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小崇从袅音轩跑回来告诉他，觅雪已经帮小鸟安排好住宿，还给他找了份活儿。
“纤歌哥哥还说，明天是最后一天了，他打算再捐出一百件冬衣，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如果我能帮他借到二十件，他就把绒绒送给我！”
齐影岩看到他冻得红彤彤的小脸，马上起身去拿外套。
“你是想让我陪你一起去吗？”
小崇笑嘻嘻地点了点头，跟过去拽住他的衣袖：“快走吧哥哥，再晚大家都要睡了。”
“外面冷，多穿点衣服。”
齐影岩很快把之前齐渊给的大氅给他披上，由于太过宽大，显得分外滑稽。
小崇不肯穿，只把他往外拉：“一想到今晚可以抱着那么可爱的小兔子睡觉，我心里可暖和了！”
二人首先找的是凌傲雪，但很不幸，被拒绝了。
园外的侍女告诉他，乐玄公子在里面时，宫主从不见任何人。
齐影岩闻着里边飘来的烤肉香，也有点走不动道了，最后还是被小崇拖走的。
他们又敲响了遥临的房门。
“东方公子……”
门很快开了，遥临看到他明显很意外，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
“齐公子，阿玄不在我这。”
齐影岩尴尬一笑：“我是来找你借衣服的，你有没有不要的旧冬衣？”
“刚刚觅雪姑娘来了，我全给她拿走了。”
小崇有点儿灰心：“哥哥，我们慢了……”
“没事，我们去找彩彻哥哥。”
“彩彻不在宫里，他今天一早就回笑尧庄了，估计要有一阵子不回来了。”
他们跟着遥临进了屋子，发现里面很冷清，这段时间玉玄宫的生意萧条不少。
“是不是纤歌让你们借的？”
遥临从抽屉里取出一些碎银：“我这有些银两，你让人出去买几件也是一样的。”
“不行，那是作弊！纤歌哥哥说要借的旧衣服才行。”
遥临摆摆手：“那你们就别想了，没几个人会借的，上次纤歌亲自来借，都碰一鼻子灰，你们还能有他面子大？”
“几件旧衣服而已，不至于吧！”
“大家都知道他年底要退了，有些人早不卖他面子了，宫里下半年营业额下降严重跟他停业有很大关系。宫主又把艺人月例都降了一大半，大家平日里奢侈惯了的，这时候哪还有心思做慈善呢？”
齐影岩不平：“东隐天灾不断，外面难民遍地都是，宫里不乏东隐艺人，他们怎么能心安理得的？”
“谁说不是呢，”遥临望着窗外深深叹气，“曲州城内尚且如此，可想而知东隐境内会是何等光景。”
“今年南伊的冬天比往常要冷多了，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一年呢！”
两人出来后，双双面如土色。
齐影岩只好一个个敲门去借，和遥临说得一点不差，收获了不少白眼和冷嘲。
这还不算，关上门还能听到他们在里面蛐蛐。
“曲公子也真是好笑，他干这行攒的家当都够半个玉玄宫了，怎么不见他捐出来分给我们？还让我们捐衣服？装什么大善人！”
“就是，他结交了那么多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不去借，找我们这些穷戏子，真是莫名其妙！”
“你们知道什么，人家现在要洗脂谢粉了，他长得那么好，肯定是被哪个大人物包养了，过了年就要出宫投奔呢！”
“一天是艺伎，一辈子都是艺伎！宫规如此，可从没听过艺伎还能解约的？他凭什么搞特殊啊！”
小崇忍不住在门外捏起嗓子：“曲公子人美心善，当然和你们这些只会蛐蛐的垃圾不一样咯！”
“谁啊？哪家的小孩说话这么难听！”
屋里的人还没出来，小崇就拉着齐影岩跑远了。
“原来你也会骂人啊。”
小崇马上变了副脸，耷拉着头委屈巴巴，像个犯错的小孩。
“……哥哥，我不喜欢她们说曲哥哥坏话，你会不会讨厌这样的我？”
齐影岩笑着摸摸他，俯下身亲了下他的额角：“不管你是什么样，哥哥都喜欢你。”
兄弟俩碰一鼻子灰，最后只在王大妈那借到一件。
齐影岩亲眼看见她从大黑身上扒下来的，走的时候大黑冲他俩汪了一路。
“哥哥，我们肯定借不到二十件了……”
小崇抱着仅有的棉袄蹲在地上哭了。
“没关系啊，尽力就好了，你要是喜欢小兔子，哥哥明天去街上给你买一只最可爱的。”
“可我不仅是为了绒绒，我更想让纤歌哥哥开心一点。”
“你借到借不到他都会很开心的，因为你帮助了他，你纤歌哥哥更在意的是你的心意，结果不重要。”
“又是你这蓝鬼子！就属你这小屁孩嘴最馋，一天到晚就来我这偷鸡打狗的，还连吃带拿，下次别让逮着你！”
蓝忆寒两只手上各拿一只大猪蹄，嘴里还叼着大鸡腿，正从厨房窗户上往下爬，正巧被王大娘迎面撞上，又一个跟头翻回屋里，从另一边窗户上溜走了。
