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隐厨—第184章—金银蹄汤
七月一天的中午。
这个时候的花楼，没有夜晚的莺莺燕燕，有的是一份平淡。尤其是中午这个时候，花楼里的客人不多，正好可以跟台上说书的说一声，听一些想听的。
“小哥，既然你是玉绫的人，总知道昨夜的事吧？”
说书人正歇歇嘴，喝杯茶的时候，就听到一位听众很那么激动地喊道。他点了点头，放下茶杯，扇子一展，“昨夜花魁姐姐狄梓萱无奈应战，本是画舫游乐，却展无边风华，虽不参会，却为魁首，我自然是知道的。”
他的眉宇间有些怒意，但中午就喝了两杯黄汤，不醉也已迷糊的客人哪里看得出来，他激动说道，“那你为何不拿来编个段子？”话语里满是责怪，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竟有几分跟女子撒娇的小男生的姿态。
不寒而栗，说书人轻轻咳了一声，“那我便说一说，狄花魁夜游清池，尴应战竟得魁首……”
昨夜为了这故事，他睡得好好的被老板娘从床上拽了起来，连夜写稿编段子，还要塞包袱，抖机灵，当真是，花魁无心叶溅泪，错把黑心当成家。
啪，响木一拍，自然不会口瓢把他的伤心事说出来。
所以，当夏蝉的花魁小妹夏萱羽走进玉绫的时候，正听她昨夜与狄梓萱斗字的故事……毕竟出自玉绫说书人之口，她完全变成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去挑战不可逾越的高岭之花的无知小儿。
而那个女人，竟然以一种高傲的姿态，是为照顾不成器的小妹，才堪堪拿下平手。
开什么玩笑啊？！！
夏萱羽咬着牙，这就是那个女人的答案吗？这就是她的态度吗？这个可恶的女人，不但勾引洛七成大哥哥，还如此羞辱我！
夏萱羽捏着拳头，带着一身杀气“噔噔噔”走上了楼梯。甚至引得众人侧目，只有负责保护姐姐们安危的卫者大姐姐们没有动作。
她们已经习惯了这个丫头，如果去拦，直接丢出去也是可以的，但……不行，她实在太能闹腾了，那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更是内心的磨损。
会坏掉的。
而且……她根本不可能在狄梓萱姐姐手上占到什么便宜，看这个闹腾的丫头在狄梓萱姐姐面前一次次吃瘪……不知为何就很爽啊。
或许这就是闹腾的孩子的宿命吧。
挠一挠头发，卫者大姐姐思索着……是不是该去提醒一下说书人，这样子贬低别人的故事可不是他的风格。
估计是……昨晚夜班带着怨气吧。
可怜的夏姑娘，可怜的狄姐姐……
可怜的狄姐姐连一个安稳觉都睡不好。夏萱羽冲进她卧室的时候，她正心惊胆战地关上了衣柜的门。
雕花的木柜子，用的木头本就极好，再加上师傅用心地雕琢，最关键的还是最后一步上漆，用的是漆树漆，纯天然的材料，颜色也更加漂亮。
这么一个柜子，似乎可以藏下一个人似的。
狄梓萱心虚地转过身来……你还知道心虚啊。夏萱羽咬着牙，“底下的说书人是不是你授意的？”
狄梓萱姐姐被这个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懵了，但还好，她松了口气，“夜姑娘这么大早上的跑到姐姐这里来，难道昨晚不累吗？”
“不累啊。”原名夜令羽的夏萱羽花魁挺起了胸膛，“虽然是平手，但是评委也都是知道的，我的字，胜过你太多。关键是……我还年轻啊。”
“年轻真好呢。”狄梓萱随意感概道。
“你说我年轻比不上你吗？哼哼哼，比起你这种虽然是青梅竹马，但已经上了年纪的大妈，洛七成大人肯定更喜欢我这样子青春艳丽的小女生。”夏萱羽挺起胸膛，骄傲地说道。
狄梓萱眨巴眨巴眼睛，你肯定不在洛七成的喜好里，她最后只是轻轻一笑。
蔑视？还是嘲笑？夏萱羽咬着牙，“你肯定不知道吧，我的字之所以那么好看，就是因为洛七成大人手把手地，握着我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我，所以我才能把书法写得那么好。”她露出怀念的神情。
