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福之到高升胡同的时候，姜丽娘正在和许芸娘吵嘴。
辛邴纶不在家，王嫣然叉着腰，竖着眉，一句一句地帮着腔。
小秀惶然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见姜福之来了，姜丽娘立刻将那副泼妇样全收了起来，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抚着肚子，娇弱道：“大哥，那个许芸娘不怀好意，竟想趁夫君不在家，谋害我肚里的孩儿，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王嫣然也告状道：“我早就发现这个姓许的贱人不安好心了，自己是个不下蛋的母鸡，看见别人有了儿子就眼红……”
姜福之不由得摇摇头，暗地里叹了一口气。
离开了姜家，没了文英的管束，这王嫣然越发被丽娘教得不成样子了。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脾气既暴虐，嘴巴还不干不净，不知郑家那个郑小公子纳了她，可管教得住她……
一想到了郑家，姜福之忙歉意地向委屈落泪，正欲申辩的许芸娘一拱手，对姜丽娘道：“我有事要同你说，至于你刚才所说之事，等辛举人回来了，你要他为你做主便是。”
“正是，等夫君回来了，定不会轻饶你。”姜丽娘撇着嘴，冲许芸娘一甩手，请姜福之坐下说话。
王嫣然也对着许芸娘瞪了一眼，指挥小秀烧茶去了。
许芸娘心里恨得直咬牙，面儿上却没流露半分，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为姜福之奉茶。
姜丽娘冲姜福之得意地一笑，道：“大哥来这儿有何事，我们自己兄妹，但说无妨。”
姜福之心里不由得苦笑，姜丽娘私下里来找自己借银子时，那言辞可没这么客气。
这会儿在许芸娘面前倒是摆出一副兄友妹恭的模样来了，还不是想在许芸娘面前炫耀自己有娘家可依靠。
“是这样的，母亲的病情一直未稳定，时好时坏的，我和你嫂子花重金请了法华寺的高僧看了，说是父亲在下面牵挂着母亲，所以我和你嫂子商议了，趁酒楼的生意现在是淡季，打算带着母亲回乡去拜祭一下父亲，文慧带着孩子也一起回去。不知丽娘你可要跟着一起去。”姜福之道。
“我不去。”姜丽娘干脆回道。
前几日姜丽娘是闹了会儿要去祭祖，那不过是兴之所至，说着玩玩，趁着怀孕，向夫君撒撒娇而已。
那么远的路，要是肚子里的这个出了点什么差错，还不把许芸娘给笑死。
“咦，大舅兄来了。”辛邴纶满面春风地回来了。
连襟变成了大舅兄，辛邴纶也有些尴尬，不过却掩不住他一脸的春风得意，“正好来喝两杯庆祝庆祝，本官刚才去领了旨意，被放到乐邑做县令去了。”
“说起来还得感谢郑家这次犯事儿呢！”辛邴纶眉开眼笑的，极其满意地看着姜福之既惊讶又羡慕的样子。
“要不是乐邑原来的县令是郑家嫡亲的连襟，还不会被拉下马来呢，倒是便宜了本官。大家都说一个举子能谋到一个县令之职，是祖宗开了眼呢，哈哈哈！哈哈哈！”
一连串得意至极的笑声从辛邴纶大张着的嘴巴里冒了出来，姜福之有些讪讪地回笑了两声。
姜丽娘不打算去就好，自己的任务也完成了。
姜福之起身，打算告辞。
辛邴纶放下了脸：“大舅兄真不给本官面子呀！想请大舅兄喝两杯庆祝一下，大舅兄却匆匆要走。莫非怕本官向大舅兄借银子不成？”
自从中了举后，丽娘去找姜福之借过几次银子，姜福之虽也借了些，但每次都极不爽快，惹得丽娘每次回来都会找自己哭诉。
见了姜福之，辛邴纶就想起了借银子的事，早就想发作了。
别的同僚中了举，亲戚都是上赶着巴结，送银子，送美女的都有。
姜福之倒好，自己给他一个巴结的机会还不知顺着杆子爬，还想本官照拂一二，做梦去吧！
“嘿嘿！”姜福之是个老实人，不知如何回答新鲜出炉的辛大老爷，只好讪笑着解释自己的酒楼还有事，等下次一定携礼来庆祝。
辛大老爷这才脸色微霁。
“姜福之来干什么的？”等姜福之一走，辛邴纶立刻换了称呼，冷冷地问姜丽娘道。
“说是要回乡去祭拜父亲，林文慧也会回去呢！”姜丽娘有些酸意地道。
“林文慧也会回去？”辛邴纶不由得沉吟道，“那倒是是个好机会。”
“你去告诉姜福之，他们回乡的时候，我们要去送行，你定要问清楚是哪天出发。”辛邴纶对姜丽娘郑重叮嘱道。
姜丽娘不疑其他，以为辛邴纶打算着借送行再找姜福之要些“孝敬”银子使使，笑着点点头，借机又告起了许芸娘的状。
辛邴纶有些不耐烦地敷衍了几句，丢下了句有应酬便又出了门。
他对姜丽娘肚里的孩子开始还是很期待，很兴奋的。
