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陆自明保持着高强度、满负荷、快节奏的工作状态。机构改革最大一轮的干部调整工作开始了，他几乎每天每晚都泡在办公室里。加班加点成为常态，需要做的工作实在太多。几篇领导要用的大稿子已经完成，还有诸多工作。张如生也是个细致人，对工作的要求经常强调“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要求细而又细，争取不出一丝纰漏。因此大量的文字和表格，反复检查校对，反复修改调整，把政治处几个人忙得团团转。
干部竞争上岗已经进行到考察阶段，按照1：3的差额比例进行考察，也就意味着18个岗位需要考察54个人。需要撰写54份考察报告，发放收集54份《干部基本情况表》、个人近三年工作总结。一般政治处的人分两组，白天到相关单位组织谈话、考察，晚上整理材料，撰写干部考察报告。这天晚上，周成琬和陆自明在办公室里加班。快九点钟，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张如生陪着潘文斌走进来。
“小周、小陆，潘局长来看望大家了！”张如生陪笑着说道。
周成琬和陆自明赶紧站起来打招呼。潘文斌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客套，说道：“你们忙，你们忙！”走过来分别和周成琬、陆自明握了握手，说道：“这段时间你们辛苦了！天天加班吧？”
周成琬说道：“潘局，我们不辛苦，领导辛苦！”陆自明也点点头。张如生在旁边说道：“潘局，他们两个跟着天天加班，碰到中心工作么也没办法。小陆还好，还没结婚。小周么，孩子在读幼儿园，前两天跟她说‘快不认识妈妈啦’哈哈哈！”
潘文斌笑罢，说道：“政治处的同志是能打硬仗的！做组织工作，还要注意保密啊！特别是一些干部的调整安排信息、考察过程中了解的信息，一旦泄露出去，闹得满世界沸沸扬扬。更有甚者，有的干部还四处托关系活动，叫上级打招呼下来，搞得局党委很被动。这种事情原先是发生过的。如生，你知道的吧？”
“知道的。原来建委大院的谁不知道？所以我这次干部调整，反复告诫他们要小心、细致、保密。小周和小陆两个还是可靠的。整个工作的推动也是顺当的。”张如生答道。
“嗯嗯，小周我是熟悉的。这位小陆就是上次提拔的房产集团副总吧？”潘文斌问道。
陆自明点点头，不敢抢话。张如生说道：“是的，潘局。小陆这样借调过来快一年时间了，很勤奋、很努力、肯吃苦，原来公文写作完全不懂套路。自己肯下功夫，局里的机构改革方案、你上次全系统党建会议和这次改革动员大会上的讲话稿，都是他起草的！”张如生很为自己下面人抬轿子，虽然是夸赞的话语，却也是实话。
潘文斌听后十分赞许，政治处最近准备的这几篇稿子他比较满意，基本都照用了。他拍拍陆自明的肩膀，说道：“如生，像这种优秀的年轻人，要抓紧吸收到局机关来呀！我一直讲，机构改革，主要任务是调整理顺局机关的职能职责，关键就是要加强干部队伍建设。其中首要的是加强局机关的队伍建设。局机关是纲、是火车头，纲举目张，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嘛！”
张如生很高兴，他早已谋划要把陆自明调任公务员，解决他的公务员编制，这样就可以一劳永逸地把他留在政治处里干活。对他来说，碰到一个像陆自明这样的下属也是不容易的。公务员编制十分紧缺，万一配一个不合意的副手，那将是十分被动的事。因此，他观察陆自明这段时间的表现后，一直想为他争取一个公务员编制。今天潘文斌主动开口，他喜出望外。连连附和道：“是的，是的！潘局，是应该把优秀年轻干部用起来。所以这次干部调整，许多在位置上的老同志想不通，为什么不能解决公务员编制。他们从思想深处就是把机关编制当作一种待遇、一种规格、一种攀比，这样的思想状态怎么能胜任局机关的工作呢？”
潘文斌微笑颔首，今晚他在外面应酬，没喝多少酒。叫驾驶员送回办公室，在楼下看见政治处的办公室灯火通明，于是走上来看看。他并没有什么具体事，作为一把手这也算一种与下属拉近距离的惯常手段。信口和陆自明问道：“刚才张主任说你还没有结婚，小陆，你女朋友有了哇？没有的话，叫张主任给你介绍一个！哈哈哈！”
“哈哈哈！我哪里有这么大本事？好像小陆有女朋友的吧？”张如生笑道。
陆自明从来没有和潘文斌这么近距离谈话聊天，感受他的亲切和蔼、平易近人。平时虽同在机关大院也极难碰到一面。一则他的会议太多，工作的大部分时间都安排给大大小小各种会议了；一则在局里时也基本呆在701的局长办公室里，像专家门诊似的接待形形色色的人等。以陆自明的职位和级别，还根本没有到局长办公室汇报工作的资格，因此潘文斌留给他的印象就是威严刻板、不苟言笑。今晚也许是加班的缘故，在办公室日光灯下使得环境和氛围都格外宽松，陆自明赶紧答道：“谢谢潘局关心！我有女朋友了！”
