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隐厨—第172章—海棠甜糕
七月。夜。
雷鸣的星座高悬夜空，带着如狂怒的狮子般的咆哮，如同蜂拥而至的雷雨，又似是天地之间唯一的清明。
清池之上。灯火连天。
一艘艘画舫载着游人，去看那楼舰顶上的表演。所有的船的位置都是经过设计的，在他们那片水面，或趴在船窗边，或立于船头船尾，正好可以看见那上面的演出。
也有闲适的公子就那么依着窗，听着远处的歌音，不去看舞姿，不去看重重曼妙，只是静静欣赏着映入水波的曲音。
一首《夜夜安、孤梦庭语》唱毕，这位姑娘明显有些托大，以为自己不需要琴乐伴奏，却又发挥不出清唱的功底，一时，叹息。
“你不上去表演吗？”
一艘雇来的画舫上，似是白面小将作书生打扮的公子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虽是如此说，但其实……她是一名正经的姑娘。虚琰帝国大将军，洛七成。
既不是文人，也不是男儿，却做着许多男子也做不到的事。
她是花楼玉绫花魁姐姐狄梓萱的好友，今夜与她同游的，自然是三分贵族气质，四分浪荡形骸的狄梓萱姐姐。
狄梓萱姐姐翻了个白眼，“我的花魁名声没那么容易丢掉的。”
洛七成坏坏地伸出手，轻轻一戳狄梓萱的痒痒肉，帝王级的力量竟被她用在女孩子间的打闹之中。“欸欸，我只是，想看你光芒四射的样子。”
“光芒四射的那是电灯泡。”狄梓萱姐姐憋着笑。但是想起以前去博物馆参观，结果电灯泡正在检修，里面有个维修师傅……介绍的机器人没有那么智能，就指着维修师傅，那是个电灯泡。
虽然……人确实也可以是电灯泡。
但……狄梓萱抿着嘴唇，那个时候，她的身边，是那么孤独。每个晚上，只是因疲惫而入眠，却没有一丝安宁。
“想到什么事了吗？”洛七成停下有些孩子气的举动，端起茶杯，笑道。
狄梓萱给她剥了颗葡萄，嘟着嘴唇，“只是想着，我当初夺得花魁的名号，到底是用的哪首曲子来着。”
“欸欸，这种事情你都不记得的吗？”
“那你记得你成为大将军的那一招是什么吗？”
洛七成张开嘴，叼住那颗葡萄，尽可能不要碰到朋友的手指，慢慢悠悠地说道，“说书人的记载上，是和敌国元帅对拼三掌，无忘无求元气掌。”嚼着甜过头的葡萄，有些抖着。
“那你会这一掌吗？”狄梓萱惊喜地问道。她还没有听过这么奇怪的掌法，如果这是真的，她可以笑话她一辈子。
“问题就是我根本不会掌法啊。”洛七成咬着嘴唇，说道。掌法基础当然也会，一些高深的掌法也会，但在帝王层面上，那确实叫不会。
就像有文人说我不太会画画，也就拿个奖罢了。毕竟人家书法天下无双了嘛。
“嗯……所以啊～～～”
“啊……”
狄梓萱姐姐还没说话，洛七成就张大了嘴巴等着，狄梓萱羞羞问道，“你干嘛？”也不像是索吻啊。
“葡萄。”
狄梓萱翻了个白眼，给她剥……
“狄梓萱……”
突兀地，外面传来了狄梓萱的名字。洛七成已经一激灵，眼睛轻轻眯起，如同一柄出鞘的剑，是谁打扰她的幸福时光？
就听到站在楼舰顶、舞台上的少女继续说道，“狄梓萱，我知道你在的，赶快给我出来。”连工作人员都已经阻止不了她的暴走。
而狄梓萱则眯起了眼睛，看向洛七成。
洛七成立刻摇头，“不是我，我要是知道她在这里，我一定立刻躲开。”
没错，舞台之上的少女，就是爱慕着洛七成的男装姿态，已经对那个小哥哥一见倾心的夏蝉花魁，夏萱羽。
虽然狄梓萱已经给过她很多教训，但是就是因为洛七成一直都贱兮兮地吊着她，所以这个小丫头就没有一刻让人省心的。
毕竟，她根本不在表演名单上。
