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旧下得密如织网。
北坡的风,卷着冰碴子,刮在脸上,像被无数细小的刀片来回割蹭。
谢卓颜站在雪窝边缘,一袭素白剑袍,被北风一吹,猎猎作响,仿佛她就是这无边雪原上唯一一柄未出鞘的寒刃。
她俯身,剑尖轻点冻土,那金属的低温顺着指尖直往上窜。
她闭上眼,用心去“听”——不是用耳朵,是用剑,用魂。
“嗡……”
一声极微弱的回响,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闷雷,透过剑身直震她丹田。
“空!”
她轻吐一字,右手猛然抽剑,剑尖划破重重积雪,直指下方——一个约莫半人高的椭圆形凹陷,正是地下空腔。
“退后三步!”
她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违抗的威压。
十名精锐,齐刷刷后退,靴底踩雪,发出“咯吱咯吱”的碎裂声,却无人敢多言一句。
谢卓颜袖中一颤,一枚三寸银针如灵蛇出洞,倏然刺入雪隙。
那银针尾部,在极轻微的颤动中,竟泛起一道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那是地下铁桶的轮廓,在冻土之下,被她精密感知到。
“铁桶……双层加厚,内藏火油,外裹冰核。”她低语,眉心微锁,“引线未燃,但机关已启。若有人触动,内部压簧一震,雷引即动,炸破山脊!”
她话音未落,树影暗处,一道苍苍白发的身影忽然浮现。
苏梦枕倚在老松之下,病体单薄,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袍,手执折扇,一拂一合,竟似在调息。
他咳了一声,那声音轻得如同风过雪原,却字字如铁钉般钉入人心:“火油桶连着傀儡丝,一碰即牵全身。”他顿了顿,唇角微扬,竟带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那丝线,不止在地底,还在人心。”
他言罢,目光投向西谷方向——一队僧人正缓步而来,手持佛珠,诵经声稳重如钟,穿透风雪,送来一种奇异的“宁静”。
领头的慧明,一身褐黄僧袍,面相慈悲,步伐沉稳,每一步踏雪,都似踏在经文上,清静无染。
可就在这一片“祥和”的背后,扫地僧不知何时已立于道旁枯松之下,袈裟如墨,静如古佛。
他并未开口,却缓缓抬手,指尖落在慧明腕上佛珠——那串佛珠寻常得不能再寻常,唯有第七颗,豆粒大的菩提眼,竟缺失了一角。
慧明手一颤,佛珠脱手,险些滚落雪中。
他的经文,错念半句:“南无……阿弥陀佛……索——”
“索”字出口,他浑身一僵,那轮诵经声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
风雪依旧,可空气却在这一刻凝固。
追命伏于崖侧,断腿渗血,棉袍已染红半边。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出精光——慧明袖口,竟露出半截靛蓝布条,那颜色、那质地,正是胡十九当日所穿的盐帮内衬同款!
“慧明是内应!”他低吼,抓起地上一根断木欲扑过去。
“住手。”苏梦枕的指尖落在他肩头,力道轻得像是拂去一粒尘埃,却让追命瞬间动弹不得。
“让他走完这程。”苏梦枕的声音低沉如古井,眼中寒光闪烁,“若此刻揭穿,火雷无人操控,反倒成了死局——我们需那傀儡丝引出下一环。”
追命眼中燃起怒火,却只能咬牙低头。
谢卓颜早已看透一切。
她忽然将剑尖插入雪中,以剑身为导,沉声道:“乳香引线,反向溯源——阿哑所授,此物可引火药之魂。”
剑柄微微震颤,仿佛有无形的琴弦在被拨动。
“找到了。”
她眼神一凛,剑光如电,纵身掠下,直扑僧队末尾那辆粮车。
车板厚重,被积雪覆盖,看似无异。
她剑光劈落,车身应声崩裂,木屑飞溅,雪沫纷扬。
一排油桶露出真容——墨黑、冰冷,表面覆着薄薄一层冰壳,桶口缠绕着精细如发的银丝,直通车下密布的裂缝。
“傀儡机枢在此!”
车下赫然藏有数个精巧的机关木匣,内嵌齿轮操纵,一触即发,明晃晃的火雷引线,从车板缝隙中延伸而出,朝着北坡七处雪窝,如蛛网般铺展。
慧明脸色煞白,嘴唇颤抖,却未逃,反而缓缓跪下,双手合十,双膝如破败的陶罐般砸落在雪中。
“家母……被囚辽营……”他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却依旧咬牙坚持,“我不得已……我不得已啊!”
雪,落在他身上,渐渐压成一层,像一层白布,覆盖了他所有挣扎。
他眼中滚过泪,可那泪不是悔恨,是求生的本能——他的一念之仁,换来了满门生死。
谢卓颜立于车顶,剑尖垂落,未出鞘,却已锁定他全身。
她冷冷地看着他,声音如冰刃刮过雪地:“你跪得越诚,你的罪,就越深。”
她袖中银针再动,这一次,指向他脑后——那是埋藏的脉络,是更深层的“丝线”。
就在这时,她忽觉剑身微微一震,仿佛天地间的风,都为之停驻。
扫地僧的身影,缓缓从枯松之下步出。
袈裟无风自动,如墨流泻,仿佛他早已非人,只是这天地间一具沉默的佛龛。
他手中无物,却伸出苍白的指尖,轻轻拂过慧明跪地之处——佛珠滚落于雪,竟未被风卷走,只静静停在扫地僧掌心。
指尖轻抚第七颗,那残缺的菩提眼,仿佛在低语——
“你信因果,却忘了,救母之人,也可能弑父。”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任何人。
风,吹得更紧了。
西藏的雪,开始在天地间低语——
谁将接下这丝线?谁又会成为下一个被操控的傀儡?
——而谁,又真正听见了那被深埋于冰下的,第一声雷鸣?
(此处戛然而止)扫地僧缓步上前,弯腰拾起慧明掉落的佛珠,他那苍白的指尖轻轻抚过第七颗菩提子,声音低沉却清晰:“菩提本无眼,是你心蒙尘。”言罢,手臂一挥,将佛珠掷向那墨黑的火油桶。
佛珠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砰”的一声撞击在桶壁上,桶内机括竟因这撞击偏移了三寸,原本紧绷的引线“啪”地一声自行解开,仿佛被无形的手剪断。
慧明瞪大了眼睛,先是震惊,随后泪水夺眶而出,满脸的悲戚。
他猛地撕开僧袍,露出腰间那块明晃晃的辽国腰牌,嘶声喊道:“地道出口……在藏经阁地砖第三排左七!”他的声音在呼啸的风雪中传得很远。
就在这时,远处山巅传来清脆的素轿铜铃声,“叮叮当当”,清越的铃声中却隐隐带着杀机。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山巅,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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