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音在公主府后面的另一处客房中坐立不安。
魔族“怨念”与“见疑”一同异动,心中杀意无穷无尽,律音总觉得想要杀杀人才能得到解脱。
但是一丝尚存的理智让她控制住了自己。
律音已经将紫雷刃收起来,和朗月琴一起放在飞鸟衔环结中。
她之前被朗月琴反噬的内伤依旧没有恢复,这让她更加烦躁。
这时有侍女来给她送点心。
律音一怒之下掐住那侍女的脖子,大声吼道:
“滚出去!”
那小侍女被吓住了,哭哭啼啼的跑开了。
律音看着自己尚未放下去的手,有些愣神。她刚刚似乎真的想要杀了那小侍女。
意识似乎也迷蒙了起来,总觉得十分愤怒烦躁,不杀人便不得轻松。
律音觉得不能在留在这里了。她心智即将失控,若是再留在公主府,恐怕真的会大开杀戒,伤及无辜。
剧烈的头疼袭来,律音抱着头在倒在地上。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说:
“杀!杀!杀!”
律音忍着头疼,从地上爬起来,咬着牙向外冲去。
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只知道要离开这里。
律音跌跌撞撞跑出公主府,一路上遇到的人都被她毫不客气的撞开。众人知道她是公主的客人,因此也不敢阻拦,只好尽快去向行露公主报信。
行露公主此时正在接见百里氏族人询问小篆所中的咒术一事。
百里氏有一小半人是被百里云飞说动,在政局上支持行露公主的。这一部分人虽然少,而且不能触及百里家核心机密,但忠诚度绝对可靠。因此行露公主才敢放心向他们询问。
然而这些人对于宗主百里宜修一系的秘密并不清楚,对于这些咒术更是闻所未闻。
正当行露公主为小篆的事情有心不已的时候,突然有下人来报,说赵律音神志不清的跑出去了。
行露公主惊讶了一下,又立刻安排人跟上去保护。
律音一路跑下魔皇山,跑过闹市,在人群中跌跌撞撞,慌不择路,一路撞倒无数行人摊贩,招来众人的呵斥。
本来有人看见律音状若疯癫却容貌姣好,就想上来占便宜,却不想正碰上律音心智完全失守,一挥手便是没有朗月琴辅助的梦蝶刀。
一刀出人头落,人群一瞬寂静下来,随后便是爆发出的哭喊尖叫。
“杀人啦!”
“杀人啦——”
“疯子杀人啦——”
人群一阵慌乱。
律音本来内境之中灵息已经稀少,却得益于曾经修炼的心法是沟通天地灵息,以及明缺曾借用她的身体而使她内境之中日月精华终得平衡,因此在没有朗月琴辅助的情况下,也可以使出威力不小的杀招。虽然对上高手不值一提,但对付一般人,完全够了。
律音指尖飞舞着虚实相间的梦蝶刀,站在慌乱人群中间空出来的地方大笑:
“来呀!谁还要试试!来啊!我要杀人!杀!”
灵息混乱四起,日月精华亦被扰动,律音周身浮起晦暗的光晕,那是灵息与日月精华错乱的景象。
大小不一的梦蝶刀四处飞舞,有路人不幸被割伤,有房屋被隔断梁柱倒坍下来。
律音周身的晦暗光晕渐渐扩大,形成光色诡异的飓风。
离开端木氏宗府的百里于修正在路上一步一步缓缓前进,面露微笑、步履沉稳,看起来就像是个闲适的富贵公子微服出游——他确实是富贵公子,却并不是在悠闲出游,而是正向城西的四时堂走去,准备在那里杀人。
忽然前面一阵慌乱,有人在喊“杀人”,人群纷纷逃窜。
百里于修停下脚步,饶有趣味的向那边看去,自语道:
“杀人?是谁与我这么有默契?”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的影子中发出:
“杀人吗?杀人么?杀人啊!哈哈哈——呵呵呵——杀人去!”
“安静!”百里于修低声喝道。
影子安静下来。
百里于修一步一步走过去,却见一道光色混乱的飓风四处摇摆、无序癫狂。
飓风四处游走是,里面传出一个尖锐的声音:
“杀!杀!杀!”
影子一听到这声音立刻叫到:
“赵律音!是赵律音!”
“哦?”百里于修疑惑道,“真是赵律音?”
“是她!就是她!我感觉到了‘怨念’与‘见疑’就在那里!那声音就是赵律音!快去啊!去取圣魂!”
“闭嘴!”百里于修呵斥影子,“我原本打算等一下再重新布计取圣魂,现在看来,倒是丝毫不费功夫啊!”