琴艺可以和那位花魁魁首黎梦溪比较的小丫头，怎么会有人去请她来呢？难道是要自己打自己脸吗？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狄梓萱姐姐耸了耸肩膀，走出了船舱。就那么，很尴尬地……一名术士扔出一张符咒，为她造了一座光桥。一脸别感谢我，我就是你的爱慕者的表情。但是绝不会藏功与名，身就更不会藏了。
看我看我，看我啊。狄梓萱，爱你爱你，爱你哟。
狄梓萱感觉快要崩了，赶快来到那个小丫头面前。
“今天是我休息的日子，请问这位大妹妹有什么事吗？”狄梓萱轻声问道。
花名夏萱羽的夜令羽眯起眼睛，“我也不想这样子的，但是你竟然什么比赛都不参加……这样子我怎么打败你啊。”
“小妹妹有上进心是好事哦。”
“别把我当小孩子，就在这里，我们一决高下吧。”
“也决生死？”
夜令羽立刻退了一步，颤抖着说道，“你这个女人在想什么啊，怎么可能有那么危险的事啊，像你这种人，才配不上……”
看到她就要把她，她心中那个他说出来，狄梓萱立刻开口，“你想比什么？”
“哼哼，就交给你决定了。”
“那就，比写字怎么样？”
写字。不仅仅是文人的入门基本，也是花魁必然要学的一件事，毕竟有“字如其人”这么一句话吊在那里，至少名字得写得好看。
比如花街上也有花楼的招牌，是转职成老板娘的退休花魁自己写的，竟然就凭一块招牌走到了花街耀眼的地方。
但是……夏萱羽的字，很差。毕竟是天赋点全点在琴艺上的小丫头，有些方面不太擅长也能够理解。真不知道她哪来的底气。
狄梓萱就看着两张桌子摆好，两张最好的宣纸铺好，本就是夜半读书，红袖添香，的侍女自然为她们两人静静磨墨。
虽然打扰了比赛，但危险，也是机遇。毕竟幕后主办人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了。谁要看两个女孩子写字啊。
难道她们会那样子写字吗？那样子～～～那样子～～～呀～～这，这，这，简直就是不把文学艺术放在眼里啊。
但是当两幅字写好，竖起来展示的时候，一时就安静了下来。倒不是看不见，虽然要照顾古华街区那个名字的面子，但该用的东西还是该用。
两幅字就显现在每一艘画舫的面前，也在岸上的游客面前。
“好，好字。”
一名也可称字画双绝的文士低声赞道，然后对四周的人解释，“那位狄梓萱花魁的字已现风骨，虽然身在花街，却可见其不屈之志，不，正因为有这样子的经历，才有那种虽威压而不屈的精神蕴于书法之中。”
“这风骨太过玄妙，会不会……”
“呵……有了风骨，难道还会无肉无神？纵然比不上大家，恐怕也能称师了。”那位文士虽然惭愧，但还是说了出来。
“那另一张呢？我看那字写得乱七八糟。”
“那不是乱七八糟，那是草书。但是她的草书怎么说呢？就像是照本宣科，在精气神上差了些，但是描摹的本实在太好，但是似乎又有那么一点气韵。哎呀呀，写字那么多年，连这么小个姑娘也比不过，真是……”
文士却生起了好胜之心，心有不甘，不知这一时的不甘能推他走到哪里。
楼舰顶上。
“看样子平手了啊，没想到你这么强。”夏萱羽不是那种不认输的性格，或者说她是该认输的时候还是会乖乖认输的。
狄梓萱擦了擦汗，“你的字也不错咯。”没想到她竟然有这种长进，或者说……洛七成，你骗我！不，还是要相信朋友的。
狄梓萱叹了口气，“那我可以走了吧。”
得到夜令羽一个愤恨不平的眼神之后，狄梓萱苦笑着去找洛七成了，这叫什么事，这叫什么事？
所以说，这叫什么事？
“小九妹妹，你为什么在做这个呢？”狄梓萱摸着额头，感觉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等在约好的地方的小九竟然站在摊位前做着……海棠糕。想起了小时候逛庙会吃海棠糕的事情了。狄梓萱姐姐眼神略微晦暗。
