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敬忠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他将目光移向周平，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骆君鹤捕捉到了他的这个神色，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侧着头把玩着空酒杯，唇角微微勾起，道：“周大人，本王没有记错的话，你做这崤山县的父母官也有三年的时间了吧？”
周平慌忙起身给他的空酒杯斟满酒，惶恐地回道：“到下个月初十正满三年。”
“崤山县内住着这么一个耀武扬威的土匪头子，周大人竟对其一无所知？”
骆君鹤这话说的轻飘飘的，但听在周平的耳中却全是讽意。周平的冷汗立马从额头上渗了出来，颔首道：“并……并非一无所知。”
骆君鹤凌厉的眸子看着他，“那周大人可是有什么顾忌才不愿与本王多说？”
“没、没有顾虑！”
啪——
只听一声巨响，骆君鹤一掌拍在石桌上，震得碟碗都发生了清脆的声响。
“既然没有顾虑，那便是周大人办事不利了。朝廷运送的军饷粮草在你负责的县内被抢劫一空，你不配合朝廷命官查案也就罢了，这么长时间了，却在这里跟本王打马虎眼，周大人从前也是这样办差的么？”
闻言，在场人皆是心头一震，周平更是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王爷，冤枉啊，并非下官不愿意配合调查案子，实在是……实在是下官有难言之隐啊！”周平一边磕头一边哭诉。
梁敬忠蹙眉看着他，“难言之隐？周大人，你身为当地父母官，是朝廷任命的五品官员，让你协助调查劫匪一案，你能有什么难言之隐？莫非此番官粮军饷被劫，是你和黑龙寨的裴二爷一起做的？”
“不，不是！”周平慌忙辩解，“梁大人莫要开下官的玩笑了，就算是借下官十个胆子，下官也不敢把心思动在朝廷上啊！”
“那你这就是懒政、怠政、不作为！”梁敬忠愤恨说道。
“不是的，”周平惶恐又紧张，极力为自己辩解，“王爷，梁大人，请您听下官细细解释。是因为下官当初和裴二爷有过约定，他打家劫舍的都是富贵人家，当官的、穷苦人家他是断然不会碰的。跟下官谈的条件是只要他不扰乱崤山县内的正常秩序，不欺负弱小，我便不去插手整治他。王爷，梁大人，你们也是知道的，从五年前起，朝廷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好多人家连饭都吃不饱，走投无路之时都去投奔了裴二爷。眼下他的黑龙寨至少有三千人。都是这些年混不下去投奔他的流民。这次的抢劫，我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他所为，但他之前跟我保证过不会打朝廷钱粮的主意的。”
闻言，骆君鹤和梁敬忠的脸色变了一变。
梁敬忠冷哼，“这么说周大人也是个为国为民的慈悲之人了？能将与流匪同流合污说的如此清新脱俗，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周平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王爷，梁大人，下官断然不敢欺瞒你们，眼下岐国宁王谋反，太子登基，世道也因之前的杨相一手遮天，对百姓的压榨越来越重，下官身为一方父母官，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帮助当地的百姓过上好日子，可奈何能力有限，又不是那裴二爷的对手，便只能和那裴二爷做了这样的交易……王爷，下官这都是为了稳固崤山县的安宁才不得不这么做的呀……下官以性命担保，绝对没有和裴二爷同流合污。”
周平所说的也的确是现实，杨裕在朝之时没有少搜刮民脂民膏，这的确是百姓的不幸。梁敬忠定了定心神，脸上挂着无奈，“周大人真是糊涂，就算那土匪收留了不少流民，可他毕竟做的是非法的勾当。你如此做，只会让越来越多的百姓去投靠他，他的寨子发展壮大了，就真的成了能与地方势力抗衡的一霸了。到那时，一旦发动暴乱，周大人可想过后果？”
周平何曾没有想过，可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流民饿死冻死？
“投靠裴二爷还能活，指望朝廷，只有死路一条。”周平大着胆子道。
“大胆，周平——”梁敬忠没料到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他偷瞄了骆君鹤一眼。
骆君鹤的神色并没什么变化，他的目光移向周平身后潺潺流动的小溪，没想到如今的形势竟是如此的严峻。
周平没有等来骆君鹤的回应，继续道：“前段时间有人高价来崤山县收粮，原本交完税后百姓手中的余粮就不多了，今年又逢了雨季，不知道收成会怎么样。如今已经有不少人饿死了，这才导致流民暴增。”
梁敬忠惊诧，“是谁来收的粮？你这个父母官也不管？这粮食是能随便让收的么？”
周平将目光看向梁敬忠，哭丧着脸，“下官想管，可下官管不了啊！来的人对县衙蛮横无理，还带了不少武林高手。当初我劝过百姓，不让他们把粮食全部卖出去，可没有人听我的，结果那帮人收了粮，只给了一个可怜巴巴的定金，随后带着粮食跑路，便再也找不到人了。百姓吃了亏，来我这里告状，我能怎么办？地方的粮仓是空的，我只能自掏腰包施了三天的粥。他们走投无路，便去投靠了黑龙寨。”
“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诈百姓？”梁敬忠闻言，气愤不已。
还能有谁？骆君鹤勾勾唇角，能做出此等卑劣之事的，恐怕只有盘踞在南方的宁王薛怀泽了。
看来这薛怀泽在用各种手段侵蚀岐国的土地，真是可恶至极。
骆君鹤收回思绪，将目光移向周平，“你既然能跟裴二爷做交易，那必然也是能联系上他的。”
周平战战兢兢道：“我现在也联系不上他了，自从官粮被劫后，黑龙寨便封了，我的人进不去寨子了。”
骆君鹤头疼，“那这裴二爷是个什么来历，你总该知道吧？”
“知道，知道。”
“你起来吧，坐下说。”
闻言，周平提着的一颗心才稍稍落地，既然这长安王让他起身坐下，是不是说明不再追究他和裴二爷的交易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他与骆君鹤第二次见面，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不太好相处的人，更何况崤山县出现的这些事也的确是因为眼下世道不好。
他一个地方上的小官，谁都得罪不起。
眼下他把该交代的事实都交代了，自己也落个松快。
周平道：“王爷，这裴二爷，大名裴虎，是上任县令裴松乔的胞弟，还曾经拜在五岳派掌门黄清逸的门下，是黄清逸的得意弟子。自从上任县令被处死后，这裴虎便离开了师门，来这崤山县做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五岳派？”骆君鹤眉头一皱，看向长枫，“你可听说过黄掌门有得意弟子无故离开？”
长枫颔首，回想着：“从前听五岳派大弟子秦明提起过，说是有一个师弟挺有修习武功天赋的，可奈何没能坚持下来，中途离开了师门。想必秦明口中的这位师弟就是裴虎了吧？”
如此说来，这裴虎也算是个江湖中人了，兄长被处死，他下山离开五岳派，打家劫舍，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和渊源呢？
“裴松乔……”骆君鹤问，“周大人，他是因何事被处死的？”
周平：“三年前，官方说法是贪污了上缴给朝廷的税银。”
骆君鹤惊诧，“官方说法？这么说还有非官方说法了？”
周平小声提醒，“此事是杨相亲自审理的。”
这话落下，骆君鹤似乎能猜出个大概了，多半是得罪了杨相，至于因何事得罪，恐怕这周平也无从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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