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斩月楼没有任何的光亮，彻彻底底地被黑夜笼罩起来。
土鬼的高大身影一动不动地守在门外，面色冷漠。
他时不时地扭过头看着紧闭的房门，眼中闪过几分担忧的神色。
小暮姐让自己守在门外，她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可是过去这么久了，里面一点儿声响也没有，真的没问题吗？
他轻轻抿了抿嘴唇，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的时候，忽然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是凌暮。
“小...小暮姐...如...如何？”
凌暮淡淡地看了土鬼一眼，眼眸沉静得可怕，土鬼隐隐能察觉到凌暮现在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却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凌暮沉默着看了土鬼片刻，接着垂下眸子，额头轻轻地靠上了土鬼的肩膀。
“小暮...小暮姐？”
凌暮忽然的动作让土鬼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始挣扎起来，眼神慌乱极了，不明白她到底怎么了。
“别动阿土，乖，让我靠一会儿。”
听见凌暮微哑的声音，土鬼瞬间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任凭凌暮靠在自己的肩上。
他不知道凌暮到底在里面做了什么，也依旧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
但是土鬼记得水鬼告诉自己的，无论小暮姐说什么，自己照着做就好了。
于是，他一言不发，小心翼翼地扶着凌暮坐在了台阶上，仰头便能看见漆黑夜空中挂着的那一轮明月。
凌暮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用幻能解开明月身上所有的伪装以后，凌暮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但是还没来得及仔细思索这种熟悉的感觉是不是来自小蝶的时候，她在明月的神海之中发现了那些记忆。
那些有关萧祁夜的记忆。
那些记忆之中，明月是在二十年前的时候被南宫渊安插到了龙牙城主府。
目的自然是为了秘境地图。
但是那时候的明月尚未成为龙牙城主的心腹，而老城主为人谨慎小心，有关秘境地图的消息是半分也没有泄露出来。
所以明月只能一直在城主府中蛰伏。
她来到城主府的第二年，萧祁夜出生了。
明月在床前侍奉着刚刚生产完的城主夫人，而透过明月的眼睛，凌暮清楚地看见那位生下萧祁夜的女人，长着一张和那日在邪神庙前给萧祁夜致命一击的那个女人一模一样的脸。
见到这样的熟悉的一张脸，凌暮的大脑似乎有一瞬间的空白。
此人...竟是萧祁夜的生母？
可是既然如此，为何她会站在萧妄那边，却反而对萧祁夜这个亲生孩子痛下杀手呢？
但是也仅仅只是片刻的疑惑，对于凌暮这样一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独自在那样恶劣环境中长大的人而言，父母亲情，早就没了指望。
所以当她看到慕青用极其厌恶的眼神看向尚在襁褓之中的萧祁夜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意外。
有些人的出生并没有伴随着期待和喜悦，就像自己，就像萧祁夜。
萧祁夜一出生，就被老城主养在了自己的身边，只有很少的时候会允许他去看看他的母亲。
没错，在生下萧祁夜之后，慕青就被老城主软禁了起来。
明月只是一个小小的下属，老城主与慕青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凌暮暂时也没有深究的心情，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小小的萧祁夜激动地跑去看他心心念念的母亲。
他的手中，还紧紧地抱着一袋糕点，那是他特意跑到南街去买的白兰酥。
“上次看见妄哥哥带这个给母亲吃，笑得这么开心，她一定很喜欢吧。”
萧祁夜难掩面上的激动，小跑着跑过去。
但是不久以后，凌暮就看见萧祁夜被人推了出来，摔倒在了地上。
他稚嫩的面上带着疑惑和不解，看着慕青的大眼睛中盈满了委屈的泪水。
“母亲......”
慕青站在门口处，面上的神色冷漠极了，看着萧祁夜的眼神仿佛是在看自己最厌恶的仇人一般。
“不许你叫我母亲，我不是，我永远都不是，你以后也不许再过来看我。”
说着，她直接抬手，将那一袋精致的糕点随意地扔出来，像是在扔什么垃圾一般。
他看着被随意扔掉的白兰糕，眼神瞬间暗淡了下去。
看着他那样眼神，凌暮忽然想起来自己与萧祁夜告别的那日，他也带了一袋南街的白兰糕来看自己。
自己一口都没有吃，那时候的他，是不是也是这样失望的眼神？
慕青毫不犹豫地关上门，将萧祁夜独自一个人留在外面。
而他将那一袋白兰糕捡回来，宝贝一般抱在自己的怀里，接着站起身来。
抬手擦了擦自己面上的泪水，萧祁夜看着那扇紧闭着将他阻挡在外的门，眼中的失落藏也藏不住。
凌暮听见他小声的自言自语。
“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母亲才会不认自己的，若是我和妄哥哥一样聪明就好了，母亲这么喜欢妄哥哥，我若是聪明些，母亲一定也会喜欢我的。”
小孩儿太小了，只觉得全是自己的错，觉得母亲不认他是因为自己太笨了。
凌暮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刚认识萧祁夜的时候，她只觉得他这么善良，一定被家里保护地很好、未曾经历外界任何的磋磨吧？
