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玖跟何心两人一进店，就四下寻找同伴的位置。
酒馆里的氛围灯不是很亮，让每个卡座都显得有几分私密，不大容易看清落座人的脸。
反倒是吧台这儿有灯光照着，九九晃了一圈没看见同伴，接着就看见了站在吧台边的方敏抒。
双方互相致意了一下，方敏抒笑着迎了过去。
何心长得高，披肩发，又穿着高跟鞋，以至于走到近处的方敏抒只能半扬着脸跟他俩说话。
九九介绍道，“她就是方敏抒，敏敏，曦木嫂。”
又对方敏抒说，“这我朋友，何心。”
俩女的握了握手，互赠对方一声‘幸会幸会’，又互赠了对方一句‘常听九九提起你的，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九九把吉他包卸下来递给了敏敏，“给。”
她微笑着接过琴，心知曦木八成已经跟人清了钱款的，就笑着应了一声‘谢谢’。
随即说道，“走吧，我领你俩过去。我们也刚到没有一会儿。”
她走在前面，九九跟何心两个人在后，很快到了卡座边。
木晨曦座次靠外，第一个站起来迎他俩，“来了啊？快坐。”
五车说，“没有等你们俩，别介意。”
阿锤旁边有个位置，他拍了拍九九，“位置给你留着的，坐下点菜。”
这样何心就刚好坐在了九九对面。
方敏抒则接过曦木递过来的餐具，换了个位置，挨着何心坐到最外侧去了。
何心是认识所有人的。
卖琴的时候和九九聊天就知道曦木已经结婚了，虽然在她看来，一向坚定的曦木忽然娶了一个南洋老婆这件事情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但九九说起曦木老婆做编曲挺好之后，她又觉得正常。
他们这群人，一说到谈对象的问题，总是把‘得找个画师老婆’挂在嘴边，毕竟这样就可以开夫妻档工作室了，实在是在充满了理想飘渺味道的空气里难得的一股‘现实’的妖风。
何心侧目看了眼方敏抒，这会儿把人家曦木的老婆挤到了一边去，就小声问她要不要换个位置。
方敏抒说，“还是我坐边上吧，哦对了，谢谢你的琴。”
她的注意力已经全然在琴包上了。
何心客气了一句，“我还得谢谢你们帮我回血呢，不然也难卖，你知道小黄鱼上那些屠龙刀很烦人的，有些人简直了，不卖他低价他还骂人。”
方敏抒莞尔，想起自己的编曲生意，很共情地说，“我也见识过了。”
随即低头拉开了琴包。
木晨曦对何心说，“你随她意，她摸到琴就会很忘我。”
于是何心又侧目看了看她，果然，她已经转向过道坐着了，琴已经拿了出来。
那琴与其说玩了一个月，不如说是拿回来玩了两次之后就一直吃灰，几乎就是全新的。
其实她也不是想卖了小马丁换一万多的吉普森。
那只是跟九九讲的托辞。
她只是单纯想把吉他卖了，不再去想这件事。
这一趟来海云市，也只想放空，不愿意想其他太多。
小满问她要吃什么，她拿过小满的手机看了看，随便点了两样小炒，还要了一杯‘长岛冰茶’。
只是小满没有注意她点了什么酒，直接下了单。
五人组在孵化园的时候少有过多的交谈，也就下午饮茶时间会说点日常的事情。真的话多的时候，还得聚会时。
他们这会儿在聊某个着名的多人在线联机游戏。
阿锤说，“我听说那个游戏最近更新了补充协议，更新后的协议说玩家只有充钱的权力和使用的权力，关于账号的其他权益都归游戏公司所有了？”
五车哥见怪不怪了，一边嚼着菜一边说，“基本操作。”
阿锤咧嘴说道，“我没玩过，但是开眼了。”
木晨曦说，“但它还是个好游戏。”
五车哈哈笑了一声，“啊对，抛开霸王条款不谈，确实是个好游戏。”
刚来的九九结束了他们的这个插曲，“好了啦，那几十亿营收的游戏，和我们也不是一个世界的，咱们应该聊聊咱这年营收不足万的毒栗游戏。”
大家笑了一会儿。
木晨曦问他，“你的自动避障算法搞定了吗？”
“搞定了，”九九说，“绵羊终于不跳河了，但是cpU还是很容易被干爆。”
五车说，“那你要用高级忽悠技术才能搞定这个问题了，还有，大哥，昨晚上我看了一下你的场景生成组件，我知道你问题出在哪里了。”
