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意正在打电话，脸上的表情不自然。
风云轩很奇怪，二师兄这副模样他是从未见过的。
印象中，二师兄是那种会开玩笑，会唱小调，会学狗叫，喜悦、愤怒等心情都是夸张地表现出来，给人豪爽热血的感觉。
可他今晚打电话的神情明显有点不自然，看到风云轩时，他的目光有些闪避。
“罗队长，家族高层的意思很清楚，他们希望你们黎明前抵达峡谷边界后不用与队员汇合，先深入腹地，尽量查出螣蛇的踪迹。”
女孩悦耳的声音从话筒的另一头传来。
“是！”罗小意的声音铿锵而坚定。
从风云轩的角度看去，罗小意并不是以标准的军姿授命。
他右手贴在胸前说着什么信誓旦旦的话，看起来更像是对话筒那边的人许下承诺。
“好啦，家族的意思我已传达。”女孩打了个呵欠，从碟子里拿出一块糕点放入口中，“这么晚了，罗队长你们先休息吧。养足精神，好好面对未来。”
“你……累了吗？”罗小意踌躇了一会，忐忑地问。
“还好啦，我把手上的资料整理好就睡了。”女孩伸了个懒腰，语气中带着微微的倦意，“本来资料可以明天发的，不过我不喜欢把事情拖到明天。”
“你真是敬业。”罗小意赞道。
“不会啊，我很懒的。”女孩说，“我只是不喜欢事情拖到第二天，那样会更麻烦。”
“是他需要的文件吧？”罗小意突然插了一句。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口干舌燥的。
“不是啦，是实验室的材料。”女孩的脸上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红云，转瞬即逝。
当然，罗小意与她相隔十万八千里，看不到她的面部表情。
听到女孩否定的语言，他心里的石头仿佛落下了，呼吸也变得不那么急促。
“我在飞艇上喝酒，很无聊啊！”没等女孩回答，他话题一转，“风云轩那家伙也没睡，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
“嗯，风云轩只是个孩子。”女孩笑着说，“不过你怎么又喝酒啦，喝酒对身体不好，尤其是你爱喝的威士忌。”
“只是黑啤而已，度数很低，不会影响大脑的。”罗小意说。
他心里有一丝喜悦，也有一丝惆怅。
女孩还是像以前那样，温柔体贴，偶尔关心他的身体。
他很清楚自己身体素质虽然很好，但由于不是凤族高贵血统，所以他使用凤语时，不得不消耗过多的精力。
一旦他使用过度，精神力匮乏时，他的身体会遭到猛烈的反噬。
久而久之，罗小意的体质逐步下降，以至于进入家族后他连曾经执行任务前最爱喝的烈酒都很少碰了。
女孩是在他刚进凌氏家族时认识的。
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暖到了他的心里。
接到那家大公司的面试通知后，他穿着杂牌西装兴致勃勃地乘坐公交车来到那栋大楼前。
大楼通体玻璃结构，反射着耀眼的阳光，映照出周边的优美风景。
罗小意站在温暖的光里，觉得自己的黑暗生活终于将迎来光明。
父母是俄籍华裔，他从小和父母居住在俄国的圣彼得堡。
父母是一家公司的普通员工，工作繁忙。
罗小意聪明机智，就是不爱学习，整天在学校打架。
父母很少管他。
他也经常逃学，和一群同学通宵打游戏。
后来慢慢长大，他报名参了军。
由于先天各方面素质好，他很快被军队高级长官看中。
经过层层筛选，他被特选入俄国最强的阿尔法特种部队。
在这样精锐的部队里，他也是很快脱颖而出，获得军官头衔。
阿尔法部队表面上是特种部队，实际上与其它特种部队不同。
阿尔法部队里的人大多数具有先天的特异能力，并且懂得一种叫做“凤语”的奇怪语言。
队友们问罗小意会不会，罗小意说军队在选拔测试的时候通过机器出示过。
他貌似会几句中阶的，也就几句而已。
队友们纷纷露出羡慕的眼神。
他们说我们部队之前最厉害的队员貌似只会几句中阶凤语，大部分队员只会低阶。
