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葵花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既然义兄想去寒鸦湖，正好我也要回会县，不如咱们一块儿走吧。”
吴郡守道：“天黑了，路不好走，不如在寒舍歇息一晚，明早再走也不迟。”
冯葵花道：“天黑多打几个火把就行了，现在出发，到会县也不算太晚。”
“既然如此，”郡守想了想道，“那我送二位出去吧。”
郡守把他们送出门外，冯葵花把魏无缺扶上了马，回头对郡守道：“别忘了我的五千两。”
郡守笑道：“冯老板，你亲眼看到的，我的计划没有成功，我什么都没捞着。”
冯葵花道：“那又不是我的问题。”
“你们这些商人啊，真是无商不奸。”
“好了，好了”冯葵花眨眨眼道，“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下次还你。”
“什么五千两？”魏无缺脚踩在马镫上，斜着身子过来问。
“吴郡守欠我的五千两啊，”冯葵花道，“是吧？我没有乱说吧？”
“没、没、没，”郡守紧张地说道，“三公子，您稳着点，别摔下来了。”
冯葵花翻身上马，向郡守辞别，吴郡守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一行人走远了，才转身进去。
一行人酉时末刻从府衙出发，到会县县城已经是亥时了。走到岔路口，冯葵花勒住马道：“从这里往东，走不了多远就是寒鸦湖，三公子，咱们就此别过。”
魏无缺道：“你没有随从，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不如我送你吧。”
“寒鸦湖很长时间没住人了，”冯葵花考虑了一下，说道，“三公子既然要送我回去，不如就在寒舍住一晚，寒舍虽破，空房间还是有不少。”
“小妹一番好意，我怎么忍心拒绝呢？”魏无缺立刻让手下的人先回寒鸦湖去收拾房屋，只带了几个亲随，和冯葵花一同往致志园来。
到了致志园门口，冯葵花正打算敲门，魏无缺拽住了她，两个随从很自觉地上前去敲门。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看门的老刘的声音：“是谁？”
“是我。”冯葵花答道，“我回来了。”
老刘打开大门朝外看了看，“你怎么半夜回来？怎么还带回来了几个男人？”
“不许胡说！”冯葵花道，“这是燕国公府的三公子。”
如果冯葵花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可能随便收拾收拾就睡了，但是魏无缺是不可能随便的，她把宋嫂她们叫了起来，收拾出了几个空房间，让厨房烧好热水随时备用，冯葵花举着烛台，在给魏无缺准备的房间转了好几圈，她也不确定魏无缺能不能住得惯，但是以她的见识来看，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借用某名着里的一句话，大约神仙也住得。
“把熏香撤了吧，不知道三公子喜不喜欢这个味道，那就撤了吧，这样起码不会出错。”
“帐子上挂的香囊，要不要拆下来？”
冯葵花走过去，拿起香囊挨个儿闻了一遍，“这个无妨，我记得他用过这个味道的香膏。也是这种……类似山茶花的味道。”
“葵花，汤婆子会不会放太多了？”
“多放几个汤婆子，把被窝烘暖和，等一会儿被子里暖和了，就把这几个汤婆子都拿走，只留一个放在脚边。”
“这位少爷可真难伺候。”一个阿姨抱怨道。
“他大约会在这里住几天，等他走了，我给你们放假。暂且忍耐几天吧。”
准备得差不多了，冯葵花举着一盏琉璃宫灯来到书房，“房间收拾好了，三公子请早些休息吧。”
“你书房这两幅画，左边这幅枯木怪石图，一看便知是李玉阳的大作，右边这幅晓客山行图，也非凡笔，却没有落款。”
“这是我一位朋友画的。没有落款，是因为她并不想被人知道。”
“看来你这位朋友，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她的确是神仙一般的人物，高深莫测。”
魏无缺打了个呵欠，“我困了。”
“我送三公子回房间吧。”
“不用了，你早些歇着吧，这些事情，让下人去做就好。”
“下人”两个字，在冯葵花听来，总是那么刺耳，她固执地拿起了灯笼，“走吧，我送你过去，宋嫂她们，大晚上被叫起来起来忙了半天，也很辛苦了。”
“哦？我应该向她们道谢吗？”
“那就要看三公子怎么想了。”
魏无缺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晚安，做个好梦。”魏无缺站在门口说道。
“做梦说明睡得不好，我还是祝你一夜无梦吧，三公子。”冯葵花笑道。
第二天魏无缺睡醒起来，吃早饭的时候，冯葵花问他：“昨晚睡得可还安稳？”
魏无缺答道：“挺好的，和在家里没什么区别，不过你家里的枕头太软了，我早上起来脖子有点酸痛。”
冯葵花淡淡一笑，“我还没问，三公子来黛郡做什么呢。”
“不重要的原因是，秋天的动物肥美，是打猎的好时节。”
“那重要的原因呢？”
“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在京城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是因为京城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惹您讨厌了吗？”
