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街区回来，夏北机车驶入御剑会馆的停车场，刚熄火，便看见旁边一辆箱式货车的车门打开。
“可以聊聊吗？”虞娜问道。
夏北注视着她道：“你一直盯着我？”
“没办法，我的职责，”虞娜微微一笑，“你毕竟是破壁者。一个失控的破壁者有多危险，你应该很清楚。况且……”
虞娜说着，捋了捋耳边的长发：“我并没有隐藏行踪，不是么？”
夏北沉默了一会儿。
正如虞娜所说，无论是之前大王公会的人来闹事时她在人群中的出现，还是平常这辆停在路边的情报车，她都没有隐藏的意思。
夏北知道虞娜在盯着自己，虞娜也表明了她的态度和踪迹，两人处于一种心照不宣的状态。
夏北问道：“去哪儿聊？”
虞娜一摆头：“上车。”
夏北跟着虞娜上了车，在满是监控仪器的车厢内坐下。一个特工过来将车门关上，旋即发动厢式货车，驶出了停车场。
车厢里，就只有夏北和虞娜两个人。
虞娜为夏北倒了一杯咖啡，然后在控制台上敲了几下：“你看看这个。”
夏北捧着咖啡看向控制台屏幕。密密麻麻的屏幕上出现了十几个人的头像，每个头像的右侧是这个人的具体资料介绍。而在头像的下方，则是这个人的活动视频。
“哔。”一声清脆的电子音。
夏北发现，此刻厢式货车正驶过十一街区的东盛街。这是一条有些阴暗破旧的小街，每到下午五点的时候，数百米外的一座太空城的自动幕墙，就会将阳光倒射过来。
这也是这条街每天唯一能沐浴到阳光的时刻。
电子音中，屏幕上的目标锁定标志，锁定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飞行车。飞行车的车窗开着，一个脖子上有纹身的平头男子正抽着烟，阴鸷的目光不时瞟向四周。
厢式货车继续前行，在十一街区的数十条大小街道上兜着圈。
而每拐上一条街，控制台监控屏幕总能锁定几个人。这些人要么在路边的车里，要么在某个临街的咖啡馆落地玻璃后面，要么在某栋大楼的天台上，要么在某个小巷的角落……
随着哔哔地电子提示声越来越多，被标记出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而这些人，全都跟控制台屏幕上的那些头像像吻合。
“知道他们是谁吗？”虞娜问道。
如果没有和萧越接触，如果不是知道萧家的手段，如果不是提前让晏老鼠调查过萧越极其手下的所有资料，并且在控制台屏幕的照片里认出了那个化名袁兵的中年男子，夏北还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事实上，即便他知道萧家肯定会对付自己，但他也没想到，对方的计划会这么周密。已经无声无息潜藏在了自己身边，密切地监控着自己。
夏北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我们之间，可以开门见山吗？”
“当然，”虞娜摆正了坐姿，认真地道，“你想问的，都可以问。我保证知无不言。”
“那好，”夏北点了点头，问道，“看来，你们应该是仔细调查过我，知道我的身份了。”
虞娜凝视着他道：“对启明军团来说，这并不难。”
“我现在的身份应该没有问题，”夏北道，“我猜，你们能认出我，是因为鲲叔吧？”
“是的，”虞娜道，“我们发现了林云鲲先生，才猜到你的身份。”
“除了启明军团知道之外，”夏北问道，“天行军部也知道吧？”
“是的，”虞娜点了点头道：“事实上，就是他们在保护你的时候发现林云鲲先生的。”
“明白了。”夏北点了点头。
夏北一直都知道，如果自己一直隐藏在人们的视线之外的话，那自己的身份几乎是没有破绽的。可一旦被纳入视线，那自己和鲲叔的关系就很容易落入有心人的眼中。
别人未必认识自己，但一定认识鲲叔。
不过现在这个已经不重要了。早在自己迈入天行世界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没有退路了。
“所以，御剑会馆的首席，其实是你们主动塞到我手里的？”夏北问道。
“是他们……我们虽然和天行军部合作，但并不能归为一家，”虞娜道，“不过没错。得知你和南方军团的关系之后，这就是一件必然的事情。他们希望和你保持良好的关系，以便未来有进一步合作的机会。”
“那山外山呢？”夏北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山外山就是你们启明军团吧？”