那一个个夜晚，她都激动得舞法入眠。那么近，洛七成大人略带着清雅的体香，还有那太过坚实的胸膛……啊啊～～～真的是要死了呢～～～
洛七成！
狄梓萱咬着牙，但在夏萱羽看来，那就是气急败坏的无能狂怒，她再次说道，“我能为洛七成大人红袖添香，清净磨墨，你又能做什么呢？你也只能让那些说书的编一些无聊的段子，却掩盖不了你的无能。”
“是啊是啊，只有这样子学富五车，挥笔如神的夏萱羽姑娘才是那个笨蛋的一心人呢。但是她不懂啊，她……她总是怀着对我的歉疚，不敢表达自己真正的情感。”狄梓萱坏坏说道。瞥一眼衣柜。
“哼，你总是这么说，我已经看穿你的本质了。”夏萱羽却突然冷静地说道。
在夏萱羽眼中，狄梓萱姐姐就是突然地害怕了起来，就是那种被说到心坎上的害怕。但其实狄梓萱只是震惊她到底是不是知道了那件事。“你都知道了？”
“没错，你说我好，实则是为了贬低我。因为那样子你就可以宣扬你是如何击败了我，证明自己的厉害。身在花楼，你也不该用这种手段！更不应该逼迫无辜的说书人大哥哥。”夏萱羽伸出手指，指着狄梓萱的鼻子，气愤道。
原本她还生胡言乱语的说书人的气，但想想，背后肯定是这个女人的指点，甚至是……“你如果不这么说～～～你也知道下场的吧～～～”
夏萱羽后退了一步，“洛七成大人怎么会有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友人。”
狄梓萱叹了口气，“你是在质疑洛七成的眼光吗？”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误会就应该解开。
“这，这肯定是你蒙骗……”
“她不会被人蒙骗的……”倒是会被小丫头死死咬住，“你也是因为她是这样子的人，才会喜欢她的吧。好了，跟我讲讲发生了什么事吧。”
这个女人……夏萱羽咬着牙，将自己之前听到的故事说了。
“这还真是，你很了不起的哦，字写得那么好，只是还少了些历练，不该得到那样子的说辞。我呢，也一直都相信，你会是洛七成生命里很重要的一个人。她会因你而担当，因你而变得勇敢。”狄梓萱认真地说道。她没有解释，只是说着最认真的评价。
夏萱羽愣了愣，没想到自己在这个女人眼里评价那么高……洛七成大人生命里重要的那个人～～～“你能有自知之明就好。”
“那么，我们先去吃些什么，然后再……一起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好。”
狄梓萱看着跑向门口的小女孩，在衣柜上加了把锁，然后拍了拍门。红袖添香哦，两手交握写字哦。呵。
夏萱羽回过头来，似乎听见了衣柜里有什么声音，但是，食物的诱惑让她暂时忘记了那些琐事。
……
玉绫小厨房里。
食神弟子、厨娘小九伸了伸腰，明明才刚刚吃好早饭，她就不得不为中午的菜做准备。这一是有的姐姐起得晚，而是今天的菜，要好好炖煮入味。
小九要做的，就是金银蹄。夏天到了，就要吃火腿，养养身子。
所谓金银蹄，指的是火腿和咸蹄，但是今天没有搞到好的咸蹄子，所以也就之只能……拿软软糯糯的新鲜猪蹄来代替了。
只要蹄子的部分，上面的肉稍微留一块，但不多。咸猪蹄、火腿蹄是吊起来的部位，所以当盐分向下方聚集、沉淀，上面的味道反而是淡而带着轻雅的风味。
猪蹄拿火燎去表面的毛毛，烧掉汗腺的腥味，在水中擦洗干净，已经硬起来的皮再一次软了下去，但还是带着燎过的质感。
切成小块，准确地说法，是拿刀子狠狠剁下去，剁开骨头。焯水去掉腥味。
切块的火腿蹄子一样焯水。这是洗去灰尘与表面的一层油脂，之后会少一些太重的风味。火腿蹄子不能久，久了就没味了。
两种蹄子放在砂锅里，放进去泡好的黄豆，就可以慢慢煨了，猪蹄子汤最重要的就是小火慢煨，那样子悠扬的时光塑造出来的美味……嘶溜～～～
加的是热水，这样子才有一锅乳白色的猪蹄子汤。
小九伸了伸腰。两锅金银蹄子汤炖上，姐姐们正好一人一份，自己还能喝上好大一碗，喝汤嘛，就是开心的事。
还剩下的，就是狄梓萱姐姐的那一份，昨晚……嗯嗯，那位夏令羽姑娘总是那样子闹腾。狄姐姐就让她好好睡一会儿……