可当得知自己竟被选上乐邑县令后，他一下子就变得并不是那么喜欢姜丽娘肚里的孩子了。
辛邴纶从未打算过把许芸娘或姜丽娘扶正，哪怕她们俩给自己生上十个八个儿子也不会。
自从和林文慧和离后，他就一直盘算着正正经经地娶个上得台面的继室。
当上县令后，这种想法越发地具体起来，包括多大年纪，什么身份，相貌学识如何，心里都有了定准。
可条件好一些的女子都不愿意给人当继室，尤其是男方还有几个庶子、庶女时就更不愿意了。
庶子庶女多的人家往往让人认为男方的家风、家教成问题。
正经的书香门第大多不肯把女儿嫁进这样的人家，更何况是做继室？
原本有个庶女王嫣然他已经不是很高兴了。
好在王嫣然已经十三了，长得又漂亮。
虽说已定下了给郑子克做贵妾，可别说契书已毁，就是契书还在，他也不会让王嫣然去郑家做妾。
郑家现在惶惶不可终日的，哪里还会想起王嫣然？
就算想起来也不怕，还过些日子，说不定连郑家都不存在了。
现在对王嫣然客客气气的，是因为以后她对自己的官路会起大作用。
也许在娶继室时，王嫣然就已经被自己送人了，她不足虑。
可姜丽娘肚里的这个却不太好办。
得知林题的存在后，辛邴纶对姜丽娘生男生女就更不在意了。
林题可和庶子庶女不同，那是嫡长子。
前妻和离了，做爹爹的养着嫡长子，是任谁也不能说二话的。
也许是不忿林文慧有儿子养老送宗，不似自己想象中的那般过得不堪。
又也许是不想自己的亲骨肉以后会叫别人做爹，辛邴纶可以不在乎姜丽娘肚里的那个，却不能容忍林题不姓辛。
再说，林题是嫡长子，怎可让他流落在外？万一续娶的继室生不出儿子呢？这可是谁也不能担保的事？
辛邴纶买了一包卤好了的猪头肉，打了两斤二锅头，等在了金小透的家门口……
一连忙碌了好几天，林文慧和林文英两家才得以安排好一切，准备出发。
因乐邑的县令被卸了职，大小事务一直由县丞代管，辛邴纶也好好地忙碌了几日，还先于林文慧他们一日出发。
期间，姜丽娘又来借了两次银子。
道是上头拨的那点安家银子被层层盘剥，没剩下几个了，根本连盘缠都不够。
为了省事，姜福之干脆封了一百两银子，亲自去送给了辛邴纶，姜丽娘这才消停了。
为了不多事，林文慧本来只打算带香梅走的，连林题的乳娘都不带，说是借此机会正好给林题断奶。
林题的乳娘一家子都在京城，若把她带走了，根本就是让人骨肉分离，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了。
阿碧苦苦哀求带她一起回去。
她说她都打听过了，到桑丘去会路过榆林县。
她是榆林县人，打小被卖到京城的，连做梦都想回去看看。
还记得自己离家时，弟弟才刚会走路，却已经会喊姐姐了。
他趴在门框边，呜咽着，含糊不清地叫着姐姐……阿碧每次梦到弟弟，都会狠狠地哭一回。
五娘答应了带阿碧一起走。
林文慧叹了口气，也点了头。
柯镇唐也求林文慧带他一起走。
柯镇唐讪笑着，极不好意思地道：“学生自知乃独身男子，主家又是寡居，求主家您带着一起回乡去太唐突了。可您和姜东家把孩子都带走了，我却教谁去？若是您嫌弃我教得不好，我可不要工钱，只要给口饭吃就可。”
见林文慧和辛五娘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并未表态，柯镇唐涨红了脸：“不瞒林娘子，您若不带我走，等您再返京城时，这世上可能已无柯镇唐这个人了。”
“这是为何？”林文慧急忙问道。辛五娘也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柯先生。
“您去问问姜东家就知道了，若他再迟上半个月寻到我，请我来府上坐馆，也许我已经……”柯镇唐低声道。
“那我去问问姐姐，带上先生可合适。如可以，还请先生不要嫌弃路途辛苦，我们礼数不周，尽心教授几个孩儿。”林文慧柔声道。
林文英那儿只带了阿紫，两边的宅子留给了吴嬷嬷和王立看管。
酒店就交给了掌柜。说好回来了再来看账本算账。
怕耽误下人们的终身，两所宅子里没嫁娶的丫环和小厮，林文慧林文英均找借口打发了出去。
留下来打扫、看宅子的便只有吴嬷嬷和王立两家人了。
阿紫是林文英的心腹，林文英很多事情都不瞒着阿紫。
再说阿紫都已经十八、九岁了，林文英早就留心着要给阿紫找个稳妥的婆家了。
不亲自掌眼，林文英觉得对不住阿紫这么多年的忠心耿耿。
林文慧特地来到了姜家问姐姐、姐夫，柯先生要跟着去，若不带他去，如何安排他？
姜福之道：“柯先生是个坦率实在、性子极好之人。以前他在几个府上坐过馆，对孩子一视同仁，从不奉承主家，教授学生又温柔，一律轻言细语，从不打骂，却不得主家的欢心，均被辞了馆，后来才落得在街上替人写信谋生。”