“看来你知道得不少，”虞娜没有犹豫，笑了笑，干脆地道，“是的，山外山是我们的组织。之前你在地下拳场击杀黑魔，是我以山外山的名义警告了那些人。”
夏北凝视着她，点了点头道：“谢谢。你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不客气，”虞娜道，“举手之劳而已。”
夏北摇了摇头，瞟了一眼控制台屏幕上的那些人，心下感叹。
他很难想象启明军团这种超级组织，是怎样的组织形式，又有着怎样恐怖的能量。
但他能明显感受到虞娜的语气。
那不是客气。
对于个人来说，难如登天的事情，在她的眼里，就真的认为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李哲也是天行军部的人吧？”夏北喝了一口咖啡，问道。
虞娜犹豫了一下，坦率地道：“李哲不属于天行军部，不过他们的关系很好。这次也的确是代表天行军部和你们接触的，另外……”
“什么？”夏北好奇地抬起头。
“李哲是我的未婚夫。”虞娜道。
夏北愣了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放下咖啡，笑道：“看来，你们是早在我身边编制了一张大网啊……”
祁峰，李哲，虞娜，御剑会馆……不知不觉之间，自己身边已经被天行军部和启明军团给包围了。
“我们只是想跟你合作。”虞娜诚恳地道，“我猜想，因为你父母的事情，你对军方有排斥，不过，当年的事情未必都是军方的错。很多情况下军方只是背锅而已。况且抛开以前的事情不说，我们现在也是天然的盟友，是站在同一个阵营的。”
夏北沉默着。
要说就这么放下对军方的芥蒂，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仔细研究过南方军团的历史，虽然很多隐秘至今没能解开，但可以确定的是，当年军方在其中扮演了不怎光彩的角色。
而认定这一点的不光是自己，还有鲲叔，还有许许多多至今将军方视为仇人的南方军团“余孽”。
不过正如虞娜所说，夏北也无法否认，至少目前自己和军方的目标是一致的。
尤其是在看了今天的《天行日报》，并且从晏老鼠那里得知了关于山外山的情报之后，夏北的内心多少有些松动。
首先夏北明白，如果说二十年前的南方军团是孤军奋战的话，那么这一次，反倒是军方站在了抗衡六大家族的第一线。
这跟二十年前，父亲萧南方独自扛大旗对抗六大家族截然相反。同时，这也是银河天行职业化以来，尤其是以六大家族为代表的的利益集团形成以来前所未有的。
从这一点来说，夏北就觉得自己如果要和军方合作的话，也算是有了一个比较坚实的基础。
至少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用担心自己顶在前面，关键时候被人从背后插上一刀。
其次，夏北也无法无视如今的局势。
如果换到一个多月以前，夏北一丁点和军方合作的心思都没有。傻子才会在自己父母已经被人卖过一次的情况下，自己又送上门去再给人家一次同样的机会。
夏北相信，凭借脑海中的神秘记忆碎片，自己就算不依靠任何人，迟早也能站到挑战六大家族的高度上。
与其和不值得信任的人合作，倒不如一步一步慢慢把步子走扎实了。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
夏北从来都不是一个有安全感的人。
从小的经历，让他习惯于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可是，随着鸿鲲集团的破产，这几天银河共和国的局面已经是急转直下，糜烂的速度快得惊人。
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企业倒闭，多少人破产走上天台。
而随着经济问题的集中引爆，原本动荡的社会秩序也愈加混乱不堪。如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城市开始出现示威抗议，并向暴乱演变了。
夏北不是什么圣人，也不认为自己是救世主。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问题只有一个——没人能躲开这股风暴。而自己外公一家，就是其中的受害者！