“小九姑娘，好久不见。”突然听到了夏令羽的声音。
小九扭过头去，就见夏萱羽站在那里，“哦哦，夏姐姐，来喝汤吗？”
没错，夏萱羽，是夏萱羽，她点了点头，“你做了什么好汤啊～～～啊呀呀，我嫁给洛七成大人的时候，真想请你……”
小九小小叹了口气，我想洛七成姐姐是不会娶你的。但这……就是小小的乐趣了。小九，略微发黑。
给两位姐姐盛了汤，还有自己那一份，这岂不是……没错，不够啊。
“你们先喝着汤，我再炒个鸡蛋。”小九折了折衣袖，认认真真地说道。
而夏萱羽，看着面前盛着似乎是两种骨头的猪蹄汤，慢慢撩开表面的油脂，舀起乳白色的汤液，喂进了嘴里。
“呜～～”怎么可以这么鲜美。
猪蹄不比猪肉，胶质满满，当那些胶质融化在汤里，却不会显得黏……这一锅猪蹄子汤，为什么没有那样子粘腻的口感呢？
但那样子的疑问只会被那极致的鲜美所冲散。脑海里，只剩下那汤的鲜美，那种似是经过时间洗礼，有种岁月沉淀的美好的味道。
原来是火腿。
在猪蹄汤里面加了火腿，恰好解去了猪蹄的腻……不，难道说是反过来吗？因为火腿可以解腻，所以选择了肥厚的猪蹄，给了他那么浓郁的味道。
这一口，是鲜。是猪蹄两种呈现，亦是两种不同猪蹄的鲜。火腿经历了腌制，是咸的，甚至感觉这汤里一点盐也没有放，只有火腿中渗出来，带着火腿油脂的盐分。
那种渗入了猪肉，又从猪的油脂中流出来的咸味，有着决然的鲜美。
而猪蹄，那是给予了汤浓烈质感的存在。肥厚的油脂融化在了汤里，没有那么腻了，而有一种清爽的肥糯。
夹起一个猪蹄块，咬下。边边角角的缝隙里，汁水就从那一个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流了出来，淌在舌尖上。
而那肥糯的猪皮……是软的，是韧的，是糯的，是那满满的胶质。如同弹牙的果冻，在口中，就那么“嘶溜”滑入了喉咙。
甚至一下有些闷，但是缓过气来，口中留着一抹香醇，那刹那的风情，眼睛里，露出了些许迷离。
猪蹄的皮与骨之间，是没有肉的，有那么些许红色的肉丝吧，显得有些上不了台面，但那些白色的、透明的，如丝线的、如帛绢的，肥油、筋膜，那是怎么样的诱惑啊。
咬在上面，已经酥了，已经脱骨了，就那么轻轻从骨头上扯了下来。比起猪皮更加大块，这样子叼在嘴巴上……脸上闪过些许绯红，将那筋油吸入口中。
咀嚼着那每一下就迸出油汤的筋肉油脂，感觉到的，是某种生命力。
放下骨头，喝一口汤。心底一个想法不自觉地冒了出来，再也压抑不住，那火腿，会是什么味道？
火腿自然是火腿的味道，但火腿的蹄子……轻咬的时候，没有火腿菜那种浓烈的滋味，反而显得有些速淡。
外面的猪皮已经韧了，甚至有些硬，但就是那种咀嚼着硬硬的火腿猪皮的快乐，慢慢将火腿的味道弥到了舌头的、嘴巴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腌制、发酵的味道。
只差一点，都不会有这样子完美的味道。
经历了猪蹄汤的洗礼，这油脂已经弥漫在肉的每一个角落的火腿蹄子，一下子有了新鲜猪蹄的肥糯，有些黏嘴，又有些……复杂。
这肉，不再只是纯粹的火腿，而有了更加广阔的概念。
火腿的咸，正好中和了猪蹄的腻，给了这火腿蹄子肉，一种……硬与润、柴而肥、咸而鲜共存的一种味道。
大口喝着汤，吃完了所有的两种猪蹄。轻轻舒一口带着金银蹄汤香味的气息，眼神里，是满足的迷离。
夏萱羽一时忘记了许多，只剩下，那个“他”，那个她的温柔。
……
事后，事实证明，夜里面爬起来水的稿子都不咋地，说书人小哥虚心接受了意见，再认真写了一稿。
虽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却，写出了两个少女的美好。
并不交好，甚至针锋相对，但并不是……敌人。一场比试，两个赢家，并非决出了什么高下，最后有的，只是漂亮的……两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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