九九摊手，并望向阿锤说，“我也不知道，一个纯2d游戏，怎么就把内存搞没了。”
阿锤打趣，“你别看我，我只会搞鬼畜游戏，没研究过你这堪比《环世界》的idea。”
五车说，“你的场景组件里，把模型类直接实例化了，模型类里面存储了那么多图形信息，你这属于是大力出奇迹。游戏规模小还好，但是你想啊，一只绵羊差不多35kb的数据，200只绵羊，那就是7mb，还有树呢？那不是一两百的问题，一棵树的数据是27kb，生成场景起手就是一万颗树，那就是两百多mb，还有草呢，花呢？先别说内存爆不爆，这些没有必要的数据都要cpU处理，cpU先就炸了，数据在总线上塞大车，显卡在一边看戏……”
五车顿了顿又说，“不过，看着优化问题很严重，其实问题不大。”
木晨曦说，“确实问题不大，小改一波就行。”
九九问，“那该怎么弄？”
木晨曦说，“把模型对象和场景对象分开就行了，游戏运行期间模型对象只需要一个实例，中间加一个管理对象的对象工厂就可以了，回头我帮你画一个图，你慢慢研究，还有我前年的笔记，到时发一份给你。”
九九耸耸肩，“还是凑一起开发的好啊，不孤单，有事情大家一起解决。虽然，其实是大佬帮菜鸡的我解决……”
“是呢。”小满说，“不然你就冥思苦想去吧，要不然就跟炼丹一样尝试各种玄学，最后炼出个金丹来。”
他们聊着技术问题的时候，何心在按手机，而方敏抒则在一边轻声揉着新琴，两人各自都有沉浸处，虽然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但也不尴尬。
这时，服务生过来了，放下了他们新加的菜，以及酒水。
一杯‘长岛冰茶’放到何心面前。
除了沈时玖，其他人对鸡尾酒没有什么研究。
这酒好喝，但是也很醉人。
九九问她，“你怎么喝这个？”
她无所谓似的说，“反正一会儿你送我回酒店，放心吧，一杯而已，我爸带我去喝酒的时候比这厉害多了。”
他只好作罢。
小满感叹，“有一年没看到你了。”
“这不就看到了嘛？”何心说着就举杯了。
大家也举杯，摸着吉他的敏敏好像感应到了似的，放下了琴，把那杯蓝色饮料也举了起来。
“欢迎来到海云市。”
方敏抒听着这话，想起自己刚来那天，不由得看了一眼桌子对面的曦木，他也笑了一下，显然也是想起了从派出所把她领出来那天的场景。
店里的客人不知不觉地就多了起来，歌手在唱着关于年轻的梦想和爱情的缠绵悱恻的歌。
那歌声萦绕在大厅里并不喧嚣，而厚厚的夹胶玻璃既隔绝了外面的声音，也隔绝了城市的躁动。
何心问方敏抒，“九说你唱歌唱得很好啊？”
方敏抒说，“我明天在这里驻唱，可以来听一听。”
“好，我明天一定来，反正我这次过来要玩很久。”
这顿饭大家吃得挺开心。
吃差不多之后服务生很快过来把剩下的盘子收走了，并且帮他们换了一张新的一次性桌布，接着就进入了泡吧模式。
小满的游戏在几天时间里已经将近卖了两万块钱。
不过销量下滑的速度也很快。
众人瞎聊了一阵，她忽然来了灵感，“干脆我这次搞一个古代客栈模拟游戏好了。虽然，有点老套。”
“老套啥呀，”木晨曦说，“上次那个《临安打工人模拟器》就挺好，除了经营养成元素以外，其实叙事也不错。不过话又说回来，敏敏说你写设计书都写了几天了，这几天都在写啥？”
“写抽象玩意，享赛博人生……”小满说完又问，“你的框架搭好了，游戏也要加油。”
“好。”
何心手里那一杯酒已经差不多见了底，笑盈盈地插话说，“嗳，曦木，五车，你们五人组，你和九九会写文案，阿锤跳脱又鬼畜，小满能画东西，哦，曦木你也能画点，五车哥经验多，技术力又高，现在你结婚了，曦木嫂会做音乐，我怎么觉着，你们这队伍已经凑齐了呀？”
众人面面相觑，其实大家各有自己的难处和事情。
何心只好自嘲道，“不好意思，我喝多了。”
九九面露关切，“你怎么就喜欢逞能呢？”
何心又说，“我没喝多。”
朋友是不会为自相矛盾的话寻根究底的，大家只好笑着略过了这一篇。
