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如意斋出来后，颜珠儿没再去别处。
一大早出门，就喝了半碗稀稀拉拉的面糊，走了一上午，此时她的腹内早已饥肠辘辘。
从一溜的饭馆前经过，颜珠儿都没敢抬头，酒菜的香气勾起她腹中馋虫，叫她越发觉得土崩瓦解了。
她狠狠咽了咽不断喷涌出的口水，低着头快步离开。
到了街头巷口，忽闻得一股熟悉的香气，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叫唤起来，她忍不住往香气飘来的方向看去，是一个面摊，就在巷子里。
摊主是一位四十出头的汉子，只见他快速捞起面条扣入放了猪油和酱油的碗中，浇上滚水，最后撒上绿油油的葱花。
猪油的香，酱油的香还有葱花的香气皆被滚水激出来，直往颜珠儿鼻子里钻。
颜珠儿从身上摸出五个铜钱，咬咬牙，上前询问:“摊主，你这面多少钱一碗？”
“十文钱。”
“我吃得少，可不可以给我下五文钱的面？”颜珠儿嗫嚅问道，声低如蚊蝇。
摊主没有看她，只回了一句，“自个找地方坐吧。”手上依旧飞快忙着捞面扣面撒葱花。
颜珠儿依言寻了个角落的小桌子坐下来，静静看着摊主一家忙碌。
摊主的妻子在后头洗碗，他们的一双儿女也在帮忙，女儿大一些，十五六岁的光景，儿子估摸着也有十一二岁了。
许是因为同龄的缘故，摊主女儿对颜珠儿格外热情，端面条上来时，还不忘冲颜珠儿笑着眨眨眼。
老实说，摊主的女儿长得并不美，却有着少女该有的青春活力，双颊红扑扑的，笑着的样子很像一朵绽放的映山红，朴实而又热忱。
颜珠儿夹一口面放嘴里，竟吃出了久违的味道。
当吃到碗底时，她竟发现底下有半个鸡蛋。
这一刻，她不禁有种热泪盈眶的感动。
她抬头去看，映山红一样的姑娘正轻快而热情地招呼着食客。
付了钱，颜珠儿还留了块肥皂给映山红姑娘。
出了城，越往外走，房屋越矮小破烂，街道也越狭窄，青石板的路面变成了坑坑洼洼的泥土路。
安家营，是名副其实的贫民窟，是烂泥潭。
对于那些住在城中心的人来说，住在安家营的都是杂草，权贵们几乎从不踏足此地。
这里是三教九流的聚居之所，鱼龙混杂之地，同城里明明只隔了一道墙，却俨然是两个世界。
颜珠儿挎着篮子紧着步子朝家走去。
朱婆还有自己的事要做，耽搁她半日，颜珠儿已深感歉意。
“救命啊，救命……”
女子的求救声急切传来，伴随着男人的淫笑声。
这里做暗门子生意的太多了，绝大多数都是你情我愿的，极少有见过如此抗拒的，可抗拒又能怎样，家中有病老母，有张着嘴嗷嗷待哺的孩子，甚至还有翘着二郎腿坐等着妻女出卖皮肉赚来的钱挥霍的男人。
屋中女子的呼救声越发尖锐急切，伴随着衣物撕裂的声音。
颜珠儿不想多管闲事，木然地走过去。
嘭的一声，屋门被撞开了。
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女从屋里跌跌撞撞逃出来，她的手里握着一支金簪，金簪的末端沾了血，她的手上脸上也有血迹。
惊慌失措的少女见到颜珠儿便扑了过去，如扑向救命稻草一样。
屋里追出的半裸男人正是屋子的主人，是安家营出了名的无赖，因其患有癞痢，每年春季发病时，全身起脓溃烂，加之此人是个无赖混账，街坊邻居知他品性，故而称他为张无赖。
“救救我……”少女浑身颤抖，哭求颜珠儿，可怜楚楚。
颜珠儿这才注意到少女的脸庞光鲜，眉目如画。
少女的身上穿着的是上好的丝绸，耳上戴着一对种水绝佳的翡翠耳环，荡漾间，碧光潋滟。
只一眼，颜珠儿便可断定这少女不是安家营的。
追出来的张无赖看见门外的是颜珠儿，不由咧嘴笑了，“嘿嘿，看来今儿小爷我艳福不浅啊。”
他垂涎颜珠儿已久，只是一直没找着机会下手，如今颜珠儿送上门来，他岂有不欢喜的道理。
比起刚刚的少女，颜珠儿的容貌更佳，身材更有料，早已惹得他浮想联翩了。
颜珠儿冷冷看他两眼，转身就要走，张无赖一把拽住她。
“放手。”颜珠儿冷声道。
“放手可以，你得先进屋跟小爷玩玩，等小爷玩够了，自然放你走。”张无赖舔着脸笑道。
颜珠儿勾勾唇，“我怕你吃不消。”
张无赖舔舔唇，笑容越发猥琐，“那感情好。”目光由上及下扫视着颜珠儿，恨不得变出无形的手，将颜珠儿把个精光了看。
颜珠儿唇角的弧度更明显了，将手中篮子递给身旁的少女，回头冲张无赖绽出一抹媚笑，然后反手握住他的前臂，另一只手扣在他肩头。
“嘿，你这骚娘们，莫不是早就有同我好的心思了吧？”张无赖笑得很淫荡。
就在这一刻，颜珠儿迅速背过身，做出背张无赖的姿势。
张无赖更是来劲儿，“小蹄子，原来你喜欢”这么玩三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就觉得右肩头一沉，接着天旋地转起来。
也只一瞬，就听嘭的一声，张无赖左半边身体狠狠砸在了地上，剧痛从左侧身体穿透到前胸，五脏六腑似遭巨物碾压过，痛得张无赖直翻白眼，喘不上气，好一会儿才嗷嗷叫出声，如同一条挨了揍的野狗。
颜珠儿直起身吐出一口浊气，拍拍手，扭扭肩头，轻飘飘道，“好长时间不练，都生疏了。”回过身接过篮子，对少女道，“走吧。”
