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旋转、色彩剥离又重组……当主动激发古画与龙气结晶的力量时,那种被强制拖入梦境的眩晕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剧烈,仿佛灵魂被投入了高速运转的磨盘,在虚实的夹缝中疯狂碾压。
没有逐渐清晰的过渡,没有从昏迷中缓缓醒来的过程。
六人几乎是同时,在强烈的恶心与头痛中,“坠”入了这片天地。
脚底传来的触感并非实地,而是一种奇异的、略带弹性的光滑,像是踩在巨大的、冰冷的琉璃表面。视线所及,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只有无穷无尽、层层叠叠、支离破碎的——镜子。
巨大的、微小的、完整的、裂成蛛网的、边缘锋利的、圆润如卵的……无数镜面以各种违背常理的角度悬浮、倾斜、倒置、交错。它们有的彼此紧贴,有的相隔数丈,共同构成了一个上下四方无限延伸、却又因无数反射而显得拥挤闭塞的诡异空间。
光线不知从何而来,苍白、清冷、均匀地洒满每个角落,又被无数镜面反复折射、散射,形成一片没有阴影、却又处处光影迷离的混沌之境。在这里,上下左右失去了意义,因为每个方向都有镜子映照出你的身影,而镜中影像的方向又各不相同,看久了,连自己的本体位置都会产生幻觉。
空气是凝固般的死寂,却又仿佛充斥着亿万面镜子同时低语的嗡鸣,那是光线穿梭、影像交叠产生的虚幻回响,直钻脑髓。
“这是……什么地方?”苏云裳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身旁萧墨的手臂。然而下一秒,她的惊呼卡在了喉咙里——因为她看到,左右两侧的镜子里,竟然同时映出了三个萧墨!每个都同样真实,同样沉默,同样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她,但细微的表情、站姿的角度,却又有着难以言喻的差异。
“别盯着镜子看太久。”沈清弦立刻出声提醒,她的异瞳在进入此地的瞬间就已全力催动,灰芒流转,试图解析这片空间的“真实”。然而她立刻发现,异瞳在这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干扰。每一面镜子都像是一个独立的“信息源”,投射着真实与虚幻交织的片段,无数个“沈清弦”在镜中回望着她,有些眼神平静,有些充满恐惧,有些甚至带着诡异的笑意。这些影像所携带的“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向她的大脑,让她一阵晕眩,不得不暂时闭上眼睛,仅凭其他感知来维持方向。
“心魔镜域……”赵无妄低语,左臂胎记传来一种奇特的、并非灼痛而是微麻的悸动,仿佛在与这片空间的某种频率共振。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些映出自己千百个倒影的镜面上移开,看向同伴,“细纲提示这里是‘由无数破碎镜面构成,空间错乱,方向难辨’。我们必须保持在一起,绝不能分散!”
“保持在一起?说得容易。”月无心冷笑一声,紫衣在这片苍白光域中显得格外刺目。她腕间铃铛没有响,因为她已用秘法暂时封住了它们——在这种地方,任何额外的声音或震动都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她指尖捻着一缕几乎看不见的蛊丝,试图感应空间结构,但蛊丝延伸出去不久,便如同没入虚空般失去了联系。“这里的空间是‘碎’的,蛊虫的感应也被切割打乱了。”
厉千澜是最快镇定下来的。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运转镇魔司的“定神诀”来稳固心神,抵抗镜面对精神的侵蚀。他目光如电,扫视周围,沉声道:“此地无路,亦处处是路。需找到规律或核心。赵无妄,沈姑娘,你们能否感知到古画诅咒或龙气结晶在此地的指向?”
赵无妄摇头:“胎记有反应,但很杂乱,像是指向所有方向。”他看向沈清弦。
沈清弦再次尝试睁开异瞳,这一次她更加谨慎,只将感知集中在有限的几个镜面上。“空间结构在缓慢变化……像是活的。没有明显的核心指向,但……所有镜面反射的‘终点’,似乎都在我们看不见的深处,一个所有光线都在微微扭曲汇聚的方向。”她指了一个大致方位,那里镜面更加密集,光影扭曲也更为明显。
“那就朝那个方向走。”厉千澜当机立断,“所有人,以我为箭头,赵无妄左翼,萧墨右翼,月姑娘与沈姑娘、苏姑娘居中。视线不要长时间停留在任何一面镜子上,注意脚下和头顶镜面的变化,保持接触,用绳索或衣角相连!”
他迅速从怀中取出一截备用的、浸过符水的细韧皮绳,将一端缠在自己腕上,另一端递给身后的沈清弦。沈清弦接过,又将另一截短绳系在自己和月无心、苏云裳之间。赵无妄和萧墨则一左一右,保持着能随时援手的距离,却没有用绳索相连,以免影响灵活。
队伍开始缓慢地向着沈清弦所指的方向移动。
行走在这镜之迷宫中,是一种对心智和感知的极端考验。
脚下的“地面”是巨大而平整的镜面,清晰地倒映出他们的身影,以及上方无数镜面的层层叠影,如同行走在深渊之上,每一步都需要克服下坠的幻觉。两侧和头顶的镜面更是千奇百怪,有的映出他们此刻的身影,有的却映出他们过去的片段——赵无妄瞥见一面镜中闪过幼时家族宅院的火光;沈清弦看到一面镜中父亲在灯下研究古籍的侧影;厉千澜眼角扫过的镜面里,有镇魔司袍泽倒下的瞬间;月无心则看到南疆密林中族人的祭祀舞蹈;萧墨的余光里,是“暗潮”训练营冰冷的铁栅;苏云裳甚至看到儿时兄长抱着她看花灯的画面……
这些影像真实得可怕,带着强烈的情感印记,如同无形的钩子,试图将他们的心神拖入回忆的漩涡。
“别看!那是陷阱!”厉千澜低喝,声音带着镇魔司特有的清心之力,将众人从恍惚中惊醒。
然而,空间的变化比影像的诱惑更致命。
刚走过一片相对开阔、镜面稀疏的区域,前方的“路”突然毫无征兆地折叠起来!原本平铺的镜面地面猛地竖起,变成一堵巨大的、映出他们惊愕表情的镜墙!而头顶的一片镜面却瞬间翻转,化为新的“地面”!