至于高阶，整个阿尔法恐怕都没人会。
罗小意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大的先天优势。
他与队员们一起训练，一起喝酒，一起执行任务，日子过得有味。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那天，阿尔法部队首长突然莅临视察，全队上下热烈欢迎。
首长完成检阅后让罗小意单独去办公室。
罗小意惴惴不安地走进办公室，首长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小意啊，上头考虑让你去华夏一趟。”
罗小意皱眉：“为什么？”
首长笑着说：“华俄特种部队一直以来都有军事合作，不过这次他们不是来邀请我们参与军事联合演习，而是提出了人员的交换。华方派出优秀士兵进入我们部队，作为交换，我们也将派出一名士兵。”
“然后呢，他们选了我？”
“是我们选的你，罗小意，因为你足够优秀，更重要的是你还是华裔。”
罗小意思考了片刻：“行，要去多久？”
“短则几个月，长则几年。”
于是，他带着莫名的心情登上飞机。
不幸的是，他乘坐的这架飞机意外失事，坠落在华夏境内的深山老林里。
飞机上的人员几乎全部遇难，除了他。
罗小意安然无恙，除了身上的一点小伤。
搜救队员赶到时，他早已离开事故现场。
他身无分文，与华夏方失去了联系。
为了生存，他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工作。
由于他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没有任何学历和专业资格证书，找了半天都没有公司要他。
在他以为快陷入绝望的时候，有人向他递了名片。
那人戴着一副墨镜，对他说你看起来很有力量，愿意的话来我们公司吧。
在罗小意茫然的目光中，那人告诉他我们的公司遍布全国各大城市，总有岗位适合你。
罗小意接过名片和机票，重重地点点头。
后来他顺利地通过了基本测试，收到了来自某家大公司的面试通知单。
罗小意在大厅等待面试。
大厅里人潮涌动，来参加面试的人很多。
来面试的都是西装革履，头发油光发亮，脚上蹬着锃亮的皮鞋，围在一块小声议论。
和他们一比，罗小意身上那套廉价的西装显得格格不入。
他低着头，站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默不作声。
那些参加面试的人很快便出来了，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样子。
罗小意听到他们私下里议论这次的面试题很古怪很变态，要小心应付什么的，他也没在意。
能被录用当然最好，不被录用也没什么。
给他名片的人告诉他，这次魔都公司的招聘是面向全社会的，招收的是普通员工。
像他这样有金属名片的，可以直接进入里面的办公室参加面试。
站在门口的小姐点到他的名字，罗小意拿着名片穿过人群来到门前敲了敲。
“进来。”
罗小意深吸一口气，然后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一位穿职业装的女面试官坐在长桌的正中央，满脸冷漠，眼神里充斥着无情，好像全世界都欠她钱似的。
边上的两名年轻男子对着电脑正在快速地敲打键盘，输入面试者的资料。
女面试官看了看罗小意几乎空白的简历，打量了一下他的低调着装，连问题都没问就摆摆手让他出去。
“面试好啦？”罗小意满脸困惑。
“是的，恭喜你没被录取。”女面试官整理着面前大堆的资料，随手扔在一边，说，“你可以走了。”
什么！
罗小意脑袋里轰地炸开了。
这公司太坑人了，连问题都没问就直接耍人，你当耍猴啊！
他忿忿地口袋里拿出金属名片，呈给面试官看。
女面试官先是不屑，等她看清罗小意手上的东西后大吃一惊，差点把桌上的杯子打翻。
