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间，生死攸关，姜滢知道程鸢识破了她，却只能选择装傻到底求一条生路。
程鸢亦能看穿姜滢在演，看穿她被迫加入没有胜算的赌局，唯一的筹码只有自己的性命。
而连姜滢自己都不抱希望，程鸢却差一点让她赌赢了。
就差一点。
如果那夜风沙中，姜滢没有执意追随海东青而去。
如果她肯回一回头，答应跟程鸢走。
再或者，如果她能隐忍到最后，不要把那些难听的话说出口。
程鸢都不会真的把刀落在她身上。
可从知晓真相的那一刻开始，姜滢在乎的就不再是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她是怕死，谁都怕死，但她身上担负的责任比生死更重。
她不能让程鸢的计划得逞，她不能让苏彦落在她手中。
“滢儿！滢儿你在哪里！”
狂风卷着苏彦的声音，姜滢被裹挟在呼啸的夜色中，怎么也找不见他的身影。
“苏彦——”她拼命喊他的名字，在混沌间艰难前行。
老天也不帮她，明明两个人离得那么近了，可漫漫黄沙迷眼，她看不到他在哪。
单薄的身子在风中站立不稳，姜滢摔倒在尖利的石头上，鲜红的血蔓延到沙土里，像是自投罗网的猎物，被野兽嗅到了踪迹。
那么大的风声，姜滢却能清晰地听见逼近的脚步声。
护身符在眼前飘荡，她一针一线亲手绣的，到头来竟成了自己的索命符。
“阿鸢……”
恐惧在这一刻达到了极限，姜滢挣扎着尝试起身，却徒劳无功。
程鸢不疾不徐，缓缓蹲下，心疼地看着她的伤口。
四目相对，姜滢的泪水失禁一般往下淌，她努力稳住心神，颤颤巍巍伸出手，“阿鸢，你终于来了，吓死我了……”
“找到他了吗？”程鸢平静地问。
“没有……我听错了，这里没人。”姜滢道。
程鸢沉默不言，锐利的双眼朝四周观望。
海东青的鸣叫声愈发清晰。
“阿，阿鸢……我受伤了。”姜滢抓住她的指尖，“伤口好疼，你快带我回去。”
程鸢仍旧不为所动，目光幽深却麻木，“燕召的风沙比这里更大，你受不了的，别去了。”
姜滢被迫靠在她的臂弯里，身体不住发抖。
“滢儿——你在这吗？”
苏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姜滢侧目，一道身影若隐若现，形单影只，只有他自己。
“滢儿你回答我一句！”
姜滢心里着急，再顾不上危险，不管不顾地大喊：“苏彦！你别过来！走啊！快走……”
喉咙被猛地扼住，姜滢脸色涨红，再发不出声音。
程鸢目色冰冷，动作却十分亲昵，蹭着姜滢的面颊，对她道：“跟我走吧，不是说喜欢我么。”
姜滢艰涩地反驳：“我什……什么时候……说过……”
“你说过。”程鸢盯着远处苏彦慌乱的身影，用嘴唇在她耳畔摩挲，“你都忘了。”
要做什么？
让人毛骨悚然的亲吻落下来，程鸢的动作有些生涩，姜滢本能地抗拒，一口将她的唇角咬破了。
丝丝血迹渗出，程鸢蹙了一下眉，手上的力道不觉松了。
姜滢趁机从她的怀中挣脱。
“程鸢！你收手吧！再继续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你说的那些话我当做没听过，你走吧，去逃命，再也不要回来了！”
程鸢失神片刻，一把将她拉回怀中。
伤口扯动，血迹把姜滢的背都浸透了。
“怕我死？”程鸢问她。
血流得太多，姜滢已经有些恍惚了，她躺在程鸢怀中，梦呓一般道：“阿鸢，我好疼，你救救我……”
程鸢靠近她的脸，一字一句地问：“苏彦，还是我。”
-
食人谷风声萧肃，程鸢单枪匹马与众人对峙。
那夜风沙中，苏彦被她生擒，囚于深谷的密牢之中，她加派了人手看管，除非有人救他，否则凭他一己之力根本逃不出去。
“是他救了你？”
程鸢看了一眼段景忱。
可段景忱又是如何得知苏彦下落的？
苏彦盯着程鸢，故意刺激她的模样，漠然道：“是滢儿救了我。”
一月前，大齐帝都哀声漫天，纸钱遍地，姜滢出殡那日，举国哀悼。
一只海东青落在公主的棺椁上，怎么赶也不肯走。
它被养得通了人性，为了帮主子寻到要寻的人，跨越千万里，从燕召飞到了京城。
利爪上的银环昭示着它的身份，段景忱派人跟上它，那时还不知能不能找到死局的解法。
可天下大势，成与败，往往便是靠一个运字，人运，国运，唯有一试。
程鸢这个人有问题，段景忱和小棠早已心知肚明。
可他们未曾料想，她的野心竟是覆灭整个大齐。
哪怕时局已过，哪怕一切条件都已经与她相悖而行，她还是执意要这样做，不惜丢掉性命。
食人谷的风还在继续刮。
苏彦悲哀地看着程鸢，对她道：“你竟当真忍心杀了她，你可知，她给我的信中，你是她唯一提及过的人。”
一定是很看重的朋友，才会迫不及待告知心上人相识。
程鸢同样傲慢的态度看着苏彦，徐徐开口：“害死她的人不是我，是王上你。”
苏彦眼底微微动容，瞬间恢复平静。
程鸢在说什么，他一定能听懂。
她给过他机会，用燕召兵符交换姜滢的命。
可他不肯。
那要她怎么办呢？没有兵符就不能调兵，她无法号令燕召进攻齐朝，只能想办法让齐朝皇帝出兵，如此燕召便不得不全力迎敌。
如何能激怒齐朝皇帝？
没有那么多次机会给她试探。
出手便是要最残忍，最恶毒，最绝情。
姜滢是她亲手杀的，她还记得她死前的那双眼睛。
怕自己怕了那么久，真到了这一刻，姜滢却一滴眼泪都没有了。
疯魔也平静，不甘也释怀。
人在放弃希望的时候就不会再怕了，输了，败了，困难重重，姜滢无法预料，理想是用来破灭的，做不到的事永远都做不到，她理解了父亲自戕前的绝望，无能为力，生不如死。
“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程鸢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快把苏彦折磨死了。
可苏彦笃定了她不会弑君，任她如何，也不肯把兵符给她。
“我跟他说了。”程鸢对姜滢道：“我说我会杀了你。”
“可他不肯救你。”
“程鸢。”姜滢一身尘泥，目光却始终清澈出尘，她灼灼地望着程鸢，“你筹谋了这么久，栽在你手上，我不冤，杀了我吧，然后一辈子活在痛苦中，这也是你应得的。”
“痛苦？为了你么？”程鸢满是讽刺，“公主殿下，同样的话还给你，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
姜滢轻轻扯动嘴角，不再看她。
程鸢杀人很利落，整个过程很快，没有声音，没有任何情绪。
就像随手杀死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把自己都骗过了，以为像从前一样，只是清理了一块挡路的石头而已。
一直到这一刻，她再次见到苏彦，压在心底的仇怨才终于翻涌而起。
苏彦根本就不在乎姜滢的死活。
相比他的天下，他王位的安稳，姜滢的性命，不值一提。
程鸢怒目赤红，从身后抽出三根羽箭一齐射向苏彦。
“你给她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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