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2年，准确来说，就是十年前。
那是冀州的某个不知名小城。
本来，县城应该像齿轮一样，一成不变地转动着。
但是，那一声枪响，让齿轮也停摆了。
对于县城来说，死人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车祸、自杀、过失杀人、其他事故……
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的不幸只会成为村头老人的几句茶余饭后的笑料。
但是，当不幸的死神随机选择目标的时候，他们，还能继续这样堂而皇之地坐在马路两岸吗？
2302年2月1日，冀州，长乐县。
刚过完年的小城里，到处都还有些清冷，绝大多数商铺，都不愿意背负“才过完年就开门，掉钱眼里了吧。”的骂名而紧闭门扉。
仅有极少数的店面，撕掉满是褶皱的福字，燃起一挂象征着开业大吉的爆竹，等候着节日过后的第一批顾客。
“昨天晚上那是什么动静啊？谁家放轰天雷了？”
离子烫的大妈举起卷帘门，与隔壁的男人闲聊着，她手腕上那翠绿的玉手镯，紧紧箍住了她粗胖的手腕，十分扎人眼球。
“轰天雷动静比较闷，我倒觉得，是哪家的小孩在使坏。”
驼背的瘦男人叼着烟屁股，不紧不慢地披上军大衣。他扛起竹扫帚，一边哼着老歌，一边慢悠悠地扫雪。
昨天晚上的雪不小，才一夜，就能没过脚背，可谓是瑞雪兆丰年。
劣质爆竹的红色碎纸，像腊梅一样，在白雪的宣纸，点出滴滴红晕。
“这是谁家的垃圾袋？”
瘦男人抽了抽鼻涕，撑着扫帚，朝那一堆明显高出周围不少的雪团走去。
“呵，这下面是什么垃圾？上面也没有爆杖皮，咋就这么红呢？”
他气呼呼地扫开雪堆，恨不得两扫帚把所有垃圾都扫到路中央，让那个爱按喇叭的臭奥迪撞个满怀。
“啊！！！”
男人一屁股墩在地上，如果不是雪，他的屁股得三天不敢落凳。
离子烫女人也呼呼地跑来，却没有扶起男人，只是捂着嘴巴尖声大叫着。
白雪下面，不是什么垃圾袋，而是一张，惨白到发蓝的人脸。
……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在门口扫雪，谁知道这下面怎么躺了个人啊？”
“我们这边的商户，都是今天才回来的，我反正是第一个到的。”
“他是怎么死的？冻死的吗？”
商铺们七嘴八舌的解释，基本上都和这个死者无关。
负责此案的，是长乐县公安局的刑警队长，陆泽。
说实话，这样一个衣着整齐的路倒，百分之百是过年聚会，喝多了倒在路边冻死的醉汉。可是，当陆泽带着其他刑警清理完现场后，他们才惊讶地发现，死者的胸口，有枪伤。
那是一发完美的枪眼，完美到连打靶高手陆泽都不禁咽口水的程度。
子弹从他背后入射，几乎是以90度垂直于胸口的角度，精准命中了他的心脏。
“让痕检科来找一下弹头。”
安排完任务后，陆泽掏出一根便宜的本地烟，连打两次火，才把烟给点起来。
“遇到难事了，得向市里报告一下。”
雪后的街头，几乎一切痕迹都被掩埋了，那一颗弹头，肯定也被埋在了某处雪地之中。
两个小时，并不算少，但当重复机械的劳动时，两小时，还是很快的。
陆泽撑着从街边商铺那借来的大扫帚，一脸疲惫地扫视着扫得干干净净的人行道。
没有弹头。
是的，没有弹头。
难道是，凶手自己把弹头捡走了吗？
就在陆泽陷入深深地困境之时，昨晚的监控录像，被成功调取出来了。
2月1日，凌晨1:22。
死者，出现在了监控之中。
只见死者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径直走到了监控的盲区之中，在经历了长达一分钟的寂静过后，死者再次出现了，只不过，他像是见了鬼一样，满脸狰狞地朝着监控跑来，拼命地挥舞着双臂，乞求着监控那头的某人能够看到他。
“啊啊，别过来啊！”
碰！
伴随着一声并不锐利的枪响，死者的胸口上，绽放出了一朵鲜红的血花。
然而，最令人意想不到甚至冷汗直流的场面出现了。
一个佝偻着身子，看不出全貌的类人生物，用极其诡异的姿势，漂浮着出现在了镜头边缘，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它还是察觉到了监控的存在。
那个东西睁大了可以被称得上是眼睛的深红色器官，紧盯着监控。
也就在那一瞬间开始，监控的信号，被扰乱了。
下一个画面，就到了2:31。
雪已经下了很久，那具可悲的尸体，几乎被全部掩埋。