可是现在她才知道，萧祁夜的纯善是与生俱来的，他受的苦难，不比自己少。
要顶着来自最亲之人那样强烈的恨意去努力地亲近她，换成自己，也不一定能做到。
明月常常找机会接近萧祁夜，因为她知道，城主看中的人是他，到时候城主之位和秘境地图全都会落萧祁夜的头上。
所以在明月的记忆之中，凌暮也算是看到了相对完整的萧祁夜的从前。
她看着他依旧不放弃的与慕青亲近，虽然每去一次慕青眼中的恨意就越多几分。
但他从来都是假装不在意，仿佛只要这样，他与慕青就是天下最亲密的母子。
她看着他偷偷躲在暗处，满眼羡慕地看着慕青和萧妄亲近，还教他灵术。
她看着他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着萧妄，也没有注意到萧妄面上虚伪的笑容和眼中的冷漠。
“妄哥哥这么聪明、懂事，难怪母亲这么喜欢他，我也要努力，成为和妄哥哥一样聪明懂事的孩子，母亲一定也会喜欢我的吧？”
凌暮看着萧祁夜仰头这么问，眼中的期待让她有些酸涩。
“会的，少城主这么努力，这么可爱，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
明月这么说。
但是萧祁夜的眼神却暗淡了几分。
低垂着头低声的嘟囔，“才没有，母亲不会喜欢我的，她恨我，无论怎么样，她都不会喜欢我的。”
一滴晶莹的泪珠砸落到了地面，好像也砸在了凌暮的心上。
原来那个时候的萧祁夜早就知道慕青不是不喜欢他，而是恨他，不管他做多少努力，她都不会喜欢他的。
他一直都在骗自己罢了。
后来，萧妄哭着跑回来说弟弟不见了，眼中的幸灾乐祸藏得极深，但还是被明月察觉了。
明月到底是南宫渊的人，早就看出来年纪小小的萧妄已经有不小的野心了。
她将宝压在了萧祁夜的身上，所以自然有法子找到萧祁夜的位置。
那日将他从那毒虫洞中救出来的人，便是明月。
只是她为了不让老城主对自己生疑，便趁着萧祁夜安全了，但是还未醒的时候离开。
明月找到萧祁夜的时候，他差点儿被毒虫吃掉，面色惨白地倒在其中，看起来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凌暮先前听萧祁夜自己诉说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但是现在真真切切看见了这样的场面，她才知道，当时的萧祁夜要面对的是多大的恐惧。
这样的场面，对于这么小的萧祁夜来说，足以造成一辈子的阴影。
萧祁夜被找回去没过多久，慕青突然消失不见了。
而萧祁夜只是将自己关在房中沉默地待了一晚，第二日又像个没事人一般，笑容甚至比从前更加灿烂。
凌暮不知道那时候的他在想什么，是强颜欢笑，还是真的决心放下呢？
只知道老城主不允许任何人在萧祁夜的面前提起慕青，而他的身体，也日渐虚弱了。
就在明月犹豫着要不要转而接近萧妄的时候，老城主暗中找到了她和元宵等人，让他们暗地里护着萧祁夜。
聪明如明月，自然猜到老城主已经知道了萧妄的野心，而即便萧祁夜已经差不多是个废人，但老城主依旧决心让他来继承城主的位置。
所以当萧妄反动，逼老城主让位的时候，明月借着保护萧祁夜离开这件事情成功地让自己成为了他的心腹。
再后来，老城主死了，萧妄成了龙牙城城主，而萧祁夜躲在斩月楼中，被元宵和明月等老城主留下的人保护着。
老城主死去的消息传到斩月楼的那一天，萧祁夜也是和自己现在这样，坐在台阶下，愣愣地看了一晚上的月亮。
“父亲，你也走了，阿夜以后再没有亲人了.....”
借着明月的眼睛，凌暮在背后看着萧祁夜，那样落寞的背影，让她产生了一种想去抱抱他的冲动。
只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凌暮也察觉到，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萧祁夜生的意愿在不停地降低。
果不其然，他的身体虽然已经没有毒素继续进入，却依旧每况愈下，更加虚弱起来。
萧祁夜的心已经没了所求所盼，慢慢地，便也没了生机。
但是让凌暮意外的是，发生变化是在萧祁夜救了自己以后，他的生机忽然开始复苏起来。
尤其是自己在碧落山庄救下他的那一晚后，他就像是有了盼头一般，玉莲为他解了毒，而他的心也跟着活了过来。
一次，萧祁夜让明月去暗中护着凌暮，她听见明月疑惑地问到：“楼主，您对这个凌久似乎很在意？”
萧祁夜垂眸看着手中那个用来放玉莲的小木盒，眼中含着无限温柔。
“明月，你不知道，如果没有遇见凌久，我就已经死了，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救了我很多次，很多很多次。”
......
一直到凌暮的神识从明月的神海中抽离出来的时候，她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所以在萧祁夜的眼中，自己，其实是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力量是吗？
可是......
凌暮想起自己最后在邪神庙中对萧祁夜说的那些话，面色白了几分。
她说什么来着？
她说若不是因为知道他有秘境地图，她根本不会多管闲事救他；
说自己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得到他手里的秘境地图；
说每次恰好救他是因为在监视他；
说他傻、说他天真、说他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完全是自找的。
凌暮虽然冷漠，但依旧能想象到那些话对于萧祁夜来说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怕是在那个时候，萧祁夜已经几近崩溃了吧？
凌暮忽然怀疑起来，萧祁夜的死，是不是自己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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