王大娘立马反应过来，举着扫把朝齐影岩这边来：“好啊，你俩小子搁这跟我玩调虎离山呢！一个昨天爬房梁上偷鱼干，一个今天翻窗户偷猪蹄，都是半大小子了，不嫌丢人呐！”
齐影岩忙举起两只手：“冤枉啊大娘，真不关我的事！我是帮曲公子借棉袄的。”
“曲公子他自己还半夜偷我菜呢！前个夜里刚被我逮着，说过年来给我刷半个月碗，到时候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忆寒一听嘴乐开了花。
“……刷碗就给偷吃嘛？那我天天来刷！”
“滚！我不要你刷，我怕到时候不够你这馋嘴子吃的！”
王大娘啪的一声关上门，不愿再搭理他俩。
“其实大娘人挺好的，咱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忆寒把猪蹄递给他，齐影岩毫不犹豫接了过去。
“我知道，可是她做饭真的很好吃，比我师父做的好吃多了！原来食物还可以这么好吃！”
齐影岩听着甚是心酸，忆寒一个人类，自小在灵界长大，估计没怎么吃过人类的饭菜，难怪来人界后总是喜欢四处偷吃的。
默默站在一旁观察的齐影崇，鼓起勇气笑着说：“表哥，你下次可以来我家吃饭，我母后做饭也很好吃！”
“谁是你表哥，瞎叫什么！”
蓝忆寒狠狠白了他一眼，小崇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
齐影岩立刻护短：“他叫错了么？人家确实是你亲表弟，你凭啥不给人叫？”
忆寒眉梢微微挑起，嘴角勾勒出一丝戏谑：“我这不是跟你学的嘛。”
齐影岩短暂地一怔，很快领悟了他话里暗指的意思，不想跟他拉扯，免得两人又得红脸。
“小崇，我们回去。”
“可是哥哥，我们才借到一件棉袄，还是小狗的……”
“他借棉袄干嘛，我师父不是刚给他做了一件。”
“不关你的事，反正你是不可能有的。”
“我没有，我师父有啊，他可会做衣服了！”
“有我们也不需要……”
“需要的！”小崇打断了他，“我想要……”
“不行！什么人你都敢借啊，人家是灵界之主，到时候把你轰出来！”
小崇揪着衣服上四只平行袖子：“可是我抱着这个去，他们肯定会笑话我的。”
“你们可以去找羽昭啊，让她去借，我师父现在可疼她了，走哪儿都带她，宠得都要超过羽晴了。”
这话从忆寒嘴里说出来，还不酸，齐影岩都觉得新奇。
就这样，他们跟着忆寒去了灵羽昭那儿。
房间内传来从容低沉的琴音。
齐影岩脚步顿住了，这琴声听得尤其老练，不太像羽昭啊。
乐玄在雪儿那里，能弹出这琴的主人不会是……
直到看到开门的是灵羽昭，屋里琴声未停，他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灵羽昭也很纳闷：“……你们这么晚了来我这儿有什么事吗？”
站在门外的四人缄口不言。
齐影岩瞪了眼蓝忆寒，对方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
“师父，您有不要的旧衣服吗？我朋友想借棉袄。”
灵羽昭目光不可思议地扫到齐影岩身上，小声嘘道：“你，大半夜来找我爹爹，就为借衣服？”
“本来是想让你传话的，没想到他在你这儿。”
“你可真会找大人办小事！”
“救助灾民怎么能叫小事呢。”
很快，忆寒出来告诉他，灵帝让他们进去。
齐影岩特烦见到灵帝，他总觉得灵帝看他的眼神非常不善。
“小崇，要不咱去别的地方借吧？”
“哥哥，我觉得灵叔叔人挺好的呀，咱们去试试嘛！”
说完就率先进去了。
灵？叔？？叔？？？
齐影岩站在原地把这个称呼捋了一遍又一遍……
天呐，齐影崇这小子是怎么叫得出口的？？？
“叔叔晚上好，我和哥哥想借点冬衣，明早捐给外面无家可归的人，忆寒哥哥说您这里有，所以才这么晚来打扰您的。”
灵帝没什么表情，只问他要多少。
“我们需要二十件……但是您想给多少都可以的，谢谢您！”
灵帝顿了顿，仔细打量着齐影崇。
不置可否，突然用很关心的语气询问：“我给你做的棉袄你怎么不穿，是哪里不喜欢吗？”
不情不愿跟进来的齐影岩闻言内心咯噔一下。
齐影崇也很意外，随即反应过来，直摇头：“它那么漂亮我怎么会不喜欢呢，但是我把它送给我的新朋友了。”
“我师父的东西你居然转手送人？”蓝忆寒当场炸了，“你太过分了吧！”
“……我朋友没有棉袄可能会冻死，那件衣服可以帮助他活下来，我只能忍痛割爱了。”
灵帝没说什么，只是吩咐灵羽昭去柜子里挑些厚实的冬衣出来。
屋内忽然安静下来，蓝忆寒起身去沏茶。
灵帝叫住了他，只说自己刚吃过药。
忆寒一听满脸担忧：“师父，您生病怎么不跟我说，我晚上要留下来照顾您。”
灵帝说不需要，就是受了些风寒。
又看了眼齐影岩他们。
“你们想帮助百姓应该从根源处解决问题，这么做只是杯水车薪。”
