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年一度，春风又绿江南岸。初春的深州城，草木葳蕤，桃红柳绿，芳草如茵，一派大好春光。
在经营城市理念的指导下，全国各地城市建设像一台开足马力的机器，不断加大投资建设力度。深州城也不例外，四处可见老街区、老住宅的拆迁改造，满目尽是一架架竖起的塔吊，道路在不断延伸、拓宽，到处在开挖围挡，整个城市像一个繁忙的大工地，有些乱作一团又欣欣向荣，蕴含着希望。甚至连座落在中山路上的市政府大院也即将搬迁，新的行政中心在春湖新区，同时新的大剧院、音乐厅、青少年活动中心、图书馆、奥体中心也在同步施工建造。房地产开发公司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许多省城的大开发公司也把触角伸向周边城市，一个个商品房小区不断开工、竣工，一幢幢高楼大厦在废墟上拔地而起，城市面貌日新月异、欣欣向荣，城市建设事业迎来了大发展的黄金期。
陆自明有时走在深州城的街道上，常常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这个城市每天都在改变，有的街区几个月不见，几乎面目全非，这座城市正在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美，变得熟悉又陌生。这种历史机遇对于一个学建筑的科班生而言是可遇不可求的，不要说这个城市的顶层管理者，就是建设系统各个层级的大小官员们，每天都围绕决策几千万、上亿的各种项目奔忙着。大大小小的房地产开发公司、设计院、建筑施工企业、监理公司以及混凝土厂、沥青厂都满负荷运转，不断扩大产能，赚得盆满钵满，行业里每天都流传着各种暴富的神话故事。这是一个充满机遇和梦想的时代，奇迹每天都在身边发生，如此梦幻又如此真切。可笑自己却蜗居在城西物业管理分公司，整日价与一群居委会的大爷、大妈以及底层的居民百姓们打交道，干着斤斤计较、鸡毛蒜皮的琐细事，外界迅猛发展的行业形势与自己几乎绝缘。简直是个笑话！可是怎么办呢？当生活要求你这么做的时候，也只得硬着头皮顶住。
陆自明已经明确两次向叶苹苹提出要拜访家长的想法，但她都没有答应，一直以父母亲思想工作尚未做通为由拖延着。她的家庭就算再牛，现在也是婚姻自由的年代吧，婚姻大事归根结底还得看她自己怎么想，父母亲难道能够把她和另一个人绑在一起生活？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吊着自己找下家？把自己当成一个备胎？他心里不能不生出各种疑问。现在回想自己和王梅芳分手的决定，是多么不地道，又是多么的愚蠢啊！自己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一心想攀附权贵人家走捷径，可是在人家眼里自己算啥呢？他觉得自己像个马戏团里被人耍弄的小丑！
工作方面也很令他感到痛苦，这个工作岗位确实烦琐，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各种矛盾问题汇聚到他这里，需要处理解决。事务性的工作占据了绝大部分的时间，他没有心情好好思考些什么。另外还有个朱小龙这种副手，不但帮不上忙，有时还帮倒忙。开会时说得天花乱坠，实际工作中偷奸耍滑，出工不出力。陆自明发现经常上班时间找不到他的人影，打电话么总说在某某小区里检查工作，事后向小区门岗和保安询问，在那个时间段根本没有出现过朱小龙的人影。搞这种小把戏，肯定是工作时间办什么私人的事情去了。自己多次在会议上提出过加强劳动纪律的事情，可是分公司的副经理都带头不执行，怎么能让职工们服众呢？
这天朱小龙向陆自明反映，又有两个小区的三名值班门卫离职了，需要再招聘三个补充到门岗。否则，门岗值班安排不过来。本来这种日常性工作，朱小龙应该自己去办掉，但他不，下面人跟他反映，他直接做个传达室告知陆自明，就不关他的事了。反正老子跟你讲过了，怎么办是你当经理的事。陆自明问道：“朱经理，现在门卫的离职率这么高，几乎每月都有人离职，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那不是明摆着的，嫌钱少呗！钱多谁愿意离开呀？”朱小龙脱口而出。
“这样招了又走、走了又招不是个事，对小区的管理不利。门岗刚熟悉的面孔转眼就换，业主的感受也不好。我想，是不是能够适当提高一点门卫、保安、保洁人员的岗位待遇，长期来看对管理上是有利的！”陆自明说道。
“陆经理，你难道不知道，集团对这些岗位是有市场指导价的，不好超标吧？否则集团追责下来算谁的？还有，涨工资的钱从哪里来？每年分公司可都靠集团补贴呢？一旦用工成本上去，集团能认账吗？”朱小龙不屑地说道。
