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从没想到挥刀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
手腕的酸麻，大脑的昏沉，时刻紧绷的神经，都让他感到自己身处末日。
无边的死侍之海挤满了楼道，他的言灵·君焰不敢在如此拥挤的地方释放，只能挥舞手里的村雨进行迎击。
然而死侍群里已经出现了新的品种，它们生出了青铜色的膜翼，在天花板上滑翔着扑击下来，在楚子航的肩头抓出血淋淋的伤痕。
楚子航努力挥刀切开敌人的身体，刀刃卡在肉里、骨头里，死侍复杂的骨骼增生结构让拔刀都变得异常困难。
但楚子航必须要把刀拔出来，如果他慢一秒，昏暗走廊中漆黑的角落就会突然钻出一只利爪剖开他的胸膛。
无处不是危险，这让第一次陷入战阵的楚子航精神极度紧绷，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如同密鼓，呼吸急促，浑身的血液流速加快……混血种的身体强化在拼杀的第一线才显现了惊人的威势。
楚子航越杀越吃力，不由得回想起雨夜里路明非和楚天骄那矫健若龙的屠杀，死侍群在二人的刀下仿佛死物，身子迎着刀口撞上去，一刀便是一道连天接地的黑色血幕。
他们杀起来如此轻松，势如破竹，让楚子航以为自己也可以和这些死侍较量一番……但事实上他现在连敌人都看不清了，影子在刀下游荡却避开致命的切斩，楚子航的刀大部分都被那些拥有强化身躯的死侍躲开，就算斩上去也会像斩到铁石一样震得虎口作痛。
楚子航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差距，那是硬实力的天堑。
楚子航跟随着身前朴严真的脚步推进着，让他在意外中有一丝惊讶的事，朴严真这个一直有些文弱的技术人员，在这样潮水般的死侍夹击中竟然泰然自若，脚步丝毫不乱紧跟着叶胜，手中的大口径波莱塔手枪只对着抓过去的利爪射击，不浪费一颗子弹。
“原来大家都是老兵啊……只有我是个菜鸟。”他嘴角带着一丝苦笑，“我距离一个合格的屠龙者还很远吧……”
楚子航苦笑的瞬间，有那么一个呼吸的片刻，像是破绽一样的时间点暴露出来，局中人或许察觉不到，但死侍却可以敏锐地抓住这致命的缺口！
一只带着琥珀色泽的黑色利爪，足有村雨的刀身那么长，从楚子航身前斜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抓向他的脸部。
楚子航挥刀迎击，刃光却因为方才极短的分神而滞后，只切开了偷袭死侍的手腕，脱离了身躯的利爪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抓楚子航的面门。
来不及收刀阻拦，楚子航心一横，打算伸出暂且不用于战斗的左臂……硬抗下这飞爪。
就在他要举臂格挡的当口，一发爆弹击穿了黑色的利爪，楚子航微微侧头，朴严真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银灰色波莱塔冒着淡淡的硝烟。
“别牺牲自己的身体，那只会给敌人机会。”朴严真的语气还是带着点戏谑，好像永远都满不在乎，但他的表情却很认真，“楚子航，第一次上战场吧，把精力放在你的敌人身上才是第一要义，明白吗？！”
楚子航深吸口气，微微点头，手中村雨横持防备着死侍的进攻。
此刻他和朴严真以及叶胜处在三楼到四楼的楼梯间，只要冲上四楼就能找到这个尼伯龙根的点，从而离开这里。
但……四楼的未知点位再次放出了潮水一般的死侍群，它们的黄金瞳杂志颇多，低劣的血统强度显然释放不出言灵……但它们的身体却有明显的变异，有些关节反转如同爬行动物，力气超出普通死侍数倍不止；有些腿部退化为蛇尾，移动悄无声息；有些背部生出了膜翼可以在空中滑翔。