“不是。”魏无缺道，“是因为在京城，见不到我想见的人。”
魏无缺看着她的眼睛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我想见的那个人，是谁呢？”
“所以……”冯葵花有些心慌，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那个人是谁呢？”
魏无缺向后一倒，随意地靠在椅子上，问道：“会县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冯葵花笑了，说道：“寒鸦湖。”
“去他妈的寒鸦湖。”
“你不喜欢寒鸦湖呀？那我再想想……寒山寺。”寒山寺三个字刚说出口，冯葵花就后悔了，那是赵铁柱出家当了和尚的地方。
“寒山寺……拜佛的地方，你相信世间有佛吗？”
“我不信佛，”冯葵花道，“我不信世间的一切牛鬼蛇神。”
“我母亲就很爱拜佛，京城各处的佛寺禅院，她都出钱建造殿宇佛像。”
“那你信佛吗？”
“我不太信这些，不过有时候也信，比如求签，是好签我就信，坏的就不信。”
宋嫂见他们吃得差不多了，过来收拾桌子，“你们要去求签啊？我跟你们说，寒山寺的签可灵了。”
“是吗，”魏无缺道，“这么说的话，我还真想去一趟这寒山寺了。”
冯葵花道：“三公子想去的话，自当奉陪。”
冯葵花和魏无缺一起去了寒山寺，刚到山门，寒山寺的住持就迎了出来，“冯施主，你要来，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老衲也好准备斋饭，让闲杂人等提前回避。”
“方丈不必忙乱，”冯葵花道，“我只是陪这位魏公子来佛前求签，并不多留。”
魏无缺打趣道：“你说你不信神佛，怎么也成了施主？”
冯葵花道：“我布施不是为了求神佛庇护，而是因为此地，有我的一位故人。”
二人来到观音殿中，烧了香，拜过了菩萨，住持问道：“不知公子来求什么签？”
魏无缺道：“和尚可猜得着我求的是什么签？”
“我看公子气宇轩昂，面相乃是人中龙凤，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求的一定是功名签。”
冯葵花笑道：“功名富贵，魏公子还用得着求吗？”
“看来老衲猜错了。”住持道，“那一定求的是家人平安。”
魏无缺看向她，问道：“你又想求些什么呢？”
冯葵花站在当中，看着这满殿神佛，轻轻地摇了摇头。
魏无缺从签筒里拿出一支签来，却是一支下签：“勒马持鞭直过来，半有忧危半有灾。恰似遭火焚烧屋，天降时雨荡成灰。”意思是是喜忧参半，因好事而成灾，因坏事而吉祥。
住持一看，就说道：“今天时候尚早，想必是菩萨还没有睡醒，公子不妨再求一签。”
魏无缺闻言，又抽出一支签来，果然是一支上签，“烦君勿作私心事，此意偏宜说问公。一片明心光皎洁，宛如皎月正天心。”
出了观音殿，冯葵花站在门口张望，住持便道：“公子难得来一趟，寺中颇有些风景，可堪赏玩，不如就由老衲，陪魏公子逛一逛。冯施主一者常来，二者看着也有些乏了，不如先去禅房歇息。二位以为如何？”
“你累了吗？”魏无缺问道。
“嗯，”冯葵花点头道，“我是觉得有点累了。”
“那你先休息一下，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回去。”
“冯施主，这边请。”寺里的小僧替冯葵花引路，冯葵花跟着小僧离开了。
“魏公子，”住持道，“寒山寺有两棵八百年的银杏树……”
“她常来看那个人吗？”魏无缺问道。
“呃……”住持道，“冯施主只要人在会县，隔一两个月就会来寒山寺一趟。”
“与俗世之人纠缠不清，寒山寺的出家人，都是这般六根不净吗？”
“公子所言，老衲也曾问过檀枝法师。老衲问他，红尘染人，如何拂拭？但是他修行之心甚笃，回答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老衲以为此言有理，有心回避，不如无心任自然。”
魏无缺听完，点点头，说道：“方才，是我失礼了。”
冯葵花进门先叹了口气，“柱子哥，你最近过得好吗，还缺什么东西，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出家人身无长物，施主你什么都不必再送来了。”
“出家人还不是要穿衣吃饭？人生处处都是修行，何必穿僧袍，坐禅台，整日吃斋念佛。”
“我曾经怨恨过命运，但是后来我明白了，世间种种其实都是因果，命运轮回，身不由己，唯有苦心修行，方能解脱。我们之所以会被拆散，一定是前世修行不够，未得善缘。而你之所以会来到这里，也一定有你的因果。所以，我不该怨你，你也不需要觉得愧疚。”
“我只知道，她一定希望我照顾好你。”
“你错了，葵花她一直都希望你能够放下，不必再因为这副躯壳耿耿于怀。因为我，我和她，我们的心一直都在一起，我已经找到她了。但是，你还没有找到你自己，你没发现吗？你越来越把你自己当成她了。”
“你在说些什么？”冯葵花困惑不解，“你不会是念经，念疯了吧？”
“你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怎么可能呢？”冯葵花走出禅房，望向寂寞的天空，“我真的没有分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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