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夜深人静之时，柳煜突然悄悄来到了乐安胡同，翻墙进了林家，隔了窗户轻声要林文慧出来，他有要事相商。
恰巧这几日林题有些发夜烧，五娘不放心乳娘，和林文慧一起亲自照顾林题，夜里便睡在林文慧房里。
林文慧半睡半醒之间听见有男子的声音，吓得立即披衣而起，欲待大叫有贼。
还是五娘心细，听出是柳大人的声音，忙阻止了林文慧，并劝林文慧出去看看。
林文慧怕被人说闲话，不肯见柳煜。
五娘道：“必是郑家之事有了变故，柳大人若不是事情紧急，定不会半夜来见您。您还是去见他一面为好。”
林文慧这才穿戴整齐了，扭捏着出了卧室。
柳煜等得已是心急至极，全然不见了往日的沉稳，满面的焦虑之色。
一见林文慧，柳煜忙上前来，握住林文慧的手道：“文慧，大事不妙，这次只怕我亦难逃干系，趁上头还未有人注意到你，你快带着五娘、题儿和昊儿走吧！”
“哦。对了，以防万一，你还要通知你姐姐一家和你一起走，到时也有个照应。等事情平稳之后，我再去找你们。”
“到底出了何事？”林文慧只觉得心跳如鼓，大惊之下，也未在意手一直被柳煜握着，有违男女交往之大防。
“郑家出大事了。”柳煜垂头道，“几月前，郑家二公子郑离郑小将军在北疆吃了败仗，皇上已是大怒了，竟还有人暗地里上奏郑家和北丹早有苟且，这次是故意大败，好消耗我大周的国力。要不然，好几位俾将都身战而亡，郑小将军为何只是受伤，并未丢失性命？”
“我虽是后宅的无知妇孺，却也知道大周靠郑家守着北地南疆，才过了这许多年的太平日子。竟凭莫名之言就定郑家的罪，皇上不怕天下悠悠众人之口吗？”
不知为何，面对柳煜林文慧虽有些拘谨，但却变得不是那么讷言了，一听柳煜的话，便不由得气愤道。
“文慧你不知道，这里面有……太上皇的原因……总之牵扯甚多，一时我也无法说清楚。早在几年前皇上得知……得知遗诏之事，就有了动郑家之心了，可一直没找到借口……”
“大半年前，因北丹屡次侵犯，南诏也蠢蠢欲动，皇上便找了镇守不力的借口对郑家下过手。只因无确切证据，只是软禁了郑家几个月作罢。所以这次就算是无稽之言，皇上也不会罢手的。”
“那……郑老将军他们将会……如何？”林文慧不禁关切问道。
虽说和郑老将军没打过什么交道，可郑子克却来过林家几次。
更别说郑家还对林家有大恩。
若不是郑家送宅子和铺子，林文慧母子几个如何能过得这般滋润，又如何能得以结识……柳煜？
“唉！”柳煜深叹了一口气，“只怕能保住性命已是大幸了。”
“那你呢？我带着昊儿走了，你呢？”林文慧的心一下子又酸又涩，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的，强忍着才未掉下来。
“见机不对，早在郑家被软禁之前，郑老将军已想法子找借口免去了我军中的职务，明面上我和郑家并无干系了。”柳煜笑道。
右手握着林文慧的手，柳煜左手想伸出去拍拍林文慧的背，以示安抚。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了回来。
林文慧肯把手让自己握着，已是这么久以来，最亲密的举动了，若再进一步，只怕连手都握不到了。
这次分别后，也不知还有见面的可能没有。
幸亏老天可怜见，认识了林文慧林娘子，不然，惊变之下，昊儿都不知托付给何人。
“既是和郑家无关系了……”林文慧喃喃道，“可我知柳大人必定是抛不下郑家，独自一人脱身离开。”
“我早已不是什么柳大人了，文慧你叫我表字芷轩即可。”柳煜苦笑道，“不能丢下郑家独自逃命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皇上历来多疑，我若丢下郑家就这么走了，他定会疑心遗诏在我手上，到时候连昊儿都不能活命了。”
“那郑家亦和林家有过交往，皇上不会疑心……”林文慧忧心道。
“不会的。郑老将军早有见知，怕连累到你，已在明面上和你撇得清清楚楚的。就算我和你多有交往，也是打着……打着求娶你的……”柳煜的声音越来越低，握着林文慧的手却越发地紧了。
林文慧的脸腾地一下红得似要滴血，欲把手缩回来。拽动了几下拽不动，反被柳煜拉得更近了几步，几乎靠在了柳煜的胸前。
两人既尴尬又甜蜜地对视了一会儿，柳煜道：“对了，文慧，那个包袱留不得了，你赶紧寻出来交予我。”
文慧通红着一张脸，忙去内室把包袱拿了出来。