形色各异的死侍在楚子航眼里，更像是什么疯狂博士为了统治世界这样的奇怪野心而制作出来的生物兵器……毕竟它们进化的模样，像是天生的兵器一样，全部是为了战斗而准备的。
现在这些凶悍的生物兵器们围住了楚子航他们，令其寸步难行……或许再过几分钟，他们就要力竭倒地被，这些怪物撕开血肉分食了。
楚子航想到这些生物兵器胜利的样子，忽然很想笑。
楚天骄给楚子航买过几本盗版漫画，是关于黑博士把孩子做成生物兵器的故事，而主角是反抗黑博士的小超人。
那时候楚天骄和苏小妍还没离婚，一家人住在逼仄的出租屋里。这错城市的雨很绵长，它到来时天卫生间的角落会一直渗水，滴滴答答的雨点敲在卫生间角落像是有人在叩响门窗。
阴暗和潮湿在角落里滋生了一丛丛的蘑菇与霉斑。楚子航那时看的盗版漫画里有一个情节，主角吃了黑博士改造的病毒蘑菇，变成了蘑菇头的怪人，楚子航留下了深深的阴影，所以很害怕碰到厕所长出来的蘑菇，连洗手都要喊爸妈陪着进去。
楚天骄对自己不到五岁的儿子说，漫画最后主角变成了超人打倒了蘑菇怪兽，而且还研发出了蘑菇汤。蘑菇汤救活了很多挨饿的非洲小朋友呢。
楚子航很高兴，问楚天骄那一期漫画在哪，楚天骄表情很为难，说爸爸给你去买。
过了一个月楚天骄才把那本漫画买回来，剧情果然如他所言，主角变成了超人挫败蘑菇怪兽的阴谋，还把研制病毒蘑菇、想要把全世界孩子变成生物兵器的黑博士痛揍了一顿。主角改良出了高产蘑菇，给非洲黑小孩做蘑菇汤，非洲再也没人挨饿了！
小楚子航从这以后就不再怕蘑菇，甚至还有点喜欢吃这种口感滑腻腻的食物。
其实很久以后楚子航才知道，非洲量产蘑菇解决饥饿问题是很可笑的一件事……除了西非和中非，其他地区的老百姓连蘑菇都不一定见过，那种土壤怎么可能有蘑菇呢？
但他现在忽然想明白了，那个不靠谱但是又有能力的老爹，说不定是联络上了那个漫画的作者，让他画了自己随口胡诌的结局……
楚天骄教给儿子要克服恐惧，让别人也吃饱。楚子航直到现在都觉得，这两件事是人类追求的尽头。
“想要把孩子变成生物兵器的邪恶博士……”楚子航脑中闪过了这个可笑的概念，看着灯光昏暗地走廊里奇形怪状的怪物们留下的剪影。
“或许我选择走屠龙的道路，就是你指引的呢……爸。”
他喃喃自语，手中的村雨收回素白的刀鞘。
“谢谢。”
炽热的冲击猛地从背后传来，朴严真一脸惊恐地回过头，猛烈的白色气流压缩着碰撞着推开自己，也推开了四周的死侍。
伴随着巨大的冲击，朴严真和叶胜顺势跃上了四楼。
“楚子航！”叶胜握着猎刀趴在四楼的栏杆前，对楼道中浑身包裹在火焰里的楚子航怒吼着，“你想做什么？！不要用君焰！”
火焰中的楚子航微微抬头，清亮的眸子注视着四楼的叶胜和朴严真，摇了摇头。
“你们走吧……我把死侍都拦住……快走！”楚子航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甚至是怒吼起来，“走！”
他身旁的空气剧烈塌缩回来，将火焰贴紧了他的身体，随着气流被拉回，四周潮水一般的死侍也被拉近，它们发出尖锐的鸣叫，分离后撤，想要离开高温的人形。
楚子航的言灵·君焰，序列号89，高危言灵。
爆发式地点燃周围环境中的火元素，形成高温、高热和冲击波，如同投下一枚小型凝固汽油燃烧弹，位于中心的使用者却可以毫发无损。
而楚子航现在在反其道而行之……他连续引燃了两次君焰，在一瞬间将其挤压在一处……爆裂的火元素形成了微妙的平衡，没有立刻引爆，反而是在爆炸开始的瞬间形成了风眼，将空气积压在中间。
这样做的代价就是……楚子航将会接下两次爆燃的火焰，相当于直接被两个凝固汽油弹砸在脸上。
“……唉，我在干嘛呢？”楚子航看着被吸到身旁惊恐地死侍们，喃喃自语，“我……”
清冷的眸子眨动了两下，他似乎看到了很多事，看到了很多人，他想对那些人说句话，却一言不发。