齐影岩询问：“您是说让我们去找南伊国主吗？”
蓝忆寒拿来一个手炉。
“南伊早就被冥界控制了，穆源他一个人类能有什么办法。求他还不如求那个小扒皮，身为首富，为什么一毛不拔？”
齐影岩却觉得凌傲雪再爱财如命，也不至于不要名誉，况且觅雪一直跟着纤歌肯定是她的旨意，更像是不敢光明正大的做。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冥界不许她做。
蓝忆寒也很快想到了这点：“师父，老冥狗不是挺爱笼络人心的么，这次怎么会突然这么安静，连样子都不做做了？”
灵帝笑而不语。
这时，灵羽昭拖着一麻袋的衣物来了，里面塞满了棉袄裘衣风帽，还有好几个汤婆子。
齐影岩连忙接过手，感激地看了眼她，对方则回以一个跟我客气啥的眼神。
小崇高兴地跑过来，抱着比他都高的大麻袋，嘴里喊着“太好了！”
灵羽昭说：“我前几日和爹爹喝茶时听闻，所有南伊商贩皆不可贩卖任何物品给东隐人，也不收取来自东隐的钱币，这是想让东隐人自生自灭呢！”
齐影岩听后，脸色沉了不少。
东隐人貌美擅艺，亡国后大多以卖艺为生，剥夺他们买卖资格，那就只能被他人私下施舍物件，久而久之便会一点点丧失人权，甚至沦为商品交易……
蓝忆寒不解：“可是冥界为什么要和东隐过不去？凌傲雪不也是东隐人吗？”
“不仅仅凌小宫主，玉玄宫内的艺人有不少东隐人。”
灵帝叹道：“想必是哪位东隐美人，得罪了冥界的高层吧，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反正不可能是那个凌傲雪，她都快舔上脚了。”
齐影岩沉默了。
……难道是纤歌？他要退隐，冥界以此要挟他？
天色已晚，二人道谢后便准备离开。
临走前，灵帝突然叫住了小崇。
“你若是喜欢那件棉袄，我再给你做一件，这次可不准再送给别人了。”
小崇一听眼睛弯成了月牙，开心地嗯了一声！
灵帝有些失神，咳了一声：“三日后来取吧。”
齐影崇犹豫了半晌，取下随身带的香囊走到他面前。
“灵叔叔，这是我娘给我缝的，里面有很多药草，专门预防风寒的，送给您吧，谢谢您借给我这么多衣服。”
齐影崇此言一出，屋子瞬间陷入死寂，在场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齐影岩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脸惊愕地盯着眼前的二人。
灵帝望着那个香囊上的“崇”字和兰花绣纹，确实是墨蓝舞的针法。
他接过香囊。
银白色的瞳仁里幽深不明，像是藏着无底的暗河。
良久，终于轻轻说了句：“谢谢。”
“希望您身体早点好起来！”
齐影崇还没说完这句话，就被齐影岩拉着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直到确定远离了，齐影岩才蹲下来跟他讲道理。
“小崇，我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你知道他和母亲的旧怨，这些仇恨不是你能化解的。”
齐影崇却不以为然：“我不觉得，灵叔叔今天收了我的香囊，说明还是有希望的。”
“那母后呢，你觉得母后会原谅你口中那个灵叔叔吗？别做梦了。”
“母后爱我啊……哥哥，我不希望仇恨的种子越埋越深。”
“我希望大家都能重修旧好，我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希望，但我还是想尽力试试。”
灯火之下，小崇脸上洋溢的笑容天真璀璨，纵使齐影岩心中有一万个不赞同的理由，终是没忍心说出口。
其实他也不是没想过，但他当时想到的人是乐玄，他是墨蓝舞和灵帝的孩子，他以为乐玄可以化解这一切，但没想到这三个人关系没有任何一对是理想的。
他就彻底死了心。
现在看来，小崇好像确实比乐玄更适合。
可是成年人的世界并不像他们想的那么简单，他一点都不希望小崇卷进去……
小崇见他在发呆，忍不住抱住他。
“哥哥，如果我不去试试，那么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化解了。”
而且这一切的一切，本来就是因他而起啊……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再次失去一个这么爱他的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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