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一阵秋雨一阵凉。深州城经过两场连绵的淫雨，秋意很快转浓：银杏树的叶片由绿渐黄，枫树的叶片正在变红，街头各种植物的颜色变得丰富起来；蚊虫忽然变少了，知了不知从哪天起停止了叫唤；人们收起了短袖衣裳，换上了长袖衣物，早晚还要添上一件外套。
市房产集团的机构改革正式启动实施。章哲立顺利获任城东物业分公司副经理，陆自明当然毫无悬念地调任深房建筑公司经理。集团办公室主任一职由原来的物业分公司常务副经理段巧英接任。由于方案制订考虑周密，领导班子部署得当，整个改革调整的过程既迅速高效，又保持稳妥有序。刘积仁对房产集团的改造设想初步得以落实。
干部任命文件下发后，章哲立喜不自胜。这一次他几乎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投入了极大的精力和物力，大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架势。所幸，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得偿所愿。虽然换到了物业管理条线，但毕竟是担任集团中层领导干部，各方面的待遇完全不一样。自己以一个职业院校的所谓本科生起步，工作不过短短两年多时间，能在这样的大集团里暂露头角实在是命运的厚爱了。
深有同感的还有陆自明。他参加工作短短两年多一点，从中层副职到中层正职，实际已经历任两个重要中层领导岗位了。虽然有一段时间里觉得每一天都很煎熬，每一天都是漫长的等待，许多时候看不到希望，一度对前途丧失信心。但是回首望望，这一切来得如此迅捷而猛烈，大大超出自己的最好预期。是自己比别人更聪明吗？不是。是自己比别人更优秀吗？也不是。或者是自己比别人更加特别？其实都不是。人么，机遇是最要紧的。过去那么多年，房产集团的组织框架结构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中层干部队伍也死水一潭。除非个别到龄的退下来，才有出缺，补一个名额上去。因此许多工作多年的优秀年轻干部压根没有什么晋升的机会。而刘积仁来的这两年，大刀阔斧改革，干部队伍大换血，大胆启用年轻人，一大批年轻干部迅速走上重要岗位，成为集团的中坚力量。陆自明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本领，当然自己的确是勤奋的、努力的、悟性也还算好，可是这一切如果不恰逢了好时代、好机遇，你根本不可能有今天的境遇。因此，到底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辩证地说，当然是二者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然而，从社会实践的角度看，时势显然更为重要。
章哲立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召集饭局准备庆祝。他把喜讯首先报告了胡拥军。当从陆自明那儿得知集团机构改革的确切消息后，他立即找到王根发，请他帮助跟王荣坤打招呼。王根发当然不敢拒绝，因为荷园小区项目的管理过程中章哲立是出了不少力的，况且后期还有一些联系单签证等手续少不了还要麻烦他签字，因此先应承了下来。章哲立觉得不保险，又单独找了胡拥军商量。这个事情上，胡拥军是仗义的。上一次竞争上岗章哲立托他跟孙昭勇打招呼，他并没有真正去说，内心多少有些歉疚。这次，他没有犹豫，分别跟王根发和孙昭勇都认真讲过。怕不放心，还让章哲立备上了两份厚礼分送二人。人情和礼物都打点到位的情况下，王根发去找了王荣坤，孙昭勇看在胡拥军的面子上也跟刘积仁打过招呼。人情用上去，本钱花下去，礼物送出去，最后综合下来的结果是好的。那就不必去问到底是哪里起了关键作用，生活中的许多事分不了那么清楚。就像高中学过力的分析，多个分力最后组成合力，拿掉其中任何一条分力，最后合力的结果都会发生变化。求人办事么，达到目的就好了。
“军哥，晚上一起吃饭哈，这桩大事办成了，全靠你帮忙呢！必须要好好庆祝一下！兄弟我实在是太高兴，太感谢你了！从今以后，哥们我也算当官了，有什么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尽管开口！哈哈哈！”章哲立兴奋地讲着电话，语速比平时快许多，声调高亢而尖锐。
