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崎岖难行。林剑声内力深厚，步履如飞，但很快他就不得不刻意放慢了速度。他惊讶地发现，身边这个看似弱不禁风、伤势未愈的“妖女”，脚步却异常平稳，呼吸均匀，竟丝毫没有掉队的意思。她那身刺眼的红衣在苍翠的山林间移动，像一团安静燃烧的火焰，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两人一路无话。林剑声是心事重重，不知这番决定是对是错；而忘忧则是习惯性的沉默，她的目光偶尔掠过路旁的花草，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审视，仿佛在辨认哪些可以入药。
几个时辰后，流云派的山门已然在望。白墙青瓦，气势不凡，只是门口守卫的弟子看到掌门竟然带着那个传说中的魔教妖女回来，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掌门！这……”一个年轻弟子忍不住按住了剑柄。
林剑声脸色一沉，挥挥手：“不必多问！开启侧门，直接去冰窖。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准靠近，今日之事，不准外传！”
“是……是！”弟子们虽满腹疑窦，但不敢违抗命令。
流云派的冰窖位于后山，阴冷刺骨。一具棺椁停放在中央，寒气缭绕。林剑声示意看守的弟子退下，偌大的冰窖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具冰冷的尸体。
“这就是小徒周毅。”林剑声的声音在冰窖里回荡，带着压抑的悲痛。
忘忧走到棺椁旁，没有任何忌讳，直接伸手推开了棺盖。一股混合着血腥和腐败的淡淡气味弥漫开来。棺内躺着一个年轻男子，面色青白，双目圆睁，似乎死不瞑目。喉间一道清晰的剑伤，皮肉外翻，确是致命伤。
“主人，伤口好整齐啊，下手的人剑法很快。”小光球在意识里评价道。
忘忧没有回应。她俯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极其仔细地检查着那道剑伤。她的动作专业而冷静，不像是在查看一具恐怖的尸体，倒像是在鉴赏一件艺术品。
林剑声在一旁看着，眉头紧锁。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尤其是如此年轻的女子，面对尸体能这般镇定自若。
“剑伤由左至右，略微向上倾斜。”忘忧忽然开口，声音在冰窖里格外清晰，“出手者是个右撇子，身高比你徒弟略高，大约……五寸左右。剑刃薄而锋利，是柄好剑。”
林剑声浑身一震：“你……你如何得知？”
“看伤口的角度和深度。”忘忧指了指伤口边缘，“发力习惯和身高决定了角度。至于剑……这种切口的平滑度，寻常铁剑可做不到。”她边说，边轻轻扳动尸体的头部，检查颈骨。“嗯，颈骨没有碎裂痕迹，凶手内力不算绝顶，只是剑法精准，追求一击毙命。”
她的手指继续下移，轻轻按压尸体胸腹的几个部位，甚至极其自然地掀开了死者的衣物，查看皮肤下的情况。林剑声看得脸颊抽搐，几乎要出声制止，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突然，忘忧的手指在尸体左侧肋骨下方停住了。那里有一块不太明显的淤青，颜色很淡，在尸斑的掩盖下几乎难以察觉。
“这里，”她用手指点了点那块淤青，“生前受过击打，时间很近，大概在死亡前半个时辰内。力道不轻，应该是拳脚所致，但并非致命伤。”
林剑声凑近仔细看，果然看到那片淡淡的淤痕，他之前竟完全没注意到！“这……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他死前和人动过手，而且不止一次。”忘忧直起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林剑声，“你刚才说，现场打斗痕迹不算激烈。但现在看来，他生前是挨过揍的。只是这淤伤在衣服下面，不仔细验看，发现不了。”
她不等林剑声回答，又抓住了尸体的右手，仔细看着他的手指，特别是指甲缝。“指甲很干净，没有皮屑或者衣物纤维。要么是凶手没给他挣扎的机会，要么……就是他认识凶手，一开始没有防备。”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尸体僵硬的、微微蜷缩的左手手指上。她轻轻将手指掰开，只见食指指尖内侧，似乎沾着一点极其微小的、暗红色的颗粒，不像血，更像是……某种颜料或者泥土。
忘忧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下那点颗粒，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朱砂。”她肯定地说，随即嘴角那丝冷意又浮现了，“林掌门，你说他是用手指蘸血写的字。但血干了是暗红色，而这他指尖残留的，是新鲜的朱砂。”
“朱砂？！”林剑声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朱砂常用于印泥、绘画，练武之人谁会随身带这个？除非……
“除非，那两个字，根本不是用血写的。”忘忧替他说出了答案，“是有人用蘸了朱砂的手指，在地上写下了我的名字，伪装成血书。匆忙之间，连死者手上沾了朱砂都没清理干净。”
冰窖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林剑声踉跄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额头上渗出冷汗。如果那两个字是假的，那一切指控的基础就崩塌了！他徒儿不是忘忧杀的，那真凶是谁？为何要嫁祸？剑谱又在哪里？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尸体不会说谎。”忘忧盖上棺盖，声音依旧平静，“你徒弟的死，是熟人所为。凶手武功不错，用的是好剑，右撇子，比你徒弟高半头左右。两人可能因故发生争执，凶手先动了拳脚，然后趁其不备，或用计近身，一剑封喉。之后，再用事先准备好的朱砂，伪造了现场。”
她看着失魂落魄的林剑声，缓缓道：“现在，林掌门，你该好好想想，贵派之中，或者说你徒弟身边，有谁符合这些条件？特别是，谁能轻易拿到朱砂？比如……擅长书画，或者需要处理文书的人？”
林剑声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又被他死死忍住。他看向忘忧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困惑，以及一丝……恐惧。这个女子，真的太可怕了。她只是看了看尸体，就如同亲见现场一般，几乎将凶手的画像勾勒了出来！
“我……我需要时间……”林剑声的声音干涩。
“你有三天时间。”忘忧转身，向冰窖外走去，红色的身影在寒气中显得格外醒目，“不过，建议你快一点。凶手知道我还活着，并且开始查案，可能会狗急跳墙。”
她走到冰窖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林剑声一眼。
“对了，替我准备一套金针，还有一些药材：川芎、丹参、三七……越快越好。我的伤，需要处理一下。毕竟，”她语气平淡地加了一句，“保住我这个‘证人’，对你查出真凶，比较有利。”
说完，她径直走了出去，将冰窖的阴冷和林剑声内心的惊涛骇浪，一并留在了身后。
真相的轮廓，已在一具冰冷的尸体前，渐渐清晰。而水面下的暗流，也即将因为她的出现，而汹涌澎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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