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二丫脚步都不带停的，径直往外走，“你叫我姐姐就可以了。”
“姐姐才不是名字呢。”
小孩追出来，他瞧着这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小姑娘，“而且我觉得，你好像没有我年纪大。”
陈美人说过，女孩子小时候长得总要快一些。
她跟自己差不多高，声音听上去比阿鸢还要嫩，应当不会比自己大才是。
“你胡说！”
二丫将手放在他头顶上，一条斜线划到自己脖子上，“你比我矮这么多，分明是比我小！”
小孩震惊，他手在半空移动：哪有人这么比个子的？
“我今年十一岁，你呢？”
十一岁？
这小子竟然有十一岁？
这小子竟敢跟哥哥一样大的年纪！
可是哥哥比自己高半个脑袋，他……
二丫目光上下打量，一向不会无缘无故撒谎的她，道：“我十五。”
“可我看你不像十五。”
“我看你还不像十一呢，叫姐姐。”
小孩瘪瘪嘴：无崖城的人好像不爱讲实话。
“你也不想想，我若比你小，能把你背回来吗？”
好像有点道理。
可小孩还是不想叫她姐姐。
二丫总归心虚，“那你叫什么名字？”
“墨影。”他丝毫没有打算隐瞒。
“摸、磨……赢？”
小孩左右看了眼，折了根枯枝，寻了块平整松软的土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墨影」
而后仰头看着二丫，一字一顿念道：
“墨影。”
二丫看着那复杂的笔画，“你的名字……我这辈子怕是写不出来了。”
“墨，就是哥哥写字的那个墨，影。”
他指着二丫的影子道：“就是你的影子，你记不住也没关系。”
“我的名字就是地上黑漆漆的影子，不好听，也不好写，不用记。”
说着，他用脚抹了地上的字，“你以后就叫我阿无吧。”
阿无小声补充道：“我以后也跟着你。”但不是徒子徒孙。
他不要做徒子徒孙。
生怕二丫发现自己心思不纯，他慌忙用解释掩饰道：“无，就是‘没有’的意思。”
“我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人，叫阿无正合适。”
虽然医馆的小孩，名字都很敷衍，可大家的敷衍是因为……能力如此。
马二八，是二月初八生的。
吴大，是因为家中排行老大。
城里还有个叫张十九的，他是他们家第十九个出生的。
永州老百姓都这么取名。
有些来了医馆没名字的小孩，阿娘也会帮忙取名，院子里有一对小姐妹，姐姐比二丫大一岁，叫银花、妹妹比二丫小两岁，叫金花。
二丫本来想给小孩取名叫三七，因为救他，把医馆的活血化瘀药三七几乎掏空了，可阿娘和哥哥都说，他有自己的名字，不需要另外取。
她便作罢。
阿无……
二丫瞧着他不喜欢的，应该不只是名字。
“你呢？”
阿无锲而不舍追问。
“我？阿娘说了，打听名字的都是坏人，不可以把名字告诉坏人。”
阿无：“……”
“可是你问我，我告诉你了。”
“我是坏人呀，坏人都这样的。”二丫摇着脑袋耍无赖，“你可以叫我大王，但是在阿娘面前，只能叫我二丫……”
“姐姐！”
二丫和阿无循声望去，是双玉。
“你怎么来了？”二丫好奇。
虽然这个双玉没有直接动手欺负过自己，可阿无还是不喜欢他。
“我喝完药去找你，在你院子外面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你，是哥哥告诉我，你在这里的。”
双玉瞥了眼阿无，往他身前迈了一步，伸手抓住二丫的衣角。
二丫想着哥哥并没说有把儿的连衣裳也不给抓，便没有阻止。
“姐姐，吴大他们说去抓鱼了，我们也去看看吧。”
“真的？！在哪儿？”
“真的，就在咱们夏天经常玩的那条小溪，这会子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咱们、夏天、经常玩……