柳煜当着林文慧的面将包袱里的银票金银等物拿出来，从包袱的夹层里找到一张纸，秉着气，燃起火折子，把那张纸烧掉后，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这，难道是那，那个遗诏？”林文慧虽不喜多言，但却冰雪聪明，变色问道。
“正是！”柳煜偷偷瞄了一眼林文慧的手，有些遗憾地轻叹了一口气。
真想再把那只柔软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可文慧是个十分羞涩之人，刚才只是情急之下，她能接受，这时再把她的手握住，万一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登徒子，那可太不妙了。
“为何，为何要烧掉？”林文慧讶异极了。
柳煜突地对着林文慧深作了一揖，郑重道：“如今芷轩和柳昊及郑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皆捏在文慧你的手上了。这世上已无遗诏之事，除了郑老将军便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了。”
“可，这是为何？”林文慧心里一阵温暖，柳煜这般信任自己，哪怕是死，自己也不会把今日之事说出去的。
不过她还是一头雾水，眼睛瞪得大大的。
二十几岁的人，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可眼睛里却还满是单纯，神情如少女般明媚可爱。
看着林文慧的眼睛，柳煜的心狠狠地跳动了几下，这般美好的女子，那个辛邴纶竟舍得抛弃，真是猪油蒙了心。
那时实在是事情太过于紧急了，皇上突然撕下了假惺惺的情面，半夜派了人来搜查郑家。
等郑老将军知晓之时，人已等在门外，作势欲进郑家门了。
万般无奈之下，柳煜只好冒险将遗诏藏在了文慧这儿。
幸而老天有眼，自己没看错人，文慧是值得信赖之人，要不，自己万死不足于赎罪了。
“皇上只要找到了这个，郑家上下便会立即没命了。只要一日没找到遗诏，皇上便会犹疑着，不敢冒险动手。所以，只有让皇上永远找不到它了。”
“可若是让皇上知道了这世上已无遗诏，最好的结果是皇上放了心，从此郑家无事，安稳度日。可以我和郑老将军对皇上的了解，皇上只要知道这世上没了威胁他的东西了，绝大可能会把郑家上下全杀了，一来可以泄恨，二来让遗诏之事永无对证……”
“文慧，我把昊儿交给你，什么事都未瞒着你，希望你连做梦都别说漏了嘴，这可关系着好几百人的性命啊！”
听了柳煜的话，林文慧既觉得害怕又觉得甜蜜，不由得娇嗔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要把秘密全告知与我？”
“文慧，早在把包袱拿来与你收藏之时，我已把你当成了我的人了，什么事也不想瞒着你……”
柳煜停顿了一下，见文慧只是羞涩地低了头，并无因无辜被牵扯进郑家之事而浮现半点愤恨之色，大胆地上前一步，把文慧搂在了怀里。
“文慧，我怎忍心让你糊里糊涂地牵扯进这件事儿里面来，只是情急之下，迫不得已啊！”
“文慧，你放心，你被牵扯进这事儿里的事只有郑老将军和我知晓……是我令你无辜受累，担惊害怕的，文慧，我发誓，哪怕豁出我这条命去，我也不会让你受半点伤害！”
要不是为了文慧一家人的安危，自己也不会力劝郑老将军把遗诏烧了。
遗诏不能送回郑家去，可留在文慧手上却像颗炸弹一样，说不定哪天便会给文慧一家子引来杀身之祸。
如今遗诏没了，只要文慧不主动去外面说遗诏的事，她一家人就是安全的。
唉！若不是为了以防万一，真舍不得让文慧离开啊！
怪就怪谷于桐那个老狐狸，不知他的狗鼻子为什么那么灵，竟会盯上了文慧。
谁说只有你二人知晓了，五娘可也知道这事……林文慧不由得暗暗嘀咕道。
还是五娘有见识，幸亏那日她劝说自己宁死也不能说出去，不然，郑家几百口人的性命便会断送在自己手上了。
一股男儿气息迎面而来，转而自己便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里，林文慧羞得满面通红，不由自主地挣扎一下。
但随着柳煜越来越紧的搂抱，林文慧一下子便瘫软在了柳煜的怀抱里。
“文慧，等我三年，三年之后我必定会去找你。若三年之后，我还没法子……去找你们，你便……寻个好儿郎嫁了吧！只求你把昊儿当成自己亲生的教养，莫让他走上歪路……”柳煜在林文慧耳边伤感地喃喃低语道。
林文慧的眼圈倏地一下又红了，哽咽着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点着头，更紧地搂住了柳煜的腰。