少女此刻的眼中已然满是崇拜了，不由自主地跟上她的脚步。
走了几步，少女回过神来，喊了一声，“等一下。”
少女又返回去，朝还在地上嗷嗷乱叫的张无赖的下身狠狠踹了两脚，然后飞快追上颜珠儿，亲亲热热地挽起颜珠儿的手臂，“我叫李毓珠，你叫什么？”
“颜珠儿。”
“咱们现在去哪儿？”少女一派天真。
“去我家。”
“这就是你家吗？”少女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破旧小院，还未入院，鼻尖就已闻到一股浓浓药味，不由皱眉。
朱婆听见声音，从屋里出来。
颜珠儿塞了一把铜钱给她，她交代了几句便回去了。
颜珠儿找来一件自己的衣裳扔给少女，“你把身上的衣裳脱下来，我找人给你补一下。”
少女知道她是在帮自己，便依言换了衣裳，看到颜珠儿给自己的衣裳满是补丁，又是嫌弃又是惊奇，“我还从来没穿过这样的衣裳呢。”
颜珠儿笑笑，拿着少女的衣衫才出屋子，院门就被敲响了。
院门外站着位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颇为清俊，只是青春期，满脸痘痘，颇为影响美观。
少年看到颜珠儿时，眸中显然有欣喜，也有一丝惊慌。
“杨三哥。”颜珠儿轻唤一声。
杨三似做错了事垂下眼帘道，“珠儿妹妹，我来同你告别的。”
“是要搬走了吗？”颜珠儿问他。
杨三也是颜家的邻居，十多年前从外地来到安家营，其父亲杨望春是位玉器雕刻师，手艺很不错。
刚搬到安家营时，杨母郑氏看到颜家俩姐妹玉娃娃似的，便喜欢得不行，让自家孩子同颜家姐妹一起玩。
等做邻居日子久了，杨母了解了颜家情况后，就不许自家孩子再与颜家姐妹玩了。
小孩子哪里晓得大人的心思，杨三就觉得颜珠儿好看，很愿意跟她玩。再大一些，颜珠儿出落得越发水灵，杨三更是心生爱慕，饶是其母郑氏三番五次劝说他远离颜珠儿，也不奏效。
话说杨望春刚来京城，第一次送玉器进城时，就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凭自己本事，在城里买房子，做城里人。
这些年，杨望春收了徒弟，开了玉器店，确实赚了不少银子，但要说很多，怕也不能够。但他要在城里买房子，做城里人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颜珠儿注意到杨三今日穿了一件缎面的袍子，只是花色略显老气，像是给他父亲做剩的布料做的。
“珠儿妹妹，以后我会常常回来看你的。”杨三眷恋道。
颜珠儿浅浅一笑，心里酸酸涩涩的。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这是三味斋的点心，特意给你留的，你尝尝吧。”杨三将一包点心递给颜珠儿。
颜珠儿收下了，这时一辆牛车停在颜家门口，车上有妇人催促杨三。
妇人并不露脸，声音中透着不耐烦。
“去吧。”颜珠儿朝杨三挥挥手，杨三才恋恋不舍地上了马车走了。
送走杨三，突然后头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三味斋的点心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如我家后厨婆子做的，有机会，去我家吃。”
颜珠儿勾勾唇苦笑，然后将少女的衣裳拿去隔壁，让朱婆帮忙缝补。
“杨家的走啦？”朱婆看到那包点心问。
颜珠儿点头。
朱婆有些鄙夷，“刚搬来那会儿四处巴结着，后来日子渐好，就慢慢看不上老邻居了，尤其这两年，基本不与邻里往来了。今日搬走，也悄无声息，好像邻里知道了，会怎样赖上他们家似的。”
颜珠儿只听着并不说话，杨母的势利她一早就见识过，她不在意是因为早知道自己与杨家不会有关系。
“她跟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朱婆捧着少女华服，又说起李毓珠。
颜珠儿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金色夕阳照在她的侧脸，逆着光看去，仿佛她就生在光芒里，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朱婆，你有没有想过离开安家营？”她问。
朱婆低头缝补，良久才开口，“你想离开吗？”
颜珠儿嗯了一句。
朱婆叹了口气，“你还年轻，有大把的机会。”抬起头看颜珠儿，由衷道，“像你这样好看的年轻姑娘，只要够聪明，要想离开这里，并不难。”低下头继续缝补，口中喃喃，似自言自语，“我老了，走不动了，哪儿也去不了了。”
是啊，年轻貌美的姑娘是有绝对优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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