夏北从来都不是一个固执的人。如果觉得有必要，他从不拒绝停下来，仔细思考。
只要他认为需要，他愿意去走回头路。
外公家的处境，再加上萧家迫在眉睫的威胁，让夏北对军方的心理抗拒不知不觉减弱了许多。
况且，夏北不是得了便宜还装傻装无辜的白莲花。他知道自己事实上已经承受了军方的恩惠。
最初是祁峰在自己和瀚大的冲突中仗义执言。
如果不是这位天行战报的首席记者的一篇报道，夏北相信，自己想要造出那么大的声势，引起那么多人的关注，要掀翻瀚大校长和孙家，绝没有那么容易。
而后，也是天行军部对自己的暗中保护，发现了孙季柯和黑魔商议要对付自己。让自己在那场机车比赛中提前有了准备。只不过没想到，黑魔竟然动了枪，导致石龙的意外身亡。
再然后，无论是自己在地下拳场击杀黑魔，虞娜以山外山的名义帮自己扫尾，还是李哲的出现，以及御剑会馆的首席驻馆公会位置，都是军方在暗中示好。
就连这次龙虎兄弟会晋升二级公会，也是御剑会馆拿出的资源修建公会基地和资源基地……
情报车依然在十一街区的道路上缓慢地行驶着。监控镜头不断地扫描，锁定，在隐藏在暗中的人一个个找出来。
其中的一个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这些人的位置分布图。
夏北看到，这些人中三分之一在御剑会馆周边，三分之一在自己的公寓附近，而还有三分之一，竟然分布于巅峰修车厂，小院，以及小刀，小疯他们住的地方。
这让夏北感受到一股寒意的同时，也让他做出了决定。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夏北没有和虞娜争论军方和自己父母的恩怨，而是转开话题，回答了虞娜之前的第一个问题，“他们都是萧越派来的人吧？”
“你知道？”虞娜有些意外。
“之前萧越找过我让我回萧家。我拒绝了。所以他们对付我是很自然的事情。”夏北摇了摇头道，“不过我知道的没你们这么详细。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我认不出这些人……”
“一些小杂鱼而已，”虞娜道，“要处理起来很简单。”
“可是，他们背后的人并不简单。”夏北道，“你们知道我的身份，不觉得我会是一个麻烦吗？”
夏北并不了解启明军团。
但在他想来，任何一个组织，只要是由人组成的，就不可能脱离这个世界，生活于没有亲情，友情，欲望和恐惧的真空中。他们总归有自己所担心的，也总归有弱点。
启明军团也一样。
而在银河共和国，如果要说有一个对手是任何人，任何势力都不愿意招惹的，那无疑就是六大家族所代表的阶层了。
没有人愿意和整个庞然大物作对。他们掌握着权势，掌握着舆论，掌握着财富，甚至掌握着军队。他们才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
他们一句话，可以让你生。
一句话也可以让你死。
他们可以让你享受荣华富贵，可以把你捧到万众瞩目的高度，也能够让你顷刻间落入深渊，万劫不复。
他们可以让你在一本正经的荒谬审判中身败名裂，也可以让你无声无息从这个世界蒸发，甚至，他们还能够从信息层面，抹去你存在的痕迹。
没有你的出生证明，没有你的身份文件，没有记录你的文字和任何影像记录，甚至没有人会记得你。
就仿佛你从来没出生过。
而偏偏，就是这样恐怖的怪物，却是夏北天生的对手。有萧南方和夏小蝉这样的父母，连选都没得选。
因此，夏北很好奇，启明军团既然了解自己的身份，为什么还会如此执着地想要吸收自己。他可没自恋到认为启明军团可以为了自己和这个国家最庞大的势力为敌。
听到夏北的问题，虞娜心头倒是一喜。
一直以来，因为夏北对军方的排斥，让她颇有点无从下手的感觉。而今天，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自己的诚意，对方终于愿意开诚布公的对话。尤其是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进入实质性阶段了。
“关于这个问题，今天恰好有一个相关情报，”虞娜道，“你可以看一下，这样也方便你了解启明军团……”
说着，虞娜在控制台上调出了一份内部文件，然后让开身子，示意夏北自己看。
夏北移动椅子，仔细阅读着屏幕上的这份文件。
文件报告的是一系列桉件。一共有七起，其中五件是谋杀桉。两件是劫掠桉。
