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卓一脸愁容，叶保轩抱着最后一个酒坛冲他笑，“有句话道‘烈火重生’，听闻年少时安将军也曾拜在曹相门下，跟着曹相读过几年书，想必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安将军不会不知吧？”
安康卓苦笑，“怎会不知？如今的局势真如你所愿了，熠国的粮不仅断了，方蕲小命不保，说不定熠国真的会对我们用兵。可是军营里粮草都不够，怎么打得了仗？王爷，你跟我兜个底，这件事是不是你和岐国皇帝联合熠国庙堂反手害我们的？”
叶保轩冷哼一声，只觉得这安康卓的话甚是好笑，“我们反手害你？照你这么说，你们私通云州守将运粮，也是我们的主意喽？”
“你……”
“安将军，你并非糊涂之人，到现在还没看明白吗？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到现在还不幡然醒悟，仔细想想明白自己在薛怀泽犯上作乱的阴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薛怀泽朝不保夕，你难道到现在还指着他能给你的六万大军运粮来？是不是不到最后一刻你还把希望压到他的头上？你拿他当大罗神仙，他若真有那么好的心肠，还做什么乱？”
“幡然醒悟？叛而归降？会有什么好果子？”他太清楚了，从古至今，但凡叛军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他并不是不想承认自己是被段奕廷强行拽上这犯上作乱的贼船的，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咬着牙听命于段奕廷。毕竟，他的身后还有六万将士的命压在他的身上。
即便他后悔了，即便他想归顺长安王，可归顺的后果呢？岐国新帝、长安王能放过他的这些袍泽兄弟吗？
“原来安将军担心的是这个。安将军大可放心，我朝陛下是惜才爱才之人。再说了，安将军也并非主谋，是迫于段奕廷的压力才不得不追随了宁王。我会给你担保，只要你投降，我会在陛下面前力保你。安将军，你好好想想，除了归降，你还有其他生路么？”
是啊，他还有其他生路吗？单单这无粮可食就能很快的让军心涣散。段奕廷一天一封信的送来安抚他，一面命他安抚好众将士的军心，等待着新命令，一面又承诺给他粮食很快会到的，叫他这些日子先委屈着，甚至在信上说建议他一顿的粮可以分成两顿吃。事出紧急，他会想办法。
可那都是要每日在校场训练的将士，体力消耗大，怎么可能一顿粮分两顿吃？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如今军中粮还有七日分量的事他不敢告诉别人，生怕有人在军中闹事，这闹起来的后果有多严重，他想都不敢想。
“安将军，你不会还在等着薛怀泽从南部调粮过来吧？方蕲被押回镐都就意味着宁王的好日子也到头了，熠国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到时候他都自顾不暇了，还会有闲工夫替你们解决粮草的问题？”
“若熠国真要攻打怀仁帝，岐国皇帝会眼铮铮看着不管么？若怀仁帝败了，岐国可也就……”安康卓思索着。
“安将军还真是有操不完的心。薛怀泽本就是岐国的乱臣贼子，若熠国出兵攻打薛怀泽，致使薛怀泽战败，我朝皇帝感谢熠国还来不及。”
若真有这么一天，他一定会说服薛时玮给熠国皇帝送上奇珍异宝以示感谢。
“可他们打的毕竟是我岐国百姓，本是同根生……”
“什么同根不同根？”叶保轩一想到那是害死自己父母的罪魁祸首，眼眶就红了，他冷酷地打断安康卓，“既是乱臣贼子，就不是同根。他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害死多少无辜的人？那些人就不是同根了吗？他把自己的亲妹妹亲手送去了阎王殿，那算不算同根？他的野心如今人尽皆知，若你们这群人还被他蒙蔽双眼，不思悔过，那便是真的愚昧无知、冥顽不灵了。再者，前段时间他下令你们南下攻打岐州城，岐州城里的百姓就不是你们的同根吗？你在这里跟我讲同根，安康卓，你配说这样的话吗？”
帐外有蝉鸣声，听的人心情烦躁不安，亦如安康卓此刻的心情。
就在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有小兵来报，说是段奕廷的二公子段舒霖来视察军务了。