“操他x的，这是什么东西？外星人还是什么玩意？”
陆泽盯紧屏幕，将时间倒回那个东西刚出现的一瞬间。
监控的夜视能力很差，也就只能略微看清这个东西的大体轮廓，它就像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机器人，倒三角型的躯体上是极度前倾的脖颈与只有红色独眼的圆柱形头颅，在那应该被称为背部的地方，横七竖八地长着尖锐的锥形器官，而且，没有任何肢体来支撑这幅身体，它完全是漂浮在空中的。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时……
“我x你x的！”
陆泽身躯一震，那个诡异的东西居然抬头了！它在抬头隔着监控望着陆泽。
……
半小时后，冀州公安厅。
鬓角微白的警员正站在幕布之前，认真分析着什么：
“此案件有三种可能，第一种，是境外势力的新型机器人或生物科技；第二种，是高智商罪犯用来掩人耳目的道具；第三种，也是最有可能的一种，那就是能力者。”
陆泽坐在最后一排，在那之后，他又仔细审查了无数遍监控，但是，那个东西再也没有抬起头过。他也不知道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还是过度疲惫后的幻觉了。
“陆警官…”
“陆警官！”
“啊？哦。”
陆泽从思绪里走出，作为第一个接手此案件的地方刑警，他也受邀参加了公安厅的重案小组。在众多容貌端正的警员当中，留着短络腮胡，有些硬汉风的陆泽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陆泽理了理思路，一本正经地复述了起来。
“这次案件，无论从监控还是附近居民的回忆里，都能明确受害人是死于枪杀，但是，现场即没有弹头，被害人身上也没有火药残留，只有枪声。如果真的是普通罪犯的话，只有使用了汞弹的军用电磁枪能做到，我认为不会有人能取得这种武器。”
伴随着记录的沙沙声，陆泽略为清了清嗓子。
“此外，死者的身份已经确认了，他是当地有名的社会闲杂人等，有过三次盗窃前科。根据监控分析，他此行的目的，也是趁着商业街上没人，准备随机行窃。”
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提出了看法。
“那么，犯罪嫌疑人是打算维护治安吗？他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呢？”
“嗯，谢谢黎教授，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认为，罪犯最有可能是能力者，他因为某种原因，杀害了正在实行偷盗的死者。”
听到罪犯最有可能是能力者，在座的警员警探们纷纷低下了头。
“那第一种可能呢？”
陆泽也不想直面这个问题，他吞了口唾沫，给自己暗自打气道：“虽然，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是，我在复查监控的时候，遇到了令人不可置信的事情。监控里的那个东西，与我对视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力者的话，陆泽所遭遇的一切都可以用幻觉来解释，或者，就算是灵异事件又怎样？
但是，在充斥着拥有各种怪异能力的能力者的世界里，用一句“对方一定是能力者”，就可以解释一切
“那么，就该联系能集会了。”
听到能集会的名字，陆泽愣了一秒。
“为什么要联系能集会？”
虽然听说过能集会模因会之流的名字，但陆泽并不清楚他们是什么组织，甚至觉得这名字有些……儿戏？
“能力者的事情，我们普通人还是不要去管了。”
老教授语重心长地告诫着陆泽。
“不要忘了，六二二事件。”
自那之后，这个离奇的案件就慢慢淡出了陆泽的记忆，他还是像往常那样，安分守己地待在长乐县，处理一些街头斗殴、小偷小摸的大罪小案。能集会拒绝透露案件信息，但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听说过类似的案件了。
直到那一天……
2302年9月5日，夏天的尾巴就要过去，空气还会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去闷一下树荫下乘凉的黄发垂髫吗？
似乎，今年的空气选择了“是”。
