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坐回到云承对面的软席上，云承又给他的杯中倒了茶，垂着眸，轻柔低沉的声音道：“我不告诉你，与你刻意疏离，是不希望连累到你。当然，你可能认为我这样的说辞并非发自真心，而是不信任你的借口，你也可以这样理解。毕竟隔了十三年的光阴，而这十三年，我的父皇，我的皇长兄，还有我那尸骨未寒的三皇兄，皆死于大冢宰之手，我孤身一人登上这高处不胜寒的皇位，在镐都没有任何根基，不知道哪些人可以信任，哪些人可以倚靠。六大柱国，如今只剩下你们苏家，还是三皇兄用命换来的，我若一开始就跟你们走得近，大冢宰的手段，你们都是见识过的……”
“阿承，你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心急了，我……”苏慕白有些口干，他端起茶杯往嘴边送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茶水也跟着洒出来一些。他慌乱的拿自己的衣袍擦拭着，可越擦越慌，整杯茶水也打翻在了软席上。
“阿承，抱……抱歉，我……我马上擦干净。”苏慕白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发慌。
云承往他边上挪了挪身子，捉住了他那双慌乱不知所措的手，轻轻地扣在他的手腕上，清澈的眼眸凝视着他。
苏慕白不敢正视他的眼睛，他低着头，用力从脸上挤出一抹笑，“是我愚钝了，我的想法太单纯，我忘记了你身上肩负着的重担，阿承……我太自私了……我不配做你的好兄弟……”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好兄弟。”
“可我还是让你失望了，是不是？”苏慕白很想知道如今的自己在他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到底还想不想知道我去了哪里？”云承眼角轻轻地勾了他一眼。
苏慕白慌乱的避开他的眸子，点头，“想，想知道。”
云承将在云州发现的军中私贩粮食一事告诉了苏慕白，当然，他只是捡着一些他自认为能告诉苏慕白的信息说的。
“你还记得，在我十一岁的时候，父皇曾带我去过云州边关视察，那是父皇最后一次带我远行。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辽阔的草原风光。我原本是想借重游旧地来怀念父皇的，可谁知却遇到了黑狄人在云州打劫抢粮，当时我很纳闷，还未到丰收的季节，这些人怎么会到云州抢粮呢？云州自给的粮食都不够，每年还需要从其他的地州拨粮才能勉强维持。打听一番才得知那些粮竟然是私贩们抬高市价从全国各地偷偷收上来要卖给岐国军方的。”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苏慕白惊得两条剑眉都要跳起来了，全身紧绷着。
“我当时和你的表情一样。眼看着今年雨水比去年要多，又快到了庄稼丰收时节，这雨若继续下个不停的话，今年未必会是一个丰收年。即便是丰收年，我朝律例也有明文规定，不允许民间恶意抬高粮价，更不允许私自贩卖粮食给他国。可我在云州发现的，这些小私贩们不仅将粮食卖给了岐国，还通过驻守在云州边关的军营走风马道卖给了岐国的军大营。慕白，出了这种事情，怎么能让我不心惊？军方一直掌握在大冢宰的手中，在他管辖的范围内出了这种事，究竟是谁授意的，他们的意图又是什么？”
云承眼中满是忧苦，还夹杂着几分惊恐和不安。
看的苏慕白心也跟着揪了起来，“阿承，你不要害怕，若真有此事，我父亲定会去查个水落石出的，这事非同小可。阿承，你可查到了证据？或者我知会给父亲，让他派人，不，出了这样的事，以父亲的性格，应该会亲自去一趟云州的。”
云承放开了捉着苏慕白的手，垂目又倒了两杯茶，说：“好巧不巧，我在云州入住的客栈里遇到了已故秦国公的独子慕容灏被一群黑衣人刺杀。幸好慕容灏功夫好，这才躲过一劫。”
“慕容灏？你跟他亮明身份了？”苏慕白一脸诧异地问道。
“没有，我本就是偷偷出去的，在不知对方的底细下怎么可能会亮出身份。但我很好奇，慕容灏身为边关五品骑督尉，究竟是谁要杀他？”
“自从大冢宰打压六大柱国后，慕容灏虽说在军营还有官职，但一直都是方蕲和大冢宰的眼中钉，不肖猜也知道是谁想要他的命。”苏慕白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居然知道的这么清楚？”云承假意惊讶道。
苏慕白苦笑，“虽说六大柱国被打压，但父亲却一直都有偷偷关注着他们。父亲心里很不好受，当年都是一起打天下的好兄弟，怎么就到了如今这种境地？他知道大冢宰想要赶尽杀绝，所以也在尽自己的努力保住他们。”
“你一定猜不到大冢宰雇了何人去杀慕容灏，你也一定猜不到他为何要这么快下手？”
“阿承，那你告诉我，为何？”
云承将目光移向苏慕白，“是慕容灏发现了他们私通岐国军方售粮，所以才要对慕容灏赶尽杀绝。他扣押了收粮的私贩，也查出了这慕后主使是方蕲的证据，准备不日便进京弹劾身为云州二品军侯的方蕲。这些事我也是从客栈掌柜的那里打听的。这些事情实在太令人惊骇，云州又地处边关，实在危险，我便连夜赶了回来。”
说着，他一直盯着苏慕白的神色，只见他的神色变了好几变，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而云承也只能如此说，他是不会直接向苏慕白坦诚去云州就是为了找慕容灏的。
这件事，到了苏慕白的耳中，只能是，也必须是他适才口中的这个版本。
而他这次需要借助苏家的力量引大冢宰入瓮，那就必须把这事告诉苏慕白。
不然，以慕容灏如今五品官员的能耐，能不能进得了镐都都难说。
“阿承，那你说此事大冢宰到底知不知情？大冢宰一直有征服天下完成统一的决心，他应该干不出这种事吧？”苏慕白沉思着。
“他有没有参与我不清楚，但云州的军大营不干净，这是事实。”
“这倒是，他们还真是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国家死活。殊不知没了国，他们还上哪去上下一通乱折腾？这种通敌叛国的财都想发，我看这群人真是疯了。”
苏慕白也是有一腔热血之人，对这种见异思迁，私通叛国之行径那叫一个咬牙切齿。越想越气，越想后背便是一凉，因为过于悲愤，他一拳狠狠捶在软席上。
“阿承，此事我得立即告诉父亲，让他助慕容灏一臂之力，若没有父亲支持，恐怕他都不能带着一众人证活着进入镐都了。”
说罢，苏慕白起身。
云承脸上起了担忧之色， 欲言又止：“此事你与魏国公说起时，不要……”
“我知道，还请陛下放心，陛下从未离开过行宫，此事微臣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微臣的家人。”
“谢谢，慕白。”云承勾起一个微笑。
苏慕白颔首行抱拳礼后退了出去。
他的身影消失后，云承脸上的笑容也很快退了下去。
他穿过打开的窗棂，将目光看向外面的那一片天，棋局已开，他如今走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心里挂念着身处在安康卓大营的阿轩，不知他可还好？
虽然云承也着急，可他又知有些事不能急。关心则乱，要他在亲手把阿轩送入危险时还要强行说服自己保持着理智和清醒，在这镐都里搅弄风云，也真的是为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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