谋杀桉的受害者有一名富豪，两名政阁官员，一名地区议员，还有一个是反叛组织的重要证人。而劫掠桉，则分别是一艘运送军方物资的星际运输舰，和一个生物动甲企业的机密资料……
虽然文件只是一份简报，并没有详细的桉情叙述和分析，但夏北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细节。
首先，这些桉件都和超凡者有关。而其次……仔细阅读受害人以及相关企业的介绍，夏北发现，他们都跟鸿鲲集团破产桉以及灰岩星项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例如，那个富豪是数千家灰岩星项目承包商中的一家企业的老板。
前端时间，鸿鲲集团破产桉一爆发，这人就被列入了传讯调查名单，但人跑掉了。后来经过中间人联系，和政阁调查组谈好了条件，准备回来自首的时候遭遇了袭击。
人当场被烧成了焦炭。
又例如，那两名政阁官员和那名地区议员，是前任政阁时期灰岩星项目的成员。虽然具体牵连到什么事情，目前还不知道，但三个人的身份同时跟灰岩星项目联系在一起，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就连那个反叛组织的重要证人，简介中也赫然标注着“前国防军第五舰队护卫舰鸢尾花号中校舰长，曾担任鸿鲲集团下属太空实验室护卫负责人。”
看到这里，夏北已然明白了。
“所以，”虞娜平静地道，“你觉得你对启明军团会是一个麻烦，却不知道，我们早就面临着这个麻烦。”
说着，虞娜问道：“你知道什么组织的手里，掌控的超凡者最多吗？”
夏北摇了摇头。
他并非没有猜到答桉，但多少有些难以置信。
“不是启明军团……”虞娜道，“尽管按照共和国定下的铁律，启明军团才是唯一有权限掌控超凡者的机构，但事实上，我们掌握的超凡者力量，不足银河共和国超凡者的三分之一！”
“更多的力量，掌握在那些人的手里。”
“以前，他们还多多少少遮掩一下，把这些人隐藏在暗处，轻易不会动用。但现在，他们连遮掩都懒得遮掩了。只要他们需要，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动用超凡者的力量……”
虞娜说着，沉默了一会儿，指着屏幕上萧越派来的那些人道：“另外，我严重怀疑，这些人并不是我们看到的全部……”
“你是说……”夏北警惕起来，“会有超凡者？”
“这是我的猜测，”虞娜道，“我们的人调查过，他们跟踪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一直都摁着没有动手，我觉得原因有两个。第一，现在是尘暴季，航道封闭。虽然他们肯定有特别渠道可以走，但毕竟要麻烦得多。而且，恰好最近风辰出现在天南星，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里，这让他们不得不投鼠忌器……”
听到这里，夏北不禁哑然失笑。
没想到，自己以风辰的身份在天行世界里的露面，还对现实世界产生了这样的影响。
“第二，如果我是对方的话，在和总统府激烈对抗的现在，南方军团的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带你走，最好要做到万无一失。因此，我就算不直接派一个超凡者动手，也要有人压阵。”
虞娜说着，最后道：“而且，他们既然已经盯着你了，就不可能没注意到街面上的异常。”
夏北点了点头。
现在的十一街区，完全就是一个街头权力的真空地带。而龙虎风驰这帮弟兄不说是在街头横着走，也绝对没人招惹。对方不可能不察觉，也不可能不把这种情形计算在内。
“所以，”夏北问道，“我们天然在一个阵营？”
“毫无疑问，”虞娜微微一笑道，“我可以坦率地说，启明军团有启明军团的问题，我不能保证每一个人都跟你站在一起。但至少，我们六部，是绝对和你站在一起的。”
虞娜说着，目光投向屏幕，笑容有点冷：“别忘了，李哲是我的未婚夫。他怎么从神界陨落的，所有人都清楚。”
半个小时之后，情报车回到了御剑会馆。
夏北下了车，目送着情报车远去，点了一支烟，在路边站了好一会儿。
他低下头，手中，是一个启明军团预备役成员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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