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转眼即到，木晚舟订了观星楼的一个雅间，便差人通报段府。酉时刚过，段康一家人便坐着马车前往观星楼。观星楼位于南大街龙庭湖畔龙庭路，是京城最繁华之地。
一路上酒楼茶肆林立，人来人往，街道上杂耍、盘鼓、斗鸡等节目接连不断。段铮第一次领略京城的繁华夜市，不禁看得目瞪口呆，好奇地向父亲问这问那。
一会，马车经过一座青楼，牌匾上写着“怡红院”三个字，楼上有几位姑娘打扮得异常艳丽，凭栏摇扇，一股浓厚的香气扑鼻而来。
段铮十分好奇，便问程春花：“娘，这怡红院是干什么的，看起来好华丽的样子。”
程春花一听大窘，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道：“你问你阿爸去。”
段康听了一愣。不论是官员、文士、豪杰，还是三教九流，这青楼都是这时代三五好友结伴游乐之地，连当今皇上都喜欢逛青楼，至于自己在官场应酬多年，当然也是司空见惯了，但这种话怎么当着妻子和儿子说。
段康只好支支吾吾地说：“这个嘛，你以后长大了，和朋友出去玩，迫于应酬也可能会来这里听一听曲子。”
段铮一听更感兴趣，说道：“哦，原来如此。爹，你来过这里听曲子吗？”段康被问得头皮发麻，哑口无言。程春花嗔怒地瞪了段康一眼。
在前面驾车的张三听了一家人的对话，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段铮马上顿悟了，心里暗忖：“莫非这就是张三他们以前说过的青楼，牌匾上也没写啊。”想到这里，段铮的耳根一下子红了起来。马车上，一家人突然无话可说，连空气都尴尬的凝固了起来。
过了一会，车子到了观星楼，段康一家人走上去。木晚舟一家已在雅间等候，便招呼他们入座，安排上菜。程春花知道儿子羞涩，便推着段铮坐在木清莲旁边。
木清莲今天穿着一件素白色的长锦衣,颈子上挂着一串洁白的珠子，和白嫩的肤色相映生辉。
段铮坐在旁边，虽然已没有第一次接触时的局促，但还是半天找不到话讲，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清莲，你吃饭了吗？”
木清莲莞尔一笑，拿起筷子，在刚端上来的第一道菜里，夹了一块肉放在段铮碗里，说道：“我也是刚到，还没有吃呢，段哥哥饿了吗？”
程春花知道儿子性子质朴，嘴巴笨，便穿针引线，给段铮、木清莲创造互相搭话的机会。一会，酒菜陆续上来，气氛开始融洽，段铮和木清莲也有说有笑起来。
酒足饭饱后，木晚舟提议，出去沿着龙庭湖赏月。木清莲一听，欢呼雀跃地说道：“太好了，我们去逛街去，外面有好多灯谜呢，段哥哥你要猜灯谜吗？”段铮自是应允。
两家人悠闲地在湖边漫步，段铮、木清莲两个人跑在前面猜灯谜。段铮初时还摸不到规律，猜不到灯谜，后来却越发越勇，赢得不少店铺送的小礼品，全都转送给了木清莲，引得佳人笑靥如花。
在路过一座茶肆时，木清莲看见旁边种了好多百合，忍不住跑过去嗅，说道：“好美的百合啊。”在众多淡红色的百合花中，木清莲娉娉袅袅站立花丛中，巧笑倩兮，在月光照射下，脸上浮现一轮红晕，花娇人更美。段铮一时也看痴了。
正在此时，湖边突然人声鼎沸。湖面开来一艘大型画舫,船上雕刻了一个“蔡”字，大如宫殿。
船上灯火通明，一名身材曼妙的美人正在弹古筝，旁边还有一名侍女正在沏茶，对面坐着一名身材发福的中年男子，身穿一件华丽的鹤氅，眯着眼睛正在品茶，十分惬意的样子。
画舫开到湖中央，便停了下来。只见一大颗烟花从船上窜向夜空。一声脆响，绽放出一朵美丽的花朵，旋即又消失了。紧接着又有五个烟花在夜空绽放，赢得岸上的游客齐声叫好。
过了约莫一刻钟时间，又开来一艘大型画舫，船上雕刻了一个“沈”字。这艘船速度很快，也开到湖中央，与原先画舫并排停着。这后来的这只比原先画舫更大一些，外观也更加美轮美奂。