周成琬在旁边补充道：“还不是一般的女朋友，是原来叶主任的千金呢！”
“哦？是叶政华叶局长的女儿？”张如生好奇地问道。
“对啊！”周成琬答道。陆自明也点点头。
“好！好！你们继续忙，我就不打扰了。不过也不要加到太晚，虽然年轻，身体还是要注意！”潘文斌没有再打趣下去，微笑地转身离开。
在周成琬说出自己女朋友身份的时候，陆自明隐约捕捉到潘文斌脸上瞬间细微的情绪变化，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但也只是一瞬间，陆自明并没有多想什么。
市城乡建设局的干部竞争上岗工作顺利推动，陆自明的饭局也渐渐多了起来。各种各样的年轻干部，通过种种途径接近他，希望从他嘴里透露一点干部考察任用的信息。但是他大部分都回绝了，难得参加的饭局讲话也是滴水不漏，坚决不跑风漏气。张如生再三关照干部工作一定要保密，那天潘局长也亲口交代了这件事，他不敢在原则问题上犯错误。关于保密这件事，刘积仁没有少给他灌输这方面的思想，诸如“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事以密成，语以泄败”之类的话，他一直谨记在心。
这天陆自明接到章哲立的电话，邀请他晚上吃饭，小范围家庭聚会。今天晚上正好有空，陆自明几乎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一则已经连续加班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也想和朋友们一起聚聚，轻松一下。一则和章哲立也许久没见面了，正好叙叙旧。章哲立是他来深州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同宿舍多年的同事。从性格、爱好和人生追求来说，两人本无太多共鸣。可缘分就是如此奇怪，这么多年下来，两人竟成为感情甚笃的朋友兄弟。
晚餐安排在时代花苑门口旁的花苑酒店内，是一家普通的社区家常小馆子。陆自明走进包厢的时候，章哲立正和一位朋友在座位上抽烟谈笑着。见他走进来，两人立即起身打招呼：“陆哥来了！”“陆主任好！”
陆自明这才看清这人的脸，是最近认识的一位建设系统干部--原市村镇建设管理处的村镇建设科科长江启辰。目前正在竞争局建筑业处副处长岗位，已经列为考察人选，自己前天刚考察过他。陆自明立即明白了晚上的饭局是怎么回事，但是既来之则安之，他笑着打招呼回应。
“陆哥，这位朋友你认识的吧？”章哲立问道。
“认识的，村镇处的姜科长么！”陆自明微笑道。
“虽然在一个大院办公，但是跟陆主任见面机会不多。我么原先搞村镇工程的，基本上一周有三四天都在乡镇，所以您可能对我也不熟悉！我呢，其实早就久仰你的大名，大院里的同志都议论说政治处来了一个年轻能干的小陆主任，咱们一直想结交，恨无人引荐啊！”江启辰讨好地说道。
“哈哈哈！”一番话说的陆自明和章哲立都笑起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人么，谁不愿意听奉承话呢。陆自明觉得很受用。
“陆哥，启辰大哥呢和我是从小玩到大的哥们，北方叫发小，江南叫赤膊兄弟。他大我几岁，我也一直叫哥的。”
“陆主任，我和哲立是一条弄堂里长大的。感情么，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他上次跟我吹牛，说你们是同居关系，所以主动提出来帮我引荐一下！”
“不是吹牛哟！启辰大哥，我们同居好几年呢！”章哲立辩解道。
“确实，这个是实事求是的！不过，同居了几年也没有搞出什么成果来！”陆自明笑道。
“哈哈哈！”
谈笑间，三位女伴相继来到。六人落座，江启辰力推陆自明坐上首，陆自明坚辞不受。最后按照年龄大小，江启辰坐了上首，陆自明和章哲立分坐两侧。江启辰的爱人曹荣荣在市中心血站做行政管理工作。聊来聊去，和叶苹苹的母亲商红英也挺熟悉，商红英在调到公积金中心之前曾在中心血站工作多年。大家都感叹深州城真是小，转个圈都能碰到熟人。
今晚的局是江启辰托章哲立组的，一是想打听一下建筑业处副处长这个岗位现在考察下来情况如何，毕竟是1：3的差额考察，另外两位考察人选实力都不弱，况且人有人路、蛇有蛇路，谁知道别人有什么门路？另一层意思，是想结交陆自明。他看出来，陆自明虽然来政治处时间不算长，但已经接触到政治处的核心工作，有很大的交际价值。江启辰并非等闲之辈，年纪比陆自明年长六岁，担任副科级干部也有五年的时间。这次他报名竞岗建筑业处副处长岗位，本来按照他的履历完全可以竞争四个正科级职位，但是他退而求其次选择竞岗同级别的建筑业处副处长。因为这次机构改革的形势很清楚，能进机关当公务员的毕竟是少数，那四个正科级公务员岗位是神仙打架，没有一把手的交情根本不必多想，何况强手如云，自己必须避其锋芒。副科级岗位里，建筑业处是个实权部门，但又不显山不露水。而且这个岗位还有一定的专业技术要求，可以排除掉一批人。自己正好搞村镇工程多年，今年又评出了高级工程师职称，专业也比较对口，于是转而竞争这个岗位。此次，他是卯足全力，志在必得。对比其他两位考察人选，他自己感觉还是有竞争优势的。但是结果一天不宣布，就一天放不下心来。今晚首要的是要跟陆自明搭上线，结交为好朋友，当然最好顺带能套出点信息来。