辛五娘在内室里开着窗，聚精会神地看着外面给二人望着风，虽听不清二人的说话声，但林文慧的哽咽声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在心里长叹了一声。
柳煜只娶了一个妻子，从未纳个妾什么的，即便是丧妻多年，也从未传出过什么风流韵事，实在是这古代屈指可数的好男人。
只可惜中间夹杂着郑家的什么事，柳大人一直没法分心来操心自己的婚事。
林文慧又不能像现代的女人一样自己操持着把自己嫁给柳煜，两人的好事多磨呀！
但愿老天开眼，定要让他二人终成眷属才好。
天快亮了，柳煜才离开。
离开之时和林文慧商定好了，明日便去找林文英商议，只说是可能会被郑家的事牵连，为防万一必须得离开京城，等事情平息了再回来。
再过几日，两家便打着回乡祭祖的借口离开京城。
等两家离开京城之后，若皇上无追查之意便罢。
如若皇上有了动问林家之意，柳煜便再想法子制造两家在路上遇匪，均已丧命的假象，以绝后患。
柳煜离开之后，林文慧抱着柳煜留下来的一叠银票和一包袱金银怔怔地坐了许久，流了半日的泪。
若不是五娘牵着迈着小短腿，走路还不是很稳的林题，奶声奶气地叫她去进早食了，她还在伤心。
用了早食后，林文慧打起了精神，来到了林文英家。
“你说什么？”林文英惊讶得大叫起来，“还有这等事？”
听说是关乎一家子性命的大事，姜福之早已被林文英叫回了家。
听了林文慧的一番话，姜福之亦是大惊失色：“我们和郑老将军总共只见了一次面，说了不到三句话，怎，怎么会被连累……”
林文慧叹了一口气，抹泪道：“都只怪妹妹我连累了姐姐姐夫。”
“都是那个皇上惹出来的事，和妹妹无关。妹妹你能来告知我们一声，已是妹妹的情意了，怎还可怪罪于妹妹。”林文英是个明白人。
“嘘，千万不可非议皇上，被人知道了，会被砍头的。”
姜福之是个老实人，听见自己的妻子说话不敬当今圣上，忙拉了拉妻子的手，示意她说话小心。
林文英白了他一眼。
三人商议了许久，最终决定还是离开保险一点。
当今圣上是个十分多疑之人，信奉的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为了孩子们，也得走。
“可酒楼怎么办？还有老太太，如今她越发的疯癫了。丽娘那儿要不要打声招呼呢？既是打着回乡祭祖的借口，不招呼丽娘一声也不对啊！”林文英心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林文慧道:“为了不让人起疑心，酒楼不可动，找个可信之人先看管着。等事情平息下来后，再偷偷回京来悄悄变卖掉。不然，定会引起有心之人的猜疑，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停了停，林文慧继续道:“姐姐、姐夫不必担心花费之事，柳……大人为了补偿我等，拿了许多金银给我，足够我们两家安置，花用了。”
“老太太不足虑。上车前给她喝点药便是，让她睡到晚间再醒来，便是要闹，也已远离京城了。”姜福之也道。
“那只是姜丽娘那儿有些麻烦了。”林文慧道，“我们是借着姐姐姐夫回乡祭姜家祖先的名义离开京城的，我带着孩儿是顺便跟着回去看亲戚，若那姜丽娘也要跟着去如何办？”
古人女子嫁给了谁为妻便进谁家的族谱，和娘家便成了亲戚。
若无兄弟相邀，是没权利回娘家祭祖的，所以林文慧和林文英只能打着祭姜家祖先的名义离开京城。
可林文慧和林文英讲这个规矩并不代表姜丽娘讲这个规矩。
早在辛邴纶中了举，等着选官之时，她便来林文英家炫耀过多次了。
扬言不但要去辛家祖坟祭拜，还顺道要去姜家祖坟上也去烧柱香，感谢姜家的祖宗开眼，让她嫁得如意郎君。
如今听见林文英和林文慧要回乡祭祖，说不定她真的会跟着同行。
既省了钱，还能尽情使唤两家的下人。
你就算拿她有孕之事说话，姜丽娘不但不怕，已快三个月的身孕了，已坐稳了胎了，她还会以此为胁，要求这要求那，更会令人烦不胜烦。
“明日我去和姜丽娘说一声，看她如何说再做打算。”姜福之闷闷地道。
在京城奋斗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些根基，一下子就要抛家舍业地离开，心里怎么也不得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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