她脸色阴晴不定，面部肌肉有些抽搐，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丝紧张。
“这张名片谁给你的？”
“是一个陌生男人，他让我来这儿的。”罗小意说。
女面试官死死地盯着他的面容，想从中看出什么，但她失望了，罗小意脸色毫无表情。
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地说：“您面试的地点不在这儿，请跟我的下属走。小刘，你送这位先生去八层面试。”
她拍拍右边男子的肩膀，示意他带罗小意去。
一路上罗小意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
他想外面的面试官那么凶残，八楼那个会不会更加凶暴呢？
助手带他来到面试房间前就走了。
罗小意轻轻地敲了敲门。
“请进。”悦耳动听的声音从面试的房间内飘出。
他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纱裙的女孩，整个面试间就她一人。
女孩端正地坐在面试桌边，微笑地望着他，就像一株出水的芙蓉静静地绽放在荷塘之上。
那一刻，名为“好感”的种子悄悄地落在他的心房里，快速地生根、发芽。
女孩见他呆愣的样子，不禁吐了吐舌头，说：“站着干嘛？快坐下呀，马上就要开始面试了哦。”
罗小意哦了一声，然后乖乖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
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女孩的脸。
“面试问题有两个。”女孩竖起了两个大拇指，“第一个问题。有人说，幸福是猫吃鱼，狗吃肉，奥特曼打小怪兽。”
“也有人说，幸福远在天边，可遇不可求。请问你对幸福的理解是什么？”
什么是幸福？
罗小意收起目光，回忆起自己的过去。
对他而言，幸福很多很多。
上课睡觉，下课蹦跳，晚上通宵哈哈笑是幸福。
为了保护喜欢的女孩和地痞流氓痛快地干上一架，双方都打得头破血流是幸福。
进入部队里和战友喝酒吹牛出任务也是幸福。
幸福其实很简单，它无处不在，只看你想要的幸福是什么了。
想到这儿，罗小意抬起头，目光深邃。
他说：“幸福就是你觉得自己很幸福，那么你就拥有了幸福。幸福其实很简单，它无时无刻不在你身边。”
“答得很自然。”女孩啪啪地鼓起了掌，偌大的面试间里回荡着寂寥却热烈的掌声。
罗小意第一次被漂亮女孩这么赞扬，脸上一红，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部分人类因为欲望不满足于现状，他们总觉得幸福在那高高的山顶，他们看不到沿途的风景只想着一直向上攀爬。”
“他们不懂得安于现状，看不到眼前的幸福，他们不知道欲望之山是无穷无尽的。所以他们用尽一生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幸福。你和他们不同，你恰恰是一个懂幸福的人。”女孩解释说，
“oK，下面我们进入第二个问题。佛学中认为死意味着生，有生必然有死，有死必然也有生，生死轮回犹如天道，周而复始，循环不息。”
“而基督教认为生命在神的手中，人不应该畏惧死亡，忍受痛苦是死亡的必经之路。前者的观点是涅盘，后者的观点是救赎。那么请问，你是如何看待生与死的？”
涅盘和救赎，他当然赞同涅盘啦，谁不希望自己真的能轮回呢？
活着时的亲人朋友死了还能再见，还能一块玩耍，这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可是科学家说死亡是不可逆转的，人死后就什么都没了呢。
所以啊，他们的观点我都无法赞同。
罗小意经过一番思索后说：“我不赞同基督教的救赎，也不赞同佛教的六道轮回。”
“噢？”女孩眉毛一挑，“那么你的观点？”
“我认为死亡不是救赎，也不预示新生，它代表着永恒的孤独。”罗小意说，