明明已经九月了，却还和八月初一样闷热。晴天是烧烤，阴天是焖煮，哪怕天黑了，也要清蒸一番。
今天的烹饪方法是焖煮，陆泽坐在驾驶位上，老桑塔纳的空调无法与浑浊的热气抗衡，陆泽的汗液早就举着抗议的旗帜挤出了他的每一处毛孔，将不大透气的警服沾湿，直到它紧贴在汗津津的背上。
他今天，是来处理斗殴的，县城里永远都不缺心浮气躁的年轻人，吃烧烤的时候看你不顺眼，骑电驴子的时候蹭了他一下……一场恶斗就这么开始了。
这也是人类和动物的区别，低等的动物，只会为了地盘和配偶而拼命；但高等的人类则会为了名为面子和利益的东西拼到底。其实，面子和利益，又何尝不是高等动物的“地盘”呢？
同行的警员们正在尝试调解纷争，官职更大一些的陆泽被下属们以“这么热的天，这种小事不用麻烦你”的理由留在了车上。
他百无聊赖地看着下属们把不服管教的纹身青年一个个按在地上，一个，两个，三个……他试着将每一个小混混的长相都记住，就在这时，一个他从未见过，却令他内心发寒的身影，从下属和小混混之间的缝隙中穿过，虽然隔了数十米，但那个身影，就像是监控中那个鬼魅的恶灵一般，令他打心底感到恐惧。
陆泽脱掉已经湿透的警服，鬼使神差地绕过下属，跟上了那个人影。
从背影来看，那个家伙只有一米六几，是个身材瘦小的成年人，如果不是陆泽那久经沙场的观察力，正常人绝对会以为这是一个学生。
陆泽尽量保持距离，跟着他走过了无数道曲折的小巷。
今天的温度，陆泽是亲身体验过的，哪怕现在已经脱掉了警服，只留下一件汗衫，他还会因为紧张的跟踪而汗流浃背。
可是，那个跟踪对象，却穿着厚实的连帽卫衣，并且将棕色的帽兜拉到最低，就好像，他感受不到这世界的炎热一般。
他就这样跟踪了大约十分钟，直到那个跟踪对象，停在了熙攘的街道旁。
男人这时才挺直了腰板，他双手插兜，像游戏玩家审视自己建立的虚拟国度一样，自豪地审视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看到这，陆泽不免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吱！！！
刺耳至极的刹车声响彻街道，陆泽几乎与那个跟踪对象同时转身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喂！老毕等，撞到老子！你赔得起吗！”
红的，绿的，黄的。
不是红绿灯，也不是水果摊，是小混混的头顶。
他们，是被戏称为鬼火少年的孩子，未成年的身份、初中辍学的学历、三缺一的家庭、臭味相投的哥们，造就了这些驾爆改闪光摩托疾驰在县城中学附近大路上，期待着其他中学生们投来羡慕眼神的边缘少年。
陆泽早些时候因为这些家伙头疼过一段时间，他们都是未成年人，经常因为小偷小摸或者撞了老人小孩而被送进警局，当然，他们都是未成年人，你能怎么办？只能是教育一番，让他们经历一段三天就能淡忘的、还可以跟哥们儿吹牛的奇幻经历罢了。
回到现在，争吵的双方，是一个推着水果摊车的黑瘦老人，和三个趾高气扬的鬼火少年。
老人的苹果、梨子、橘子散落了一地，也是红的，绿的，黄的。
“别以为你老我就不敢怎么着你，咱龙哥之前可是揍死过老头的！”
“闭嘴！别乱说！”
说完，红头鬼火少年就猛踏鬼火摩托，伴随着劣质引擎的轰鸣声，三人一车就这样碾着水果扬长而去了。
只留下老人那黝黑孤单的身影，像冬天的残荷般，俯下那早就无法再挺立的腰背，尽量捡拾着没有摔烂的水果。
“这群小畜生！”
陆泽啐骂一句，也不管跟踪对象，径直走向老人，准备帮他捡拾水果。
就在这时，他又鬼迷心窍地朝着跟踪对象看了一眼。
他，左手捂眼，右手直指远去不到百米的鬼火少年。
碰！
伴随着警察熟悉无比的枪声，鬼火少年的车瞬间失控！
逃逸的高速度加持下，他们三人被甩出车外，像离弦之箭般，径直撞向了路缘石。
红的、绿的、黄的，就像苹果、梨子、橘子一般。
三个鬼火少年的彩色脑袋，就这样，与身体九十度垂直了。
路泽不顾一切的扑向兜帽男，他就是那个凶手！他就是那个凶手！
他就是……
那个熟悉的恶灵，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眼前。用那鲜红的眼窝，紧盯着自己。
那根本不是什么眼窝，他才看清。
那是，深邃的枪口啊。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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