“狐狸，祝贺祝贺！你和陆自明两个可以啊，参加工作那么短，就都出头了！不容易，不容易！是要好好庆祝一下！”胡拥军得知这个消息也很高兴，自己帮忙的事么总希望能够顺利促成。再说，以后多几个在社会上混得开的同学、朋友，那也是增强了自己的社会实力。
“我跟陆自明不好比，他这次已经调整到建筑公司当老大了，天高皇帝远，日子更逍遥了！哈哈哈。晚上，你看安排在哪里比较好？”章哲立问道。
“嗯嗯，陆自明我早就看出他不一般。你也不错了，知足吧！晚上的饭我来安排，人呢，你去通知！”胡拥军说道。
“那怎么行？当然是我来安排啦，你是贵宾么！”
“去去去，你就别跟我瞎争了，我能签单的，你能吗？过意不去，下次你再请一次不就好了。今晚我来安排，算我给你俩道喜了！等会陆自明我跟他讲，其他人你召集吧！”胡拥军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那...这样啊...好吧，军哥，那我通知其他人去。”
胡拥军放下电话，翻开通讯记录本，拨打了陆自明的办公室电话，电话接通。
“陆主任好！哦，不，现在该叫陆经理了吧！”胡拥军调侃道。
陆自明已经听出了胡拥军的声音，笑道：“军哥，你就别来打趣我了！什么主任啊、经理的，在大哥你面前不存在的，就是小陆！”
“当了办公室主任后，你这张嘴是越来越招人喜欢了！哈哈哈！晚上一起吃饭啊，这么大的喜事，给你和哲立两人庆祝一下！”
“哦哦，好的好的，只是又让军哥破费了！”
“把你们家叶苹苹也叫来啊，几个朋友也许久没聚过了！”
“哦…，她...她...我不一定叫的出来呀......”陆自明支支吾吾地说道。
“得了！那天她还打我电话，说好久没聚了，叫我约你一起来着。你品，你细品，这明摆着是想约你，还借我的口来说。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就是暗度陈仓那个？”胡拥军大大咧咧地说道。
陆自明脱口而出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说完又有些后悔嘴快了。
“对对对，就是这，明修我的栈道，暗度你的陈仓嘛！你说是这么回事不？哈哈哈！”胡拥军笑道。
“好吧...那我约约她看...”陆自明只得答应道。
“欸，你一约，她准来！那晚上见！”
放下电话，胡拥军考虑晚上安排在哪呢？龙象大排档自从那个李明霞辞职之后，自己就很少安排在那边。稍加思索，他拨通了国土所办公室主任的电话：“晚上帮我在宁波小海鲜酒楼订个包厢......嗯，大概......十二位左右吧。”
晚上，宁波小海鲜酒楼里人头攒动、一座难求。江南富庶小城里宴请吃喝的风气甚浓，加之秋高气爽的宜人天气，人们纷纷走进大小酒店用餐。胡拥军订的包厢里也是高朋满座：陆自明和叶苹苹，章哲立和钱秀雅，朱小龙和卢婷，王根发和许瑛，加上胡拥军带的女友杨雨芹，正好十个人。
王根发是胡拥军叫来的。他不知道王根发与陆自明之间的龃龉，想着章哲立的事情王根发是出过力的，正好借此还个人情。孙昭勇本来他也想叫的，但考虑到孙的江湖地位和辈分，叫他来参加小字辈的聚会总觉得开不了口，索性作罢。王根发听说是庆祝陆自明和章哲立荣升的宴请，立即满口答应下来。他和陆自明是结下过梁子的，本来断然不会同时出现在这种私人的饭局上。但是，老话说的好：三年河东，三年河西。这些年，在堂兄王荣坤的照拂下，自己挂靠在深房建筑公司里干工程，背靠着房产集团这棵大树，既不用担心没有业务做，也不用操心拿不到工程款。而且利用集团内部从上到下的关系和一些管理漏洞，里应外合，上下其手，采取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跑冒滴漏、少做多算等恶劣手段迅速暴富起来。有钱之后，人就膨胀起来，俨然自己也是一号人物了。像陆自明这样一个嘴上没毛、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根本不入他的法眼。得罪了也就得罪了，不可能主动去跟他和解，你能其奈我何？可如今世道变了，形势比人强。好家伙，陆自明摇身一变，成了深房建筑公司一把手！不要说以后还要在他的手底下干活，就是现在手头上还有三四个项目的工程款没有结算审计完成，少不了要经陆自明之手拿钱。哎！这就叫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因此，胡拥军打电话来说晚上组了家庭聚会的饭局，他不假思索就答应了。没办法，现在必须要主动出击和陆自明搞好关系，否则以后怎么打交道呢？看来今晚也许是一个改善关系的契机。
