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村庄寂静无声，只有几声犬吠偶尔打破黑暗的沉寂。
松本太郎离开后，田中次郎坐在屋内，久久未眠。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块玉佩，仿佛透过它能感受到身后那庞然巨兽——大明的威压。
“能走多久，就走多久吧……”
他喃喃低语，却没有注意到窗外，一双眼睛正冷冷注视着他。
第二天一早，村子里一队明军穿着整齐的铠甲，列队而立。
队长手持一卷明黄色的圣旨，高声宣读：
“奉朝廷命令，田中次郎招降有功，升任副千户，调往沿海防线听命！”
次郎听罢，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忙不迭跪下接旨：
“下官谢主隆恩，愿为朝廷效忠！”
村民们围在一旁窃窃私语，有人羡慕地低声道：“次郎大人果然是步步高升啊！”但也有人皱着眉，眼神中带着隐隐的不安。
次郎起身后，扫视着众人。他看出了村民们复杂的神情，但他只是微微一笑，道：
“各位乡亲放心，我离开后，村庄仍会受到朝廷的保护。你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明军队长点了点头，冷冷说道：“田中千户，朝廷对降民的恩典有条件，你应明白。此地若再有抗命者，便是你的失职。”
次郎心头一紧，连忙躬身答应：
“下官明白，必定将此地管理得当。”
队长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士兵离去。
次郎目送他们远去，脸上的笑意逐渐消散。
当晚，次郎在村里设宴，与村民告别。他举起酒杯，大声道：
“从前我田中次郎是个浪人，如今能走到这一步，全靠天朝的恩典。你们也要努力，让自己和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
村民们附和着，却难掩眼中的复杂情绪。酒过三巡，一个年轻的猎人忽然站了起来，眼神炽热地问：“次郎大人，您真心认为投降是唯一的路吗？”
次郎微微一愣，随即放下酒杯，正色道：“当然。弱者无力抗衡强者，唯有顺从才能活命。这世道，谁能苟且生存，谁便是赢家。”
猎人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可那种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次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猎人身上，却像穿透了他，投向了某个更遥远的地方。
翌日清晨，次郎启程离开村庄。
他骑在马上，身后是几名押送物资的明兵，身前是无尽的山路。离开村庄时，他没有回头，只是默默捏紧了手中的缰绳。
路过一片枯树林时，他忽然停下，回头对身旁的士兵问道：“这些物资是送往哪里？”
士兵冷冷的答道：“是运往沿海给守军的。你不用多问！”
次郎点了点头，心中却越发不安。他总觉得，这一趟升迁之路，并不像表面那般光鲜。
半个月后，田中次郎抵达了沿海的驻地。他站在城墙上，眺望着灰蒙蒙的大海，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田中副千户，听闻你在倭地时曾是浪人，对海上的事应该颇为熟悉吧？”
一名上司走到他身旁，语气里透着几分试探。
次郎低头作揖，不知道上司心意的他只好含糊的说道：
“大人谬赞，下官只是略知一二。”
上司冷笑一声，语气微微转冷：
“既如此，这片海域的倭寇剿灭任务，就交给你了。”
次郎心中一凛，低声问道：
“大人，下官麾下……有多少兵力？”
对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五十人！”
“五十人？”次郎瞪大了眼睛，顿时觉得一股寒意直冲脊背。
上司却没有再多言，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田中，你不是一直在宣扬顺势而为吗？现在，就是证明你效忠朝廷的时刻了。”
次郎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村里农民的复杂目光，还有他走过的一座座废墟般的村庄。
他忽然意识到，这条“顺势而为”的路，或许根本没有回头的机会。
他走到城墙边，海风吹得他衣摆猎猎作响。远方，隐约有几艘黑色的帆船正在靠近。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咬紧牙关。
“成也好，败也罢，这世道，终究容不下弱者……”
田中次郎闭上眼，手心已被汗水浸透。他抬头望向天际，阳光从层云间透下，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神复杂，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大海的深处，倭寇的旗帜隐约可见。
