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天已黑，檐下点了灯。
橘红色的八角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晃，颜珠儿仿佛看到了孔明灯。
孔明灯飞呀飞……她想起了前世，每到除夕夜，父亲总会带着她和弟弟上山放孔明灯，祈求母亲的身体快好起来。
母亲最终还是离开了他们，父亲一蹶不振，日日借酒浇愁，没了工作，也不再管他们两姐弟。
生活的担子落在她的肩上，为了照顾弟弟，为了读书，她到处找兼职，甚至可以同时打三份工。那段时间，她几乎是凌晨才睡下，天不亮就醒。
就这样熬了四年，大学毕业了，滚烫的毕业证到了手，她以为天亮了，命运却再次给了她当头一棒。
因为长期超负荷的劳累，她终于晕倒在了岗位上，同事将她送到医院，最终诊断结果是，她患上了跟母亲一样的病——白血病……
老天爷对她是怜悯的，让她得以在这个世界重生。
生活的苦难练就了她的百折不挠，虽然她也时常觉得道路崎岖坎坷，可她绝不会轻言放弃。
“今晚留下吗？”她问李景慎，语气风轻云淡，波澜不惊，好似在路上遇到熟人时，随口问人家吃饭了没。
李景慎的眼眸中尽是鄙夷，可身体却很诚实。
他的吻如风卷残云，毫无怜惜可言。
颜珠儿知道他在恼自己，恼自己引诱他下地狱。
颜珠儿笑了，因为自己很快就会让他明白，地狱即天堂。
李景慎要上早朝，颜珠儿拖着疲倦的身体为他穿衣。
他的目光落在月白色缎被上的那抹暗红色上，神色变得复杂，有惊讶，有意外，还有恼与悔。
“为何不告诉我这是你的头一遭？”他问。
颜珠儿淡然一笑，“告诉你，就可以嫁入李家，当李家大奶奶了吗？”
李景慎的眉头一皱，过了良久，他才道，“三年，三年后，你若想嫁人，就去吧。”
颜珠儿苦涩地笑了笑，淡淡应道，“好。”
他还算仁慈，三年不算太久，想嫁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嫁了。
颜珠儿的一夜换回了姐姐颜珍儿的自由，可颜珍儿却没有打算就此上岸，甚至打算接手天香楼。
“我与明哥想明白了，我们打算盘下天香楼，自己干。只是目前手里的银两不够，你能不能先借我们些？”颜珍儿道。这一次，她化着精致的妆容，一袭艳丽的红色裙子衬得她明媚耀眼。
颜珠儿试图劝她，可她却铁了心，“你不必劝，我已同明哥打定了主意。”
颜珠儿叹了口气，“好吧，人各有志，我也无法强求。”
以前姐姐靠卖笑养她，而今她又怎能说出不把银子借给他们的话。
不过三五日，颜珍儿与何天明就盘下了天香楼。
开业那天，还摆了酒席，他们请颜珠儿去，颜珠儿没有去，因为她要伺候李景慎。
李景慎召唤她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令她筋疲力尽。
这一夜直闹到深夜，二人方才歇息。
刚入梦，颜珠儿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在呼唤她。她睁开眼，半梦半醒间看到了姐姐颜珍儿，可定睛一看，并不是姐姐，而是母亲颜如玉。
“珠儿，珠儿。”母亲轻声呼唤她。
“母亲，你怎么会在这里？”颜珠儿诧异。
母亲的样子很年轻，与姐姐颜珍儿十分相似。
朱婆常说母亲年轻时是个极致的美人，这话一点儿没错。
“珠儿，我的孩子，母亲是来与你告别的。”母亲轻叹，似有无奈，更似解脱。
“母亲，你要去哪儿？”颜珠儿急切地问。
母亲没有回答，而是道，“记得把他找回来。”说罢，转身离开了。
颜珠儿大急，疾呼，“母亲，你别走。母亲母亲……”
“珠儿醒醒，快醒醒。”李景慎拍打着颜珠儿的面颊。
颜珠儿醒过来，脸颊一片冰凉，身旁的李景慎一脸担忧地看她，“做噩梦了吗？”
颜珠儿怔怔发呆，没有出声。
李景慎递过帕子给她，她接过帕子，轻轻道了声谢。
颜珠儿擦干了面上的泪痕，平静道，“我没事了，睡吧。”
李景慎没有说话，重新躺下了。
颜珠儿已然睡不着，睁着眼到天亮。
送走李景慎，颜珠儿急匆匆出了城，返回安家营。
天还未大亮，小院已有亮光。
才进到小院，颜珠儿便觉得心脏骤然一阵抽痛。直觉告诉她，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她想起了昨夜那个梦，似乎是一个预示。
果然，颜珠儿才进西屋，就看见颜珍儿与何天明在母亲床前。
颜珍儿见到颜珠儿如同一阵红色的疾风猛扑过来，扬起手，狠狠给了颜珠儿一个巴掌。
颜珠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打蒙了，还未反应过来，颜珍儿再次扑来，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整个人朝房门撞去，口里谩骂，“你夜不归宿，丢母亲一人在家，是不是跟哪个野男人睡觉去了。害母亲死时，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颜珠儿被连撞三下，脑壳炸裂般疼痛，颜珍儿却还不解气，再次拎起她朝房门撞去，何天明抢了过来，一把拽住了颜珍儿。
颜珠儿的额角已经出血，鲜红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来。
颜珍儿被何天明抱着，还在撒泼，她脸上的大浓妆已模糊，脂粉严重脱落，眼眶黢黑，口脂在唇边晕染开。
“是，我是去陪野男人睡了。你呢，你又在哪里？”颜珠儿抹一把面颊的血，冷冷道。
颜珍儿还想冲过去打她，奈何被何天明抱着，只得怨毒地看着颜珠儿，口里挤出两字，“娼妇。”
颜珠儿听见这声羞辱，眼泪滚落下来。母亲为她们俩姐妹取名珍儿珠儿，便是想让她们像珍珠一般宝贝，可惜了，珍珠落在烂泥里，任人践踏，这还不够，如今还要互相倾轧，可悲！
颜珠儿抹去眼泪，也不去理会颜珍儿，径直走到母亲身边。
母亲走了，虽早已没了人样，但神情还算安然。
姐妹俩在母亲灵床前守了整整三天，便悄悄寻了个地，将母亲埋了。
不是没有大操大办的能力，而是不想。
母亲这一生有什么值得人们称颂的呢。
大操大办起来，人们只会说，“瞧瞧，一个娼妇死了竟还能如此操办，那钱得是她女儿陪多少男人睡过才赚来的。”
徒增笑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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