“……”楚子航四周的焰光压缩到极限，他身上如同披了一件流动岩浆形成的大衣。
“……路明非，下辈子和你当兄弟可以吗？”
楚子航忽然自言自语着，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像是什么三流黑道电影里配角临死前的喃喃自语……但他却忽然很想哭。他有些舍不得这个世界了。
说到底，他还只是个没满十八岁的学生。
楚子航闭上眼，火焰的积蓄已然到达了极限，他能感觉到暴烈的火元素已经准备好喷薄而出。
他不能在君焰引燃后死掉，他还要用清醒的意识强行再引燃一次君焰抵消冲击……那需要极强的意志力，才能在烈焰灼身时继续操控言灵。
不成功，便成仁。
叶胜进门前的话语回荡在耳旁。
就在他准备好释放下一次君焰时，暴躁的火元素突然消失了。
楚子航有些疑惑地睁开眼，看到的是挡在自己面前的路明非。
他手中金色的光团凝聚在胸前，双手微微颤抖着抓住那那跃动着的团状物，表情狰狞暴戾。
“当兄弟还等下辈子啊？！”路明非低低地吼着，“帮我拦住它们！”
楚子航迅速回过神，手中村雨竖切，斩下扑过来的死侍的手腕。
“……这玩意儿这么猛？！”路明非脸上的肌肉由于过度用力而微微抽动着，“楚子航……你这两下君焰能顶刚才几十个死侍的言灵了！”
楚子航挡在路明非身前，开口了，声音微微颤抖，“路明非……你来了。”
“是……我来了。”路明非终于将烁着赤色的金团拍进了自己胸膛，顿时脸色一白，浑身的毛孔渗出肉眼难见的透明血液蒸汽。
这相当于把两颗凝固汽油弹的爆炸直接拍在自己身上，路明非可以预想到，用肉身硬抗这么大当量的冲击，这对于混血种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路明非还有逆生三重硬顶住冲击力，即便如此，他体内的炁也被搅得混乱而虚弱。
这不是单纯的防护，而是将君焰的余波都要抵消，能炸塌一层楼的爆燃并不是说笑的，路明非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没事吗？”楚子航一只手搀住有些摇摇欲坠的路明非，“对不起……是我拖累了队伍。”
“狗屁队伍……”路明非用力甩了甩头保持清醒，瞪了楚子航一眼，“走！”
楚子航愣了一下，随后被路明非架住了肩膀，直接扔到了四楼。
楚子航低头去看，路明非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闭眼合手。
空中盘旋的死侍纷纷扑向楚子航，身在滑翔的半空却突然集体一顿，全部扑空，楚子航稳稳地落在了四楼。
在四楼走廊尽头的包间，叶胜和朴严真正死守着，看到楚子航顿时惊喜地高喊：“这边！”
楚子航立刻心领神会，手中村雨横扫挡开四楼零星死侍扑击而来的利爪。
他低头去看，三楼的楼梯间，路明非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楚子航立刻收回心神，全身肌肉紧绷，村雨反握在身前。
几乎是一阵带着寒芒的旋风，四楼的死侍根本拦不住楚子航冲锋的势头，叶胜只看到一条黑色猎豹撕开了沿途的血肉，直冲到面前，血腥的巨口张开发出令人胆寒的嘶吼。
楚子航浑身浴血，提着村雨杀穿了走廊。
“从这里出去就是了……路明非呢？！”叶胜有些焦急地问。
“先走，在这里只会拖累他。”楚子航推开了包间的门。
“真的吗……那小子，会活着出来吗？”朴严真的语气也有些沉重。
楚子航推门的手微微一滞，他扭头，淡淡地回答：“那可是路明非啊……他什么办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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