“这我知道，但是集团定的市场指导价已经四五年没变动过，与现在的市场行情有点脱节了。几个分公司都提过这个情况，但是一直没有调整。我想，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适当提高一点待遇标准，主要目的也是为了工作。至于钱么，一则我们今年的有偿服务是有一定盈利的，可以贴补一部分，一则如果集团实在不认账，就从分公司管理人员的年终奖励里面拿出一部分吧。”陆自明说道。
朱小龙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这不是等于拿着我们自己应得的年终奖贴补这些外聘工吗？你疯了吧？这些人收入高低关我们什么事？小区管理好差又与我们何干？陆自明你怎么想的，拿自己的钱倒贴工作，真是脑子进水了！
见朱小龙不搭话，陆自明知道他内心的想法，沉吟道：“先这么定了，就从这三个门岗招聘试点一下。过去门卫每月是550元的薪酬，这次招聘调到700元吧，这样估计能招来人，也能相对长期用工。
情况超出了陆自明的预料，月薪标到七百元后，招聘三个门卫岗位，结果报名的竟达到十五人之多。甚至有些过去离职的门岗也回来报名重新应聘。现在国有企业改革正在大力推进，大量国企下岗人员涌入市场应聘，使得劳动力市场一时出现供大于求的情况。这边岗位的薪资待遇略微调高一点，人们立马像洪水一般涌过来。
朱小龙也没有想到，过去招聘门卫、保安、保洁，公告挂出去，个把月也招不满，也没得挑，能来报名基本就先上岗录用。这次不过略微提高一点薪资，居然就人满为患。甚至还有人托关系找到他，希望得到他的照顾。朱小龙心里暗暗窃喜，这不是送上门来拿好处的机会吗？送礼的来者不拒，收了再说，这点小事自己还是能做主的。
陆自明也接到了朋友的电话，是姜文珊打过来的。她有个过去隆德大药店的同事叫张法根，原来是部队复原到隆德大药房的保卫科，下岗买断工龄后一直没有固定的工作，四处打零工，家庭条件比较困难。这次看到城西物业分公司招聘门岗，待遇还好，希望能够关照一下。陆自明想不到这种事情还会有人打招呼，看看报名简历，这个叫张法根的条件还算比较好，五十岁，高中学历，居然还是党员，想想并不是多大个事，也就应承下来。放下电话，他直接跟朱小龙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报名里有个叫张法根的，是熟人的朋友，条件也合适，让他招聘的时候关注一下。朱小龙瞬间就怒了，这种事原来陆自明从来不管，这次有人打招呼了，他又偏要来插手！真是可气！哼，等着瞧！
商红英很理解女儿的心思，有时候一件事情赶鸭子上架，反倒适得其反。留一点时间给她慢慢消化，她自己会有判断。这一年多来，她没有再催女儿的婚事问题。叶苹苹也没有跟他们提出过要带陆自明上门见面，她知道，女儿的内心还在摇摆和犹豫。这么个外地穷小子有啥好的，无非看中了自己的家世，希望攀高枝。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多少条件好的小伙子不挑，偏偏挑这么一个穷小子，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过苦日子，不是自讨苦吃吗？可是时间一年一年过，女儿的年纪放在那儿，再拖下去也不是个事。最近她又张罗了好几个相亲对象在精挑细选，今天要好好和女儿谈一谈。
今天叶政华不在家，吃过晚饭，叶苹苹坐在客厅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商红英厨房里收拾好后，坐到女儿身旁。剥了一个桔子递给女儿，叶苹苹接过吃了起来。
“苹苹，妈跟你商量个事。”
“嗯。”叶苹苹吃着桔子，眼睛盯着电视应道。
“你张阿姨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大学生，深州人，在市政府办公室工作，家庭条件也挺不错。年龄么比你大一岁，身高一七六，跟你都很般配。要不要明晚...你们...见一面？”商红英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张阿姨就是李宁燕的母亲，和商红英是小学同学，一起玩到大的好姐妹。
