击城下之敌。
北城的金军纷纷从前线退下来，只剩下寥寥几架云梯挂在城墙，空无一人。
镶白旗的溃败如瘟疫般，在整个战场传播开来，连正在苦战的西城金兵都受了影响，也有人偷偷逃走，不愿再冲了。
在后方观战的努尔哈赤见败势渐露，退逃之兵越来越多，将士们已怯战，心知知道今日之事终不可为之，再坚持下去恐怕会出大溃败，只好下令退兵。
在金军缓缓撤军之时，南城的金启倧见身边战友前仆后继，早就杀红了眼，仍是不停地装弹炮轰。
突然间，“轰”的一声巨响，从早上到晚上不停歇的红夷大炮因过热，炸膛了。金启倧和身边十几名将士当场就被炸飞出去，南城城头上直接炸了个大洞。
祖大寿听见巨响，不知发生了什么，急忙跑过来，才知道金启倧已以身殉国。想起昔日和金启倧一起修城练兵的点点滴滴，如今连战友的尸体都找不到，不禁泪流不止。
看到敌群慢慢消失于夜幕之中，袁崇焕、左辅等人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过晚膳后，袁崇焕便到军营中祭拜阵亡的金启倧等人，探望受伤的将士。
可刚出军营，彭簪古报告的一个消息让他心情更加沉重起来。按今天的消耗量，仓库里的硝石、硫磺最多只够再用一天。
深夜里，何可纲、袁承志两人在城头巡逻。这两天气温直线下降，纵然是袁承志自小习武，漫步在城头上，也觉得寒风刺骨。只见一群士兵们守着暖炉，在城头抱团取暖。
突然，袁承志指着城下一群黑影，说道：“何大哥，你看！是不是敌人夜里来偷城了。”
何可纲笑了笑，说道：“你再仔细看看，像是来袭城的吗？”袁承志看何可纲一脸淡定的模样，心中不免狐疑。
等城下的黑影近了一些，袁承志再仔细一看，只见城下两人一组，抬着担架，身无铠甲，手无武器，确实不像是士兵。
何可纲望着城下，叹息说道：“他们都是被强迫从军的民夫，大多都是汉人。”
原来，女真族受萨满教的影响，认为火焰是世间最神圣的，相信火焰的力量能够净化人的灵魂，让死去的战友早登极乐世界，并能给幸存的族人带来好运。所以，蒙古族、女真族都有在战场抢回阵亡战友尸体的惯例。
成吉思汗就曾颁布《大扎撒》，明确规定，如果士兵在战场上能抢回战友的尸体，就可以获得死去战友的牲畜和财产，连妻妾也一并继承，当然也包括赡养战友老、幼。
女真族则规定，如果士兵在战场上能抢回战友的尸体，记为军功。
在点点繁星下，战场上的清道夫忙碌不停，除了搬运金兵尸体，还要分类整理亡者的头盔、铠甲。
这都是宝贵的战争资源。哪怕有些盔甲已经破碎不堪，也要收回去，回炉重造。
在清理战场过程中，还发现了二十几名被压在下面，奄奄一息的伤兵，便赶紧用担架抬回军营救治。
何可纲正在城头巡察的时候，突然看见袁崇焕领着三名亲兵走上了城头，不禁一愣，上前施礼问道：“袁大人身上有伤，为何不好好休息？”
袁崇焕笑了笑，说道：“这点伤不碍事。我睡不着，便来巡城。可纲你也劳累一天了，去好睡一觉，养足精神迎接明日之战。”
何可纲连忙推辞：“今晚值夜是我职责所在，不敢由大人代劳。”
袁崇焕板着脸说道：“这是命令，不是请求。”何可纲见袁崇焕如此坚持，只好从命，回城中休息一会。
袁崇焕望着城外敌营，心事重重，又喜又忧。喜的是今天将士们在守城战中一步不退，把士气打出来。忧的是城内各种军备物资开始捉襟见肘。
火龙箭只剩下三十几筒，悬柜已经扔完了，万人敌所剩无几，关键是火炮、火枪等必需的硝石、硫磺只够撑一天了。
长夜漫漫，袁崇焕根本无心睡眠。今天这一战实在太震撼了。将士们浴血苦战，而百姓们也是奋不顾身，自发组成预备队，冲向战斗一线。
他亲眼目睹了一名无甲之民抱着身披三层甲的白甲兵，一起坠落城外。假如自己万一守不住宁远，黄泉路上有何脸面见这些父老乡亲。想到这里，袁崇焕不禁有一种无力感。
细细回想，袁崇焕觉得名声大噪的八旗军也没有想象的骁勇善战。有些骑兵见城头炮火连天，借抢战友尸体之名，逃之夭夭。有些干脆就装死，等到鸣金收兵时，又“死而复生”，连忙归队。
一会，袁崇焕又担心起西城墙。西城被凿成了蜂窝煤，有四处已被凿穿。如果明天继战，再挖下去，倘若城墙一旦开裂，甚至倒塌，又该如何应敌？
袁崇焕仰望星空，心绪慢慢平静下来，暗忖：“与其胡思乱想，不如好好梳理下今日指挥有什么失策之外。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己能做的便是尽人力而听天命，力尽而不憾。成败与否就交给命运吧。”
与此同时，同样仰望星空，无心入睡的还有金军大营中的努尔哈赤。昨天这仗打得实在让他憋屈。
努尔哈赤刚刚去了埋葬着大大小小八旗军官的荒地。火光下，他仔细地看着一根根插在地上的木牌，上面写着许多他熟悉的名字，也有许多新晋军官的名字。
在努尔哈赤四十多年的戎马生涯中，他遇过各种各样的对手，有的让他害怕，有的让他愤怒，更多的是让他藐视，但宁远守军第一次让他感觉到无奈。
他心中不得不承认，宁远 城多兵种、多武器配合的防守体系确实是滴水不漏，除了一味强攻，别无他法。
更让努尔哈赤不解的，是宁远军民前赴后继的勇气和斗志昂扬的信心。这和他以往所遇到的大夏官兵完全不同。
在努尔哈赤印象，大夏在辽地的部队腐败不堪，将疲兵怯，帅不知兵，往往是一触即溃，非逃即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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