“我觉得人死后身体慢慢消失，意识会离开身体，进入一个无尽的深渊。那儿什么都没有，没有光明，没有温度，只有无边无际的孤单寂寞。”
“这种感觉就像是宇航员飘浮在浩瀚星空中，满天都是星辰，伸手却什么都触摸不到。”
“很有想法。你刚才提到的意识体是指什么，灵魂吗？”
“我是从一本书上看到的，意识体即精神体，类似于灵魂，但和灵魂不同。它能游离于空间，却没有转世投胎一说。”
“很好。”女孩拍拍手，“恭喜你顺利通过，从今天起，你就是凌氏家族秘密训练基地的一员了。”
“嗯？不是公司员工吗？家族秘密训练基地又是啥意思？”罗小意万分不解。
女孩朝他笑了笑：“你以后会知道的。”
说着她按下了桌上的铃。
面试间的门打开了，一名穿着高跟鞋的女仆捧着一个双层的欧式蛋糕走了进来。
女孩把漂亮的水果蛋糕推到罗小意的面前，笑靥如花。
她说：“我代表家族祝罗先生生日快乐！”
“我的生日不是上个月刚过吗？”罗小意掩饰不住脸上的惊愕。
“那是你的阳历生日，而今天，是你的阴历生日。”
女孩插完蜡烛，一一点燃，说：“好啦，先许个愿吧。”
罗小意怔住了。
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记得他的阴历生日。
以前他在俄国一直是过阳历生日的，因为阴历是华夏特有的。
从没有人知道他的阴历生日，除了他的父母。
小时候只有父母才会按照华夏的习俗给他过阴历生日。
那时他还很奇怪，为什么其他同学都只有阳历生日，而他居然有两个生日。
父母喜欢给他过阴历生日。
后来他才知道，父母虽定居国外，却没有忘记祖籍老家的风俗。
父母的心中始终认为自己是华夏民族的后裔。
离开父母参军后，他就很少见到父母了。
这么多年了，没有人知道他的阴历生日。
战友们会给他过阳历生日，每年都过，但从不知道实际上他还有更重要的生日。
阴历生日，始终埋藏在他的心底，因为他期待着以后能与父母重逢，而父母能再次给他庆祝。
他没料到的是，沉淀多年的阴历生日再次以蛋糕的形式呈现在他面前的竟然是这样一种场面。
而给他过生日的是面试他的女孩，这一切让他意外又感动。
再抬起头时，他已泪流满面。
从那天起，罗小意正式进入家族驻魔都的秘密训练基地。
他也知道了家族有很多分部，遍布全国发达城市，总部在琼州某地。
分部管理着所属城市的公司，经营着不同的生意，明面上它们还是普通企业，一般负责联络。
而负责秘密培养和训练人员基地的除了总部，就是帝都和魔都具有了。
罗小意凭借过硬的本领当上了魔都训练基地ZERo分队的副队长。
ZERo分队是代号小队里最精锐的队伍，人数最少实力最强。
每次经历魔鬼训练后，罗小意都会和队员们一块娱乐。
结束后，他通常会躺在床上和女孩微信聊天，偶尔打打电话。
这个女孩便是那位给他庆祝阴历生日的面试官。
女孩很少主动联系他，只有伤心难过时才会主动找他倾诉。
大多数时候都是罗小意在讲，女孩在听。
女孩性格很好，落落大方，工作不忙时总是静静地听他发牢骚。
听他讲战队里的开心事，很少插嘴。
她就像一朵天然的睡莲，静静地盛开在水中，把她独有的美丽默默地收敛。
罗小意看不懂她。
有时女孩也很忙，连着几天都没回短信。
那几天他觉得心里有莫名的紧张和担忧，像是缺了一角似的。
直到女孩终于回复他了，他才长长松一口气。
女孩善解人意，话不多，却会关心人。
这种关心不是好感，不是喜欢，是与生俱来的如同姐姐般的关爱。
就像现在。
她仍然会像以前那样关心你，但你千万不要误会成她喜欢你。
这是女孩本能的关心罢了。
罗小意心中又流过一丝孤单和惆怅，他对听筒那边的女孩说：“你也早点睡，晚安！”
女孩说：“好啊。”便挂断了电话。
罗小意默然地看着手机。
她从来都是这样，连句晚安都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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