“好的呀！”叶苹苹轻松地答道，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这个回答出乎商红英意料之外，过去每次提相亲的话题，女儿都比较反感。这次如此爽快地答应，看来是她自己心思起了变化。如果和陆自明关系还是像过去一样紧密的话，她不可能会答应去相亲。反之，也就可以证明女儿并未打算和陆自明结婚，至少还没有下定决心。商红英心里稍觉欣慰，幸亏自己当时采取了正确的应对之策，把时间留给女儿自己去消化。如果当时自己激化矛盾，非逼着他俩分手的话，其结果很可能是两人去把证领了。她了解女儿的个性，现在是她自己对这段感情能够做理性的反思，也就不需要做母亲的再唠叨什么。
第二天，朱文白把赵坚强单独叫到办公室。赵坚强显得有点局促惶恐，被朱书记单独召见是破天荒头一遭，参加工作以来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他心头惴惴不安，有什么事呢？会不会是自己的事情败露了？还是有其他什么事？总没有什么好事吧。
朱文白客气地说道：“小赵，来，坐吧！”
赵坚强诚惶诚恐地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又把屁股往前挪了挪。
朱文白主动递上一支中华烟，赵坚强诚惶诚恐地接过，没敢点火，只拿在手中。朱文白自顾自点燃一颗香烟，和颜悦色地随口聊道：“小赵，进厂工作几年了？”
“哦，十九年了，工龄算二十年了。”赵坚强认真地答道。
“哦，那也有点资历了。咳咳，小赵啊，最近厂里改制的情况你都了解吧？”
“嗯，就是上次厂里动员大会上听到一点，现在听说许多职工要被买断工龄，下岗分流，不知道具体情况怎样？朱书记，我也正想向您打听打听，不知道...我的岗位...怎么安排啊？”赵坚强心情忐忑，用卑微的眼神看着他。
朱文白吸了一口烟，说道：“喏，这份下岗的名单昨天人事科报给我的......你可以看看。”说着把桌子上的一份文件推过去。
赵坚强拿起文件，快速地翻看，很快便在生产技术科下岗名单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朱书记，这...这是要让我下岗吗？”他声音略带颤抖地问道。
朱文白自顾自抽着烟，不置可否。
“朱书记，我的家庭情况您是了解的。老婆跟我离了婚，还有一个闺女在读书，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都指着我这点工资过生活。如果让我下岗了，我们这个家怎么办啊！求求您，一定想想办法，救救我们家吧！”赵坚强近乎哀求地说道。
“哎，小赵啊，你的实际困难我当然了解，可是现在厂里这个情况你也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个人家不困难？各有各的难处啊！国企改革是大势所趋、势在必行，形势逼人啊！”朱文白说着无可辩驳的大道理。
赵坚强的心渐渐沉下去，脸上的血色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一般，面如死灰。
朱文白在心里暗暗冷笑，面上仍是和颜悦色。顿一顿说道：“不过呢，我党的原则是实事求是，特殊情况还是要特殊对待！你看这个文件我也没有签批嘛，我在想你的这个困难看看是不是能向上面反映反映、争取争取......”
眼前突现一道曙光，赵坚强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道：“朱书记，请您无论如何要帮我反映反映，一定给我争取个名额，我要是下岗了，连女儿读书都供不起！那我...我......”语至哽咽，说不下去。
“嗯，小赵，你不要急，现在厂里的大小事情都是市里的改制领导小组决定的。当然，我可以为你努力努力，争取一下。不过，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要搞出别的什么事来才好......咳咳，你千万不要搞违法乱纪的事。当然，我也要稳稳地坐在这个位置上，否则怎么替你争取呢？你说是不是？”朱文白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的眼睛。
赵坚强似乎意识到什么，立即避开他的眼睛，有点心虚地低声道：“朱书记，怎么可能呢，我从来不做违法乱纪的事......”
“嗯嗯，那就好，我只是提醒你。今天这个事、这个名单，千万不要外传，否则我就被动了，不好替你讲话了！”
“我知道，我懂的，您放心...放心。”
赵坚强退出去，朱文白评估一下刚才的谈话效果，觉得达到了敲山震虎的预期效果，基本是满意的。不过这样还不能完全放心，还要再下一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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