还真是没完没了，莫非是这段奕廷察觉到军中有异动了？不然怎么会这个时候派段舒霖来视察军务了？
安康卓走后，叶保轩心下起了疑心，这家伙来做什么？
要不要把他绑了以此来打探点儿军情或者要挟段奕廷呢？
反正薛怀泽那边很快就自顾不暇了……倒不如趁机会给他来个釜底抽薪，彻底让薛怀泽断了西境大军的念想。
安康卓最烦这个段家的二公子了，他仗着有二品大将军段奕廷这个父亲宠着，这些年在边关是无恶不作。至于跟安康卓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这还要从几年前开始说起。
安康卓的原配夫人因病去世的早，他又常年在军中，原配夫人到了也没能给他留个后。后来他经平鹿关的一个守门小兵介绍，认识了在平鹿关小镇教书先生的女儿，是一个很识大体长相甜美的姑娘，安康卓对那女子一见倾心，就在他准备了厚礼差人去府上提亲时，段舒霖横插了一脚，完全不顾他的感受，直接将那姑娘截胡去做了妾室，姑娘宁死不从，大婚之夜跳了平鹿河，尸骨无存。安康卓对此十分恼怒，可碍于段奕廷的威严，他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这些年，段舒霖就是平鹿关的小霸王，强抢民女、欺负弱小都算是轻的，仗着段奕廷驻守的三十万大军，他嚣张跋扈无恶不作，平鹿关的子民被他欺压的更是抬不起头，不敢怒也不敢言。
有好几次，安康卓做梦都想杀了这手段暴虐的混蛋玩意。
收回思绪，既然段舒霖来了这风马道视察军情，那他自然要交代一下军粮告急一事，欠了一个季度的军饷他暂且不提，因为提了也没用，还是先让风马道军大营的六万将士管饱肚子要紧。
结果没料到这段二公子竟然仰着下巴嚣张地回道：“你们这一帮蠢材，军粮告急还不都是你们干的好事，父亲和怀仁帝排除万难给你们打通了从熠国到岐国的运粮通道，谁知就这么被毁了。你还有脸在这里跟本公子抱怨，我们那边还有二十几万大军没粮吃呢，哪里还顾得上你们？”
安康卓：“……”
段舒霖又道：“我这次来呢，主要是奉了父亲之命，要从你这里抽调三万大军南下支援怀仁帝，你抓紧时间给我拨人，我还要等着给父亲复命。”
安康卓惊诧，“南下？”
段舒霖强忍着性子白了安康卓一眼，“还不都是你们捅出来的篓子，从熠国私贩粮食一事被发现，熠国势必要找怀仁帝的麻烦。我父亲和怀仁帝不给你们擦屁股，难道还能指望你们自己擦干净？你们有那个本事吗？总之，少废话，赶紧去抽调大军，父亲后日会差遣副将过来带兵南下。对了，顺便把剩下的军粮也装车上，副将要一并带走。”
“军粮？全部？”安康卓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对，当然是全部，抽调大军从风马道去徽州，至少需要十多天的脚程，不全部装车，难道要他们饿着肚子赶路？”
安康卓苦笑，“那我剩下的将士呢？他们就活该没吃没喝了？”
“安康卓，你……”段舒霖强忍着自己的性子，他父亲知道他和这安康卓素来不合，来前特意叮嘱他不要起冲突，要收敛着自己的暴脾气。段舒霖以为自己话说到此还没跳脚，已经很给安康卓面子了，没想到这小子给脸不要脸。
他闭了闭眼，道：“你们有手有脚，就不能自己想办法？烧杀抢掠，怎么着都能弄点粮食回来吧？安康卓，你别告诉我，你这么多将士，还担心抢不过那些手无寸铁的农人？眼看到了丰收的季节，你是猪脑子吗？就不会自己思考吗？非要让本公子说这么明白！”
“丰收的季节？”安康卓心下一怔，有股凉气从后背袭来，他难以置信地望着一脸嚣张的段舒霖，“二公子是想让卑职带着将士们从勤勤恳恳的农人手里抢粮食么？若真这么做了，那我们和强盗土匪又有何区别？”
他们是领兵打仗的将士，血战沙场保家卫国才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信条，如今却从这小霸王嘴里听出一股子流氓土匪味，安康卓骤然醒悟。
他已经不能再与这样的败类为伍了，哪怕一刻，他都觉得无比耻辱。
他闭了闭眼睛，草草回应了一句这就去准备调军之事，行了礼便匆匆离开了安置段舒霖的营帐。
安康卓不愿再为这样的人赴命，他也不愿眼看着这六万大军平白无故的跟着他陷进去。营帐外雷声轰隆作响，厚重的乌云犹如泰山压顶般疾驰而来，不一会儿功夫，天空便撕开了一道口子，倾盆大雨如决了堤的天河水，疾驰着砸向地面。
安康卓冒着大雨，再次掀开了扣押长安王的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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