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三年前开始，大家知道点心老师傅即将要退休之后，国营饭店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想办法把这个萝卜坑给占了。
毕竟老师傅是少有没结婚且没亲人的职工，他退了就意味着这个位置可以由外人顶上。
这年头能在国营饭店上班，可是吃商品粮的好工作，比下地挣工分强多了，试问谁不想把这个好机会揽给自己的家人。
所以，这两三年，有意“占坑”的人私底下给店长送了不少好礼。店长也是来者不拒，反正好处都收了，话就给个模棱两可，让送礼的人心里没底，然后继续送。
本以为礼已经到位了，怎么着也会优先考虑自家的人，不料在老师傅退休前一个人，店长调走了，然后来了个李正博。
大伙顿时傻眼了，但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就对李正博发起“进攻”，不料李正博却是个油盐不进的，别人送什么都不收，要是提到顶岗的事，他直接来一句，“这事我从长计议。”
一句“从长计议”，等于把所有人都拒绝了，就在所有人以为他要安排一个自己的亲信进来的时候，没想到来了个林岁岁。
按照林岁岁刚才进来找人的样子，应该不是李正博的亲戚朋友。
从她自我介绍来上班之后，各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子，想对她一探究竟。
“我哪知道，看年龄像是店长的妹妹，可我没听说他有妹妹呀？”有人猜测道：“会不会是他的表妹、堂妹之类的。”
“肯定不是呀，看样子都不熟的样子。”
“听说店长家里着急给他找对象，你们说这林岁岁是不是店长家里给找来的？”
“她配得上咱店长吗？看着像个土包子。”
“像吗？我看她长得很好看，穿着也干净大方。”
“喂，你能不能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个林岁岁是敌是友还不清楚呢。”
“不用看都知道是敌人，都给咱们这些老工人的家里人挡道了，能是友吗？”
“也是，如果没有她，这点心师傅至少是咱这里其中的一个家人。”
“就是，我看她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就不像能干活的。做点心师傅可不是简单地捏一捏，和面的时候可费劲了。”
“……”
一群人叽叽喳喳，越说越起劲，到后面，林岁岁在她们眼中一无是处。
不过，她并不知道这一切，进了厨房之后，就立刻找到陈国涛。
“陈组长，你好！店长让我过来找你，然后看你给我安排工作。”林岁岁毕恭毕敬地说。
陈国涛昨天已经听李正博说，他已经找了一个点心师傅，据说手艺很不错，还会做西点。他心想这么厉害，应该起码是个三十来岁的人，毕竟手艺活需要时间的打磨才会出真功夫。
所以，当他看到林岁岁的时候，心里就忍不住犯嘀咕，不过再怎么说，这丫头态度可以，但也需要考验她。
“你去把蒸笼里面剩下的点心整理到一两个笼子里，剩下的全部刷干净。还有，水池里那些盆、盘，没洗的统统洗了。”陈国涛命令道。
没有安排自己去做西点，林岁岁虽然有些失望，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顺从地应了下来。
她来之前已经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特别作为新人，肯定不会这么快就有表现的机会。
稳住这份工作，进而取得职工福利，为以后实现自由打下基础是她最主要的任务和目的。
“好的，组长。”林岁岁说着，从背包里面翻出剩下的那一块戚风蛋糕，递给陈国涛，说：“组长，这是我做的西点，戚风蛋糕，你尝尝，给我些改善的建议。”
她很聪明，知道用蛋糕去讨好领导，但理由冠冕堂皇，说是想得到建议，也自我创造了一次表现的机会。
果然，陈国涛一听，接过蛋糕就吃了起来。
他做了一辈子糕点，对自己的手艺非常有信心，当初听到李正博说要开拓新产品，引入西点的时候，他心里是不愿意，甚至是嗤之以鼻的。
他对自己做的糕点有绝对的信心，毕竟饭点菜品时好时坏，但点心一直保持水准，也是饭点最受欢迎的。
当他吃下第一口戚风蛋糕的时候，他的眸子不禁睁大。