“跳!”赵无妄反应最快,一把拉住身旁因地面突变而踉跄的沈清弦,内力急催,向上跃起,堪堪落在新形成的“地面”上。其他人也各展身手,险之又险地跟上。
但这仅仅是开始。
镜面开始加速移动、翻转、组合。时而出现岔路,几条由镜面构成的通道同时延伸向不同方向,镜中倒影也跟着分化,让人难以判断哪条是实路,哪条只是镜像幻觉;时而通道收缩,两面巨大的镜墙缓缓合拢,要将他们挤压在中间,必须快速通过或寻找缝隙;更有甚者,脚下的镜面突然变成万花筒般的碎片,每一片都映出扭曲的人影,必须精准地踩在相对较大的碎片上借力跳跃,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由无数细小镜片构成的“流沙”区域。
绳索很快成了累赘。在一次急速的镜面翻转中,连接厉千澜和沈清弦的皮绳被骤然拉紧,险些将沈清弦拽倒,幸得赵无妄扶住。厉千澜果断挥刀(不知何时他已将随身短刃握在手中)斩断绳索。
“不能再连着了!各自小心,以声音和手势保持联系!”厉千澜喝道。
然而,镜域似乎能吞噬声音。他的喝声传出不远,就被层层镜面吸收、扭曲,变得微弱而怪异。手势也很快失效,因为镜面反射出无数个做出相同手势的人影,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真身。
更可怕的是,镜中的“他们”开始出现异动。
起初只是细微的表情变化,镜中的赵无妄嘴角勾起一抹邪笑,镜中的沈清弦眼中流下血泪,镜中的厉千澜眼神变得疯狂,镜中的月无心露出獠牙,镜中的萧墨浑身浴血,镜中的苏云裳在尖声哭泣……这些异象起初只是一闪而过,让人怀疑是错觉。
但很快,一些镜中的“倒影”竟然开始做出与本体不同的动作!它们拍打镜面,试图钻出;它们对着本体狞笑,口型张合,仿佛在无声地诅咒;它们甚至彼此厮杀,将镜面染得一片猩红!
“这些镜子……在映射我们的心魔?!”沈清弦脸色发白,异瞳看到那些镜中倒影身上缠绕的,正是从他们各自内心深处被引动、剥离出来的恐惧、愧疚、愤怒、欲望等负面情绪的显化!
“别看!封闭灵觉,紧守心神!”月无心尖声提醒,她已感到自己体内蛊虫因心神波动而开始躁动反噬。她迅速取出几枚清香凝神的药丸分给众人。
但药丸的效果在浩瀚的心魔镜域面前,杯水车薪。
在一次镜面通道的突然分裂中,队伍终于被彻底冲散。
那是一条三岔路口,每条通道都由光滑的镜面构成,映出的景象一模一样。正当他们犹豫该走哪条时,三面巨大的镜墙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轰然插入三条通道的入口,将原本聚集的六人硬生生隔开!
“清弦!”
“云裳!”
“厉大人!”
惊呼声被镜墙隔绝,变得模糊不清。
赵无妄只来得及抓住沈清弦的手,就被一面镜墙隔在了左边通道。他用力拍打镜墙,墙对面的沈清弦身影模糊晃动,焦急地喊着什么,却听不真切。镜墙光滑冰冷,坚不可摧。
另一边,萧墨在镜墙落下的瞬间,本能地扑向苏云裳,两人滚入了中间通道。月无心则反应极快地闪向右边通道,与厉千澜被同一面墙隔开,却是在通道两侧。
短暂的混乱后,镜墙表面泛起水波般的涟漪,沈清弦、苏云裳等人的影像迅速淡化、消失。镜墙上只剩下赵无妄自己苍白焦急的倒影,以及倒影身后,那深邃的、仿佛通往无尽恐惧的镜之隧道。
“清弦……云裳……厉千澜……月无心……萧墨……”赵无妄逐一喊过去,声音在空荡的镜廊里回荡,带着无数重叠的回音,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背靠着冰冷的镜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左臂胎记的微麻感依旧,心跳如鼓。他知道,最危险的考验,现在才真正开始。心魔镜域,不会让他们轻易汇合。它要的,是让每个人,独自面对自己内心深处,最不愿触及的角落。
他转过身,望向眼前这条不知通向何方的、由无数面镜子构成的孤独长廊。廊顶、墙壁、地面,全是镜子。千百个“赵无妄”同时转身,用千百双眼睛望着他。那些倒影的表情,渐渐从焦急、冷静,变得各异——有的嘲讽,有的悲伤,有的麻木,有的……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而在长廊的尽头,一面格外巨大、边缘布满裂痕的镜子中,影像开始变化。不再是此刻的他,而是一片冲天的火光,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和孩童无助的哭泣……
赵无妄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知道,那是六十年前,赵家旁支宅邸,一夜之间化为修罗场的景象。
他的心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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