“我寻到他时已是穷困潦倒至极，连避寒的衣物都没有。我们若是再辞了他，他定会又落到衣食无着的地步。”
林文英道：“我倒觉得柯先生教得不错，极得奕儿几个喜欢。”
林文慧道：“我也是这么想，反正柯先生独身一人，了无牵挂，就带着他一起走也好，不用再费心去为奕儿几个找先生了。”
于是商议之下，决定了让柯先生跟着一起走。
柯镇唐得知后，喜得一个劲地给林文慧作揖。
也经历过好几个主家，没有一个主家像林娘子这般把自己当真正的先生看。
不说言语上恭敬有礼，十分客气，连衣食住行上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没一处不考虑周全。
来到林家坐馆还不到一年，自己从里到外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这样好的主家哪里舍得？
忙乱了几日，这天清晨，林文慧和林文英带着孩子终于分乘了几辆车离开了京城。
为了避人耳目，柳昊并未跟着一起走，被柳煜带回了家。
等过些日子柳煜再找借口辗转把柳昊送到文慧的身边。
画眉见柳昊回来了，心里一喜，以为柳大人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好，打算把昊少爷交给自己带了，高兴得连声音都发颤了：“昊少爷……您，您回来了？画眉给您请安了。”
谁知柳昊瞧都不瞧画眉一眼，只是拉着柳煜要找林姨，五娘姐姐，找姜奕、姜宇、姜恬……
又惦记着柯先生的故事还没讲完，连小小的林题也记挂在心里，担心没他在一旁扮鬼脸，林题弟弟不会好好吃饭。
气得画眉咬碎了一口银牙，却又不敢把不高兴摆在脸上，仍是强笑着，招呼昊少爷快点进屋，外面日头大，别晒着了。
柳煜淡淡地看了画眉一眼，道：“少爷晚上和我睡，你把他的衣物清理好，拿到我房里来。”
画眉的心猛地漏了一拍。
回来好一段时日了，本以为自己能趁机达成心愿，没想到，大人没几日在家的。就算在家也从不许自己进他的房半步。
画眉故意慢腾腾地清理着柳昊的衣物，等吃了晚食好一会儿才抱着衣物进了柳煜的房间。
果不其然，柳昊坐了车，又哭闹了一会儿，小人儿抵不过疲倦，已经睡了。
“大人，我把昊少爷的衣物拿过来了。”画眉轻声细语道，精心修饰过的眉眼在灯光下格外动人。
柳煜正在给柳昊掖被子，头也没抬，冲着画眉挥了挥手，示意她把东西放下即可。
画眉咬了咬唇，轻轻放下了衣物，并不走开，低语道：“大人，您白日里为郑家的事多方奔走，很是辛苦，就让画眉来服侍少爷……和您吧？”
不是不知道大人的心属意谁。
只是刚才画眉已经从跟着少爷在林家的几个小丫环口中套出林文慧已经走了，说是回乡祭祖。
画眉一心系在柳煜身上，对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十分留意，并细加揣摩，怎会不知林家和郑家也有些纠葛。
这个关头林家和姜家举家均回乡祭祖，不能不令人多想……昊少爷也回来了……定是林文慧害怕与郑家拉扯上，连柳家都不敢接近了……
我画眉又怎会是那贪生怕死，无情无义之辈？
这会儿正是让大人明白我心意的时刻，不怕那林文慧不被大人忘到脑袋后面去。
画眉心里打定了主意，一咬牙，一双柔软，轻巧的小手颤颤地放在了柳煜的肩上……
柳煜把画眉的手拉了下来，皱眉道：“你这是干什么？为何还不回你的房间去？”
“大人，”画眉泪盈于睫，一横心，索性跪下，直言道：“画眉真心倾慕大人，愿终身侍奉在大人身边，望大人恩准！”
柳煜苦笑道：“我从未打算过纳妾，你这又是何苦？”
“大人……”画眉不由得提高了声音，“画眉不要名分，只求能……贴身服侍大人的衣食……”
嘴里说着什么名分、钱财啥的都不要的人，其实比任何人都在乎名分、金钱，这种人柳煜见得多了。
他也不吭声，只是冷冷地看着画眉，看得画眉不由得低下了头，声音也不由自主地轻了下来。
柳昊本来离开了热热闹闹的林家，回到了一个小伙伴也不见的家里很不习惯，睡得并不安稳。
画眉的声音一大，他便醒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道：“林姨，我要喝水。”
柳煜瞪了画眉一眼，一边起身去给柳昊倒水，一边对画眉道：“此事无回旋余地，你不要再做此想，安分些，我不会亏待于你。”
画眉含羞忍耻，忙施礼起身，噙着泪，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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