原来，同是作为“糕”，西式糕点的口感也可以比中式糕点好，而且那股甜甜的奶香味，试问谁可以拒绝？
“这是你自己做的？”陈国涛问。
“是的。”林岁岁点点头，“组长，你觉得什么地方可以改进的？”
陈国涛这人因为有能力，所以为人有些傲气，可当他真遇到有实力的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给出赞赏，“我能有什么意见？这戚风蛋糕我自个儿都不会做。你等会把东西刷干净之后，就做一个，让我再尝尝。”
林岁岁看他的反应，知道自己今天算是过关了，轻轻松了一口气，说：“组长，做蛋糕得有牛奶，不知道咱厨房有没有。另外，还得用烤箱烤，我看咱厨房也没有。”
“牛奶好说，跟采办组长说一声，让养牛场明天多送一些过来。至于你说的烤箱，是什么东西？哪儿有卖？”
“烤箱可能真没有地方卖。”林岁岁想了想，说：“我家有一个，是自己做的，我明天可以带过来，如果用着合适，咱到时候也可以自己做。”
陈国涛没想到她这么大方，家里的东西说借就借，本来心里对她还有所保留，这下是彻底欣赏上了，毕竟有时候做人比做事更重要。
“行，那你明天带过来，牛奶你要多少？我去跟采办说。”
“先要一斤吧。”林岁岁说：“我明天尽量做两到三款西点，给你尝尝。”
“好。”
一整个早上，林岁岁都在洗洗刷刷，十点半的时候就跟大伙一块吃饭。
不得不说，在国营饭店上班就这点好，起码吃得不错，只是菜的味道算不上惊艳，只能说比部队食堂好一点，的确有些配不上卖的价格。
虽然是所有人围着圆桌吃饭，但明显没人搭理她，特别是她坐的这一桌都是女同志，那些人三三两两地挤在一块，像极了以前在老家，那些喜欢嚼舌根的妇人。
换做以前，她可能会暗自伤神，可如今心态早就跟从前不同了。都是为了生计来这里打工，没有谁比谁更高贵，就算没交到什么朋友也没关系，她做好西点，能为饭店创收，自己拿到心安理得的工资就好。
午饭过后，饭店也迎来午市的客流高峰期，林岁岁也没闲着，跟着点心部的工友，一块在窗口卖点心。
等闲下来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一点半了。
“林岁岁，没想到你第一天上班，干起活来还挺利索的。”
工友尹春梅是点心部目前除陈国涛外最老资格的工人了，今年四十岁，早上看到林岁岁的时候没什么好感，但看她刚才给人装点心的速度还有脑力，忍不住赞赏道。
“谢谢梅姐，我之前在食堂干过打饭的临工，跟咱这个有点像，所以上手比较快。”林岁岁笑了笑说。
其他人听到尹春梅的话，却是神色各异。
大家稍作休息，一到两点，上早班的人都可以下班回家了。特别是点心部的工人，都是四点就上班，为了把早饭的包点赶出来售卖。
林岁岁这会儿也没什么事了，不过她也没闲着，去厨房转转，看看每种材料所处的位置，这样明天干起活来就不会乱。
一直到四点，她下班的时间到了，她才背起书包，跟陈国涛说了声，去公交车站坐车去了。
“林岁岁，这是要坐车回去了？”
刚在公交车站旁边找了棵大树靠上，她就听到有人喊自己，回头一看，原来是李正博。
“是的，店长。”林岁岁看他骑着自行车，随后问了句，“你这是要出去呀？”
“刚出去回来。”李正博说：“听人家说在巷子那边，有个阿婆打的面特别好，我就去买点回来尝尝。”
“饭店里有那么多吃的，你还要去买吗？”林岁岁不解道。
“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咱做饮食的，也要向同行多吸取意见。”李正博说。
林岁岁听着，不由对李正博敬佩起来。看来，他真的如李长龙所说，真的是把国营饭店搞好，而不是想混日子。
“店长真是敬业。”林岁岁朝她竖起了大拇指，正笑得眉眼弯弯，突然瞥到公交车来了，她也顾不上跟他说话，扔下一句“店长再见”，就急匆匆地跑去上车了。
李正博看着她上车，又看着汽车慢慢驶离，半晌才回过神来，蹬着脚踏回去了。
下午这趟车明显比早上那趟要慢些，因为每一站都有人上下，所以回到大院附近的公交车站，已经快六点了。
这时候的天黑得早，她一下车就感觉灰蒙蒙的，她正后悔没有把电筒带上，一抬头就看到霍长征站在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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