陆自明心里很清楚，关于干部工作的信息是不能轻易透露的，这是工作纪律也是自己长期在政治处立足的资本。但是，反过来想，干部们削尖脑袋想要结交政治处的同志，不就是为了得到些许的信息和“风声”么，这也是自己的价值所在。无论如何，不能轻易和盘托出，一见面即掏心掏肺，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一通反而会被人看轻，有时故作神秘会收到更好的效果。他沉住气，和江启辰、章哲立海阔天空地闲聊着。
江启辰心里虽然着急，但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缝切入正题，只能一杯接一杯地敬酒，主动喝了不少酒。
酒过三巡，章哲立在一旁也是暗暗着急，想要帮助朋友完成打听信息的任务。看准机会，直接把话题拉到干部工作上，说道：“陆哥，最近局里搞干部竞争上岗，工作很忙吧？”
“嗯，前段时间老是加班。没办法，职责所在么。”陆自明轻描淡写地说道。
“哎哟哟，陆主任辛苦了！这段时间，看你们政治处总是灯火通明的。”江启辰讨好地说道。陆自明笑着摆摆手。
“那现在推进的怎么样了，考察结束了吧？啥时候出结果啊？”章哲立问道。
“咳咳。”陆自明清清嗓子，说道：“干部考察工作基本结束了，正在写考察材料，整个工作年前结束吧！”
“哦哦，那你和苹苹的婚礼什么时候办啊？不是说元旦结婚吗，现在准备得怎么样了？”章哲立问道。
不待陆自明说话，叶苹苹抱怨道：“他呀，一天到晚见不着人影。元旦节要办婚礼，他跟个没事人一样。上次周末拍婚纱照，还跟他们主任请一天假，你看看，这叫什么事。屁本事没有，忙么这么忙，一点成绩也不见，完全是瞎忙么！”
叶苹苹的讲话有点尖酸刻薄。在商红英的眼睛里，虽然无奈同意了这门亲事，但总觉得陆自明出身微寒，穷困潦倒，和自己家条件不匹配，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在家中有时聊天，时不时地流露出冷嘲热讽的话语。叶苹苹呢，在这种环境的熏陶下，也暗暗觉得有所不满。打量他的标准，不自觉地都拿他和父亲作比较。以陆自明的资历身份地位，拿什么和堂堂的市环保局长相提并论呢？尤其是提拔为房产集团副总后，社会地位有所提高，但是仍借调在局政治处工作，并没有多少实权。要论起岗位的“油水”，那么完全是徒有虚名的。这也更增加了叶苹苹的不满，又忙又没有油水，怎么能符合她的心意呢？她丝毫不体谅陆自明的处境，屡次提出让他返回房产集团任职，不要继续借调在政治处。两人为此也产生了不小的矛盾。
听到叶苹苹当面这样说，陆自明面子有点挂不住，血往脸上涌，心里有气但不好发作。
“诶，弟妹，你要理解他。陆主任这段时间在搞建设局的中心工作，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况且怎么叫没有成绩呢？现在建设系统大大小小多少干部想巴结他都没有机会呢。他们背地里讲‘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陆荆州’，现在他可是建设局的一颗政治新星啊！”江启辰讨好地说道。
曹荣荣也立马附和道：“是的，是的。苹苹，你们家小陆主任年纪轻轻有出息，忙是正常的。你们筹备婚礼需要采购什么或者办什么事，有什么跑腿的差事，跟我招呼一声就是，千万别见外啊！”
钱秀雅也说道：“是啊，苹苹，有什么事跟我们讲一下就是了，男人么都一样的。像我们家这位，出息么没出息，忙么倒是不忙，但是他能办什么事？”说完白了章哲立一眼。
这样一通解围，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江启辰又提议大家向陆自明和叶苹苹敬酒，预祝他们的婚礼顺利。大家都满上小杯一饮而尽。
章哲立趁着酒意问道：“陆哥，启辰大哥这次也参加竞岗演讲了，列为考察对象，不知道考察的结果怎么样？”
章哲立没有那么多顾忌，单刀直入。酒桌上立即安静下来，大家都听他怎么回答。陆自明微微皱了皱眉头，转瞬换上笑脸，顺手倒满一小盅，说道：“启辰兄，这个酒蛮好的，我倒个满杯敬你一杯！”
“兄弟，你既然叫我一声哥，干脆咱们兄弟俩把这一扎喝了！”江启辰有点受宠若惊地说道。
“好！咱们今天就‘令狐冲（拎壶冲）’一个！”陆自明爽气地附议，两人把小盅里的白酒倒入扎壶，碰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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