田中次郎缓缓拔出了刀，目光冷冽。
“既然是我的命，那就试试看吧。”
……
田中次郎在沿海驻地艰难地熬过了几个月。朝廷拨给的兵力和物资少得可怜，每一次与倭寇的交锋都犹如九死一生。终于，他决定借着一次运送物资的名义回到村庄。
归乡的路上，他的表情复杂，心中盘算着未来的打算。
……
村庄如昔，炊烟袅袅，犬吠鸡鸣。
田中次郎策马而入，身后跟着几名护卫，怀中还揣着几封刚刚伪造的朝廷文书。
他一进村，村民们纷纷围上来，眼里满是复杂的神色。
“次郎大人回来了！果然是官运亨通啊！”有人奉承着，却掩不住眼底的疏离。
次郎翻身下马，故作豪迈地笑道：“各位乡亲，我这次回来，是为了给大家带来好消息！”
他站在村口的小广场上，清了清嗓子，用略显激昂的语气说道：
“朝廷看重你们，特批了我这个副千户回乡招募乡勇。这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话音刚落，村民们议论纷纷，有人神情兴奋，有人面露疑惑，也有人沉默不语。
“次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一位年长的村民小心翼翼地问道，“是让我们去打仗吗？”
“打仗只是其中一部分。”次郎故作轻松地说道，“沿海如今正需要人手修建防御工事和开采矿石。只要参与此事，不仅有工钱，还能保家卫国。你们的家人也会受到朝廷的保护，粮税还可以减免！”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水面，村民们纷纷低声交谈起来。
一名年轻的猎人站出来，眉头紧锁：“次郎大人，这真是朝廷的意思吗？修工事、挖矿石……还给钱？大明朝廷什么时候对我们这些倭国小村民这么好心了？”
田中微微一愣，但很快恢复镇定。
他走到猎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这是什么话？我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你们的生活能不能更好，我比谁都上心！”
猎人仍显迟疑，却被周围几名年轻人拉到一旁劝说：
“朝廷让干活还能赚银子，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不去白不去。”
见猎人没有再反驳，次郎继续说道：
“青壮年若肯跟我走，我保证让你们吃饱穿暖，将来回来还能光宗耀祖。可若有人执意不愿，那也无妨，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冰冷，“朝廷有命，拒绝效忠者便视为抗命，到时候，连累的可不只是自己。”
这句话瞬间让不少村民心生惧意。
次郎在村里待了三天，靠着一番甜言蜜语、威逼利诱，招募了几十名青壮。他为他们安排了盛大的欢送仪式，还送给每人一块印着“大明军工”的布巾作为标志。
“乡亲们，等着吧！你们的丈夫、兄弟，将来会是这片土地的英雄！”次郎站在台阶上，大声宣告。
然而，当队伍离开村庄，走入山林时，次郎的笑容渐渐冷却。他骑在马上，回头看了看那些满怀期待却又忐忑的年轻人，低声对身旁的护卫道：
“从明天开始，把他们分成两队，一队送去矿山，一队留在工事营地。派人盯紧，别让他们跑了。”
护卫点头称是。
矿山的环境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恶劣。那些曾经在村庄中悠然打猎或耕作的青年，如今挥汗如雨地挖掘矿石，双手磨出了层层老茧。
他们原以为这是为大明朝廷效力，渴望得到权力和金钱，却逐渐发现，这里的工作远没有银钱和荣耀，只有无尽的苦役。
另一边，被送往工事营地的青年则不断接受简陋的训练，随后被派往沿海，直接参与与倭寇的战斗。次郎将他们安排在最危险的前线，许多人还未见到敌人的模样，便已倒在刀枪之下。
渐渐地，有怨言在私下流传开来。
“次郎大人明明是骗我们的！”有人愤怒地低声咒骂。
“嘘！别说了，会被抓的。”
即便如此，那些幸存的人仍对次郎抱有最后一丝幻想，希望他能替他们谋取更多生路。然而，次郎却始终没有再给出任何承诺。
一次战后总结会上，次郎的上司冷冷看着他：
“田中，你带来的这些人用起来倒是顺手，不过死得也快。倘若再没有新血补充，你的位置怕是难保了。”
次郎低头应道：“下官明白，回头会再去招募。”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那块玉佩，眼神深沉。他知道，这条路他已无路可回。
“弱者只有顺从，顺从才能生存。”次郎对自己说道，却再也感受不到当初说这句话时的坦然。
他站在海岸边，海浪卷着血色的泡沫冲上沙滩。他的目光投向远方，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既有悔意，又有一种执念般的不甘。
“既然已经踏上了这条路，就只有走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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