这几个词分明是在告诉阿无，他是个外人。
“走吧，一起。”
二丫话音刚落，双玉体贴道：“姐姐，哑巴哥哥的伤还没好，是不是不能乱跑呀？待会儿伤重了，又要吃药。”
“你说的也是吼。”
阿无：“我……”
二丫朝阿无摆摆手，“阿无，你就留在院子里。”
阿无：“……”
“银花！金花！”
二丫朝院子里空喊一声，立刻有个穿着麻布衣裳的小丫头，从某个屋子后面跑出来。
“唉~~~姐姐！我来了！”
小金花先跑过来。
“你姐姐呢？”
“我在这儿呢！”银花慢一步，“二小姐。”
“嘘嘘嘘嘘嘘！你不要老跟着钱娘子她们乱喊，叫我二丫就可以了。”
二丫捞起银花的手，“我带你去抓鱼——小金花，你把阿无带回去，他身上伤还没好，你看着他，别叫他乱跑。”
小金花胸脯一挺，下巴一抬，“好！金花保证完成使命！”
二丫拉着银花连走带跑出去了，身后还跟着个双玉。
阿无有心跟上去，小金花上前，双手一横，拦在门口，奶萌的声音凶凶道：
“姐姐说了，你不可以出去！”
阿无往左迈一步、金花往左迈一步，他往右一步、她也往右一步。
“你们在门口做什么呢？”
杏娘和赵娘子从外头看诊回来，瞧着两个小家伙在门口僵持。
赵娘子将小金花的胳膊挪开，“去院子里玩，不要堵在门口。”
“姐姐让我看着他。”
“看着他做什么？”
“姐姐说他伤还没好，怕他走丢了。”
赵娘子顺手抱起小金花，“你这么大点，还能看哥哥呢？”
小金花重重点头，“嗯~”
“姐姐们呢？”
“姐姐和姐姐去抓鱼了。”
杏娘一听便晓得，“定是去前头那条小溪了。”
阿无看着院外，眼里掩饰不住的失落。
杏娘牵起他的小手，柔声道：“等伤好了，二丫会带你出去玩的。”
阿无仰头瞧着杏娘，将唇角勾起，点点头。
“二丫出马，定然大丰收，今儿也没别的事，我也露一手，做一道咱们永州地道的莲年有鱼。”
“哇，那不是过年才能吃的大菜？二丫知道，准得乐得跳起来。”
“家里添了新人，可不就是过年吗？”
家里添了新人？
阿无歘地抬起头，杏娘看着他，双眼弯成两道桥。
这一刻，阿无再次相信，人真的是会发光的。
杏娘给他把完脉，确定在好转，便去了药庐。
阿无坐在台阶上，等二丫回来。
小金花牢记使命，陪坐在旁，目不转睛盯着他。
他换一只手撑下巴、她也换一只，他伸伸腿，她以为他要跑，立刻站起来，发现他坐着没动，又坐下去。
阿无默默将十二经脉和奇经八脉、经穴全都背了一遍，二丫为首的那一大群孩子，才热热闹闹，抬着鱼回来。
孩子们在院子空地玩，钱娘子她们麻溜将鱼处理完。
灶膛里的火将油烧热，刺啦一声，辣椒在油锅里沸腾。
一瞬间，厨房数步内，弥漫着呛人的辣味。
“我的鱼！我的鱼！我的莲花鱼！”
二丫满身泥点子，在院子里高兴得打了一套拳。
院子里的小孩，不全是永州本地的，似双玉这些有经验的，早跑得远远的。
阿无跟二丫在练拳，一吸气，被呛得涕泗横流、咳嗽不止。
“咳咳咳咳咳……哕咳咳咳咳咳……”
二丫替他拍着背，“别担心，最辣的我们吃，你们吃药的、不能吃辣的，阿娘会单独给你们做红烧和清炖的。”
阿无暗暗发誓，以后也要成为吃辣的高手。
饭菜做好之后，阿无红着眼、吸着鼻子，默默跟着二丫。
他想坐在二丫身边吃饭，却没想到她们母女提着食盒去了后院。
到这时候他才明白，杏姨、哥哥和二丫，不是偶尔有事不与他们同桌吃饭。
是从来如此。
阿无这一顿饭吃得，唉声叹气的，从来没有过心愿的他，此刻想：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住进小楼就好了。
到时候就能一起吃饭。
……就能看到她的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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