“老板阿姨……你懂的。”
嗯嗯，不是去看表演了，而是肚子疼，但那种事情怎么能够在饮食摊位上说出来呢。
但见玉绫小厨房厨娘、食神弟子小九妹妹舀起那不是稠，而是还是一个黏团，有点像是做煎饼的面浆那样子的面浆，“啪”地一下摔在六个圆洞洞如海棠花般排列的抹了油的模具当中。
利用那一摔的力量，使黏在勺子上的面浆脱离，六块面浆，上头当然少不了馅料，猪油炒过的豆沙，能有什么比这更香？更香的或许有，更传统的应该没有。
小筷子搅着面浆，拖起一条，将内里的豆沙馅裹住，放一块糖猪油，就是猪油切小块拿糖拌一下，糖猪油还能拿来当饼馅。海棠糕胚子上面铺上白芝麻、再一点瓜子仁。小九妹妹看上去没什么力气的手就那么拎起铸铁的容器，摆在一边，另一个盖子上撒上白糖，在火上融化。
成焦糖，两个模具就那么盖起来……
放在火上烤。
不需要时时翻动，但也不能不翻动，这里面的经验道道，没有两三年拿不下来。
待海棠糕熟，盖子揭下来，再融一次焦糖，将海棠糕盖在上面，将焦糖第二次涂抹于海棠糕表面。
稍过一会儿，揭开的盖子底下，一个个焦褐甚至有些发黑的海棠糕就落在那里，看上去倒像是枯败的花瓣。但是……但是……为什么那种焦糖与糖壳的色泽那么诱人。
这难道就是残缺美？不，那糖壳，那一层硬硬的焦壳是有生命力的，那不仅仅是一层宛若死亡的脆壳，也是带着决然甜息的生命的壳。
剪刀剪开一块块海棠糕连在一起的糖壳，“啪”一下盖在木板上。
这一次揭开，一种淡黄而近象牙白的美妙颜色露了出来，那是海棠糕底子的颜色，面浆浆经历那烤制之后的颜色。
那种诱人的甜香早就压抑不住。
狄梓萱姐姐伸手就接过一个海棠糕。看着那一层焦糖壳，早就忘了身边的洛七成，或者说，她也忘了她，两人“啊呜”一口咬在顶上，一口大，一口小。
确是一样的甜。一口咬到了馅，顶上脆脆的糖壳碎在了嘴巴里，那是烤过的焦糖的甜，又不像焦糖布丁那样是水润的，这就是简单的一块焦糖。
也是简单的喜悦。
有些微苦，却被之后猛然冲来的甜味击溃。正要在那简单的糖味里沉沦，内里软、外面韧的海棠糕胚子酒会告诉品尝的人，那更加简单的香。
面粉，加水，烤过之后的香。
麦物朴素而超脱的碳水香气在嘴巴里，包裹住了一颗小小的豆沙馅。然后嘴巴就感受到了一瞬间的灼烫。
只是咬下去的瞬间，两个女孩子就“嚯嚯嚯”地喘着热气，滚烫的海棠糕在嘴巴里翻滚，每一下，糖壳的甜，糕胚的香，豆沙的烫就一下一下落在舌尖。
直到，艰难地咽下。
嘴巴里剩下的，只有一颗裹在糖壳里的芝麻碎开的香。
这时候的海棠糕虽然没有凉，但内里封存的豆沙已经露在了外面，而人也学乖了。但每一次凑近吹吹，豆沙的香甜气息就钻进嘴里……想着，慢一些，慢一些，还烫，却就不由自主咬了下去。
温温暖暖，可以下口，却在嘴巴承受上限的海棠糕块慢慢在嘴巴里释放着其香甜美味。这份烫、这份甜，是一种……平淡的幸福。
曾几何时，还曾拉着父母的手，撒娇一般地咬着一个海棠糕。那只是，记忆的角落里，一抹早已褪色的画卷。
“姐姐，姐姐。这个给你。”
看样子就算是小九也会有失败的时候，一大块滑开去的焦糖壳子实在是不能卖，却是小孩子难得的美味。
焦了，脆了，可也是最香的。肯定不健康，但，谁在乎呢？
狄梓萱姐姐露出淡淡的笑容，看向一旁的好友。咬着那微苦，但又极甜的糖壳子，感受烤脆了的面浆与焦糖的结合，那份甜美，是一种，幸福的温暖。
……
之后回来的老板阿姨看着排起长龙的队伍只能默默叹息，努力加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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