“沈”字画舫停稳后，连着放了十几颗烟花直指夜空，而且颜色各异，姹紫嫣红，顿时把龙庭湖两岸照亮了。“蔡”字画舫中那名中年男子站立船中，看着对面船绽放的烟花，脸上没有丝毫喜悦，脸色阴沉的犹如冬日乌云。
中年男子向旁边招了招手。一名管家走上前，俯首帖耳。中年男子在管家耳边低语说了几句话后，“蔡”字画舫便驶向岸边。那名管家走上岸来，几名侍从跟在后面，手上各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白晃晃的银子。
管家向围观的人群喊道：“正值中秋佳节，流殇阁的玉英姑娘一会在船上给大家弹唱古筝一曲。等曲罢，只要为玉英姑娘的国色天姿吟诗一首的，每人赏白银三两，直到盘中银子赏尽为止。”
话音刚落不久，泉水般的叮咚声便在画舫上响起，流殇阁的头牌谢玉英姑娘弹起了古筝，引起无数人围观。
“沈”字画舫照葫芦画瓢，也在不远处停船靠岸。“沈”字画舫中走出来一个文士，喊道：“凝香馆的文柔姑娘为大家献舞了。只要为文柔姑娘的绝美舞姿吟诗一首的，每人赏白银五两。”
两船相争，吃瓜的群众得利，人群一下子炸了。原来围观“蔡”字画舫的，大部分往“沈”字画舫这边凑热闹，只剩下零落几个人，一下子冷清起来。
“蔡”字画舫中的中年男子“啪”一下站了起来，恨恨地望着对面画舫，心中暗暗冷笑，面上却是毫无表情，只是摆了摆手，说道：“回去。”随着“蔡”字画舫慢慢驰离，只剩“沈”字画舫停在岸边，好不热闹。
这一幕被段康、木晚舟看在眼里。两人走离人群，相视不禁一笑。
段康说道：“木兄，这京城，我远不如你熟悉。这蔡敏我倒是认得的，是当前大学士蔡京大人的哥哥。他在京城里经商多年，确实是财大气粗。但和他斗富的这位却能处处压他一头，不知是何方神圣？”
“段兄可曾听说过，十年前福州有个经营茶叶的大富商沈贵。”
“哦，这个人我听说过。听说几年前他组织了一支商船队伍私自下南洋，可惜遭遇了海盗袭击，生意从此便一蹶不振。”
“的确如此，不过这个沈贵确实是商界奇才，再加上后来有贵人资助，沈贵改为经营服饰生意，重获生机。特别是近几年沈贵结交上礼部尚书沐至诚，其财富更胜以前。”
“这沈贵好好地做他的生意，为何又和蔡敏较上劲了？”
“我听说原先他们两个在生意上就有摩擦。不过后来真正撕破脸皮，还得从流殇阁和凝香馆两家的花魁之争说起了。这流殇阁列来是天下第二青楼。每年评选花魁，流殇阁的姑娘在前三必有一个，前十有三个。
可在去年，流殇阁栽了个大跟头，前十名一个也没入选，被剃了光头。而凝香馆却异军突起，在花魁之争中拿第二、三、七名，一跃拿下天下第二青楼的牌子。
蔡敏是流殇阁头牌玉英姑娘的头号铁粉，便找人去凝香馆滋事寻衅，说是凝香馆贿赂了评委。正好沈贵是凝香馆文柔姑娘的榜一大哥，便一怒为红颜，和蔡敏旧仇新恨一起算，在各个场合明里暗里斗了起来。这两人的斗富之事也算是京城里一件赏心乐事。”
段康听完哈哈大笑，说道：“原来斗来斗去只是为了一个浮名。”
段、木两家人随心漫步，有意无意之间，越走越远离繁华街道，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巷子，里面有不少卖各种夜宵的摊子。段康走了半天，觉得有点饿了，便招呼大家，找了个包子铺，坐下品尝。
正当他们吃着包子的时候，巷子角落里隐隐约约浮现出几个身影。等近了一看，原来是八、九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孩子。木晚舟一看，心有不忍，便让包子铺的老板给每个小孩各赠送几个包子。
那几个怯生生的小孩一听，面露喜色，连忙过来远远地给木晚舟磕了个头，便紧紧地抓住手中的包子，四处散去。木晚舟见状，不禁摇摇头，长叹一声说道：“那边灯红酒绿，这边食不裹腹。”