他们没有玩到特别晚，十点不到就散场了。
阿锤有个N手中华车，平日里他跟沈公子话也多一些，于是他说他负责送九九跟何心。
五车和小满摆摆手，两人同方向，正好小满想跟他聊聊着色器，于是他俩同路也走了。
很快，店门口的香樟树下只剩下木晨曦和方敏抒两个人。
曦木把吉他背到自己背上去了。
敏敏总是要拉他手，之前是平淡的习惯，现在他有点贪念敏敏手掌的温度，还有她粗硬的指尖。
敏敏说，“你不嫌我指尖皮肤糙，硌得慌。”
“拉琴磨出来的厚皮，我知道。”
她笑了一下，“得空把沈公子的琴给他还回去。”
“知道，就这几天我送到他家去。”
“嗯。”她走了几步说，“明天不出意外又能进账六百，我在想要不要去其他的场子跑一跑，多挣一点。”
“你还是别去了，”曦木说，“不是每个场子都像赵老板这里一样平静舒适。”
敏敏沉吟片刻，“那我不去了，我可以和小佳去夜宵摊子唱十块钱的点歌。”
“听起来好落魄啊。”
她笑了笑，“咱俩相依为命，是这样的。哦不对，也不是，你有家人，你为什么不想与他们和解？”
“不是我不和他们和解，”木晨曦说，“是他们不想跟我和解，你不要提他们了，行吗？”
她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嗫喏道，“行。”
走了几步，她又觉得拉着手好像缺了一些什么，索性松了手，然后挽住了他的臂膀。
她听见他吁了一口气，就问他，“你怎么了？”
木晨曦说，“那天你来工地接我，其实我有些激动。然后我发现，心里有你，我有时候觉得我在馋你的美貌……”
“哈哈哈，”方敏抒笑了一会儿才说，“你这该死的道德感，馋我的美貌。哈哈，不过，你要是不馋，我反倒该想想木头你哪儿不正常了，看来，还是正常的嘛，想想也是，你在外面吃得挺开的，应该不是阿锤那样的社恐，应该只是跟我说话很慎重。”
她这一番坦诚的激将法让木晨曦十分感动，他在心里经历了很长的一番思想斗争之后，看着她说，“我会照顾好你的。”
方敏抒立时停住。
她知道，也相信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两人相视而立，四目相对。
这时还不太晚，街上的行人还不少，旁人路过时，不由得也侧目他俩一眼。
片刻，方敏抒用那皮厚的食指尖按住了木晨曦的嘴，“第一，我相信你；第二，我喜欢你；第三，我也不会躺在那儿坐以待毙。”
她的话像一种宣言，噎得木晨曦只有听的份儿，心里紧张，脑子空白，根本组织不起回应的语言，“我……”
她柔声说，“好了你别说了。”
随即又转移了话题，“何心喜欢九九是不是？”
“应该是相互喜欢吧，你这才第一次见，就看出来了？”
方敏抒说，“嗯，这是我的感觉呗。第六感，我感觉何心来的时候就不太开心，最后说的你们五人组凑够了人，听着也有点奇怪，不像是为九九单独说的，也不像是为你们说的，倒有几分为自己而说话的意思。”
“你这感觉，实在太敏锐了，可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她耸了耸肩，“不知道，不好说。”
……
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回了家，一前一后洗漱了。
又相敬如宾的，各自躺到了各自的角落里。
照例不关里屋的门，照例卧谈。
谈的是白天她看的那部大部头小说。
木晨曦问，“你看到哪儿了?”
她答，“看到红玉那儿去了。”
他问，“你喜欢里面哪个人?木兰?曼娘?还是谁?”
她在里屋笑了笑，“你猜?”
“我猜你喜欢莫愁。”
敏敏笑道，“恭喜你猜对了。”
他调侃着问，“没骗我吧?”
“中国人不骗中国人，啊没对，我还没入籍呢……没骗你，我喜欢莫愁沉稳坚强，木兰太跳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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