包厢里客人全部落座，胡拥军和杨雨芹两位坐在主位，左手边是陆自明和叶苹苹，右手边是章哲立和钱秀雅。朱小龙和卢婷坐在章哲立两人的下首，王根发和许瑛坐在陆自明两人的下首。陆自明自打进到包厢看见今晚安排的这几个人，心里一阵不悦。朱小龙也就罢了，他知道章哲立肯定是因为卢婷和钱秀雅两人的关系不得不叫的。可是把王根发叫来，不是存心么？他和王根发之间的过节，集团公司的同志特别是工程条线上的同志都是有点数的。心里虽然这么七上八下地情绪翻涌，但是面上一点没带出来，这一年办公室主任岗位的历练的确使他长进不少。
章哲立看到王根发后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坏了。陆自明和王根发的矛盾他最清楚，两人势同水火，坐在一张桌子上多尴尬啊！胡拥军肯定不知道这里面的故事，陆自明会不会以为是我叫来的呢？
朱小龙呢，其实也并不高兴参加这个饭局。两个高升的人里一个嘛是仇人，一个嘛是老婆闺蜜的老公，心情么一个是恨，一个是酸，还要腆着脸陪笑，换谁谁乐意？但是没办法，不来么显得闹情绪一样。
胡拥军今天很开心，两位朋友高就，他做东道，简短开场，酒宴拉开序幕。其他几个男人各怀心事，面上却是一团和气、其乐融融。几个女人之间没那么多芥蒂和条条框框，觥筹交错，叙话谈笑，不亦乐乎。叶苹苹很高兴，今天又和陆自明一起参加朋友的聚会。而且他这次又高升了，到更重要的岗位上任职，真是由衷地为他高兴。现在越看他越觉得顺眼，他那么帅，那么有涵养，那么强壮......与他的融合，真正使自己像个幸福的小女人。
王根发着意讨好陆自明，每次敬酒都谦恭地低头，把自己的杯子低过陆自明的杯口，嘴里一会儿说着恭喜祝贺之类的客气话，一会儿说着请多关照之类的场面话，一会儿又忆起往事，强行套近乎。陆自明呢，也都淡然一笑、委以虚蛇。许瑛也帮着王根发多次敬酒，她一边敬酒一边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这个年轻人还真是不简单啊！两年前，刚认识他的时候，还是个赤手空拳、一无所有的外地穷小子。短短两年，已经爬到位高权重的位置上了。那次送他回家，他还如此青涩、腼腆，现在酒桌上谈笑风生已俨然像煞个领导了。哼，当天他主动推开自己，只能说明那时还是个雏儿。她对自己的样貌身体是有自信的，没有几个男人能够抵抗诱惑。如果是现在碰到那样的机会，会发生什么故事呢？她忘不了他的原始生命力也是很旺盛的，年轻人火力就是强啊！
朱小龙也放低姿态，着意巴结两位集团的年轻新贵。陆自明是天然仇敌，可是命运眷顾，好运连连，得到刘积仁的赏识，仕途一片光明。就是老话说的：人有三年旺，神鬼不敢挡。从酒桌上观察他和叶苹苹之间的神态举止、身体语言，可以断定两人关系不一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应该是上次自己特意安排的结果。说明自己的设想实现了，但是奇怪的是叶苹苹和王梅芳两个女人并没有如当初设想的那样火并起来，闹个天翻地覆，搞得他身败名裂。倒没看出来，这个陆自明还是个情场高人、风月老手，脚踏两只船还游刃有余。看来还得找机会再给他们添把火！
朱小龙一边敬酒，一边脑子里转个不停：陆自明当办公室主任都快一年了，这次擢升尚在意料之中。可是连章哲立都获得了提拔机会，实在令人想不通。他有什么了不起？因为卢婷跟钱秀雅是闺蜜的关系，他们四人经常相约一起活动，周末聚餐、出游、K歌、看电影等等，活动频繁。以他对章哲立的了解，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对待工作的态度也是漫不经心，得过且过。家庭条件比自己差远了，父母亲都是这个城市的普通工薪阶层，无非就是当年鬼混了一张职业院校的毕业证书而已。他觉得自己从各方面条件看，都不会比章哲立逊色，甚至在很多方面超过他，可是机遇偏偏垂青于他而不是自己。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人必须接受现实，他们已经是中层领导了，说不定以后还要求人家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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