段康放下手中筷，说道：“木兄，京城尚且如此，你可知青州那边更加不堪。每逢旱灾，地里收成不好，青州的流民和强盗便成倍地暴涨。这些年，我们在青州大力建设水利工程，加大粮食储备，这才稍微好转一点。
但百姓依然是穷苦不堪，终究还是田租和赋税太重了。哎，这些底层的劳苦大众光是活着，便已经耗尽了自己所有心力。我听闻睦州、衡州那边形势更不乐观，已到水深火热之时，而京城的权贵富商却在斗富、炫富。”
段康四顾张望了一下，看周边无人，便压了压声音说道：“不过要说起斗富，天下有哪个比得上我们的蔡京大学士。我听访间传闻，光是给蔡府做饭菜的就七百多号人。蔡大人还在全国各地圈地近百万亩。
特别是前段时间，我是真的切身领教了蔡京之富。你我都是世家子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在蔡京面前，我连乡巴佬都算不上。上一次蔡京、童贯召集各部门大小二十多号官员开会，从早上开到晚上。你猜猜是为了什么事？
原来是陛下的新宠李师师姑娘的生日快到了。陛下准备带我们的师师姑娘到郊外打猎游玩。蔡京、童贯两位大佬一边互吹互擂，一边兴高采烈地商议陛下出行之事。
也不知道为什么让刑部参与这种破事。我觉得十分无趣，听得昏昏欲睡。不过呢，会议期间各种极精致的糕点、好茶不间断，在无聊之中倒也是一饱口福。
为了给大家提神，蔡京大人还焚烧了来自真腊国的香料。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开会光焚香就花了360两白银。可忴天下多少农夫，这一辈子都攒不到30两白银。最可笑的是，浪费我们这多官员的时间，只不过是为了拍一个女人的马屁，哈哈。”
说完，段康干笑几声，脸上却无半点愉悦之意。木晚舟接着冷冷地说道：“说到穷奢极欲，蔡京和我们的好陛下比起来，还差个十万八千里。”
木晚舟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大。段康听他把矛头指向皇帝，心有顾忌，急忙打断，说道：“木兄，怪我多话了。此处不宜再议朝堂之事。”
过了一会，两家人吃完包子，便各自回府。在路上，段康有点后悔在巷子里谈起当今天子和蔡京的奢侈之事。如今京城之中，童贯的耳目到处都是，如是被人以“大不敬”之罪弹劾，那就吃不了兜着走。
段康目光所及，总觉每一个路人仿佛都是东厂的暗探，像是听见了他俩的谈话，心头不禁怦怦直跳。
正在此时，沈贵府中灯火通明。沈贵的儿子沈延望在府中后院，正和几个朋友边吃月饼边赏月。一个仆人匆忙地走过来，在沈延望旁耳语了几句。
沈延望听完一诧，苦笑着对几个朋友说道：“家父刚才又在龙庭湖和蔡敏斗富，把蔡敏都气跑了。”
几个朋友哄堂大笑，其中有个叫刘长卿的友人更是拍手听好，说道：“蔡京、蔡敏两兄弟一个当官，一个经商。世人皆知他们俩的财富从哪里来。伯父这次挫一挫蔡敏的狂气，真是大快人心。”
沈延望笑而不语，心中暗忖：“这蔡京在当朝三个大学士当中最得到皇帝宠信。沐尚书虽与家父交好，但怎么会为我们家去得罪蔡京呢。虽然，蔡京明面上还不会怎么样，但要是日后使拌，怕到时便是一场灾祸了。
古时石崇富甲天下，后被诬陷而灭门，临死之时才明白自己是因富招祸了。父亲之举就好比是象齿焚身。我劝了那么多次，父亲还是没有听进去。明天一早我须得出发给师父拜寿了。看来如今之计，只有托人给蔡京送上丰厚礼金，以示交好，才能免去日后之祸了。”
思来想去，沈延望便向几个朋友告辞，走去书房，把自己的想法写了一封书信，并找来心腹，叮嘱务必尽早送给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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