那边律音依旧头疼欲裂,满心杀意翻涌,行为不受控制。
这边百里于修愉悦一笑,就向律音走去。
梦蝶刀无序乱飞,杀气腾腾。
百里于修每向前走一步,所过之处便风息云止,梦蝶刀消散无踪。
百里于修走到律音面前时,飓已经被他压制下去。他伸手便掐住了律音的脖子。
而律音依旧在不停的喊着“杀杀杀!”
后面从公主府跟过来的人见律音周围乱流已被控制,刚刚向靠近过来,却纷纷身首异处。
重新聚集的人群顿时爆发出更大的慌乱,再次四散奔逃。
百里于修对律音说:
“魔种错乱?看来你用了不少方法克制魔种啊!不过似乎都没有效果呢!那么,现在把圣魂交出来吧!交出圣魂,我就饶你不死,如何?”
律音闻言顿时安静下来,直直盯着百里于修的双眼。
“别那么看着我,”百里于修靠近律音轻声道,“我会忍不住想要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交出圣魂!我知道你听得见的!”
律音确实听见了。
从百里于修开口的那一瞬,律音狂乱的思绪就被强行压制住了,只有心中汹涌的杀意还在翻腾。
律音缓缓开口道:
“你是谁?”
百里于修说:“初次见面,尚未通报姓名。在下百里于修,是你师父百里云飞的族弟,特意为了圣魂来找你。赵姑娘,乖乖把圣魂交出来吧。”
律音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心口处一阵一阵的抽痛,十分想要按照他说的做,却又觉得不妥。
百里于修接着说:
“乖,听话,把圣魂交出来,交出来就不会痛苦了。”
律音艰难的说:“想要圣魂?有本事……你自己拿啊!”
飞鸟衔环结是朗月琴独有的配饰,除了律音自己,谁都无法打开。
百里于修闻言一怒,捏住律音脖子的手瞬间收紧,随即又放松,轻声说:
“别惹我生气,乖乖拿出来。听话,乖孩子!”
律音有种将玲珑球交出来的冲动。那声音似乎钻入脑海,声声催促她交出玲珑球。
律音缓缓将手伸到飞鸟衔环结上。
“对,就是这样!拿出来!将圣魂拿出来!”百里于修的声音漂渺轻柔。
律音将手探入白玉环的空间之中。
玲珑球安静放在角落里,朗月琴和紫雷刃并排放在旁边。
律音伸手去拿玲珑球。
玲珑球越过紫雷刃的时候,紫雷刃忽然被引动,跳了一下,又一次划过律音的手掌。
律音被紫雷刃带来的刺痛惊醒,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差点着了道,心中杀意更盛,于是毫不客气的拿出紫雷刃便是用力向前一刺!
紫电破长空,雷霆骤降。
一道耀目紫光伴随天地灵息日月精华的洪流冲向百里于修。
轰然巨响中伴随这一声惨叫,紫雷刃脱离律音手中,自动飞出,在天际划过一道绚丽的紫云之后消失无迹。
百里于修无声无息躺在地上,胸口处一片空洞焦黑,风一吹过,真个躯体化为黄沙,散落一地。
律音被紫雷刃反弹的力量冲出,倒飞出十余丈,趴在地上,嘴角有鲜血溢出。她没想到,自己勉强调动了一丝周围的天地灵息与日月精华为引,使紫雷刃与外界能量向接触,竟然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威力,不仅让百里于修一招毙命,而且连自己也再次受到内伤。律音看看手掌中的焦黑痕迹,又看向紫雷刃消失的地方,有些遗憾,又有些后怕。
若不是紫雷刃,恐怕自己真的就交出玲珑球了!而且紫雷刃爆发之后,心中的杀意渐渐消退,不安分的“怨念”与“见疑”似乎也沉眠下去。
律音捂着心口,缓缓吐出一口气。心口处的疼痛还是没有减轻,恐怕是因为最近总是受伤,修为没有增加,而墨蚕一直在吞噬修为根基的缘故。
律音喘息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目前的状况,不宜在留在外面,于是辨别了一下方向,向魔皇山走去,没有注意到地上一道异常的影子悄然移动。
路过地上众多尸体的时候,律音有些不敢看。她知道有些人罪不至死,却死于她的失控;有些人本可以不死,却因她而死。这一条条人命,都是她癫狂时犯下的罪孽。
律音心中郁结,觉得有些不堪重负,只想逃离。
她脚步慌乱的跑回魔皇山去。
行露公主正在寝殿中照看小篆。
就在之前行露公主正焦头烂额之时,医者忽然遣人来报,说小篆身上的咒术忽然消失。行露公主惊喜的赶过来,看见的便是虽然虚弱,却神思清明的小篆。
“这种咒术突然解开,若不是施术者亲自来解,便是施术者已死。”医者说。
“这么说来,便是施术者已死了?”行露公主说,“幸好施术者死的早,不然落入我手里,定要将他拆骨扒皮!”
这时有人来报,说赵律音回来了。
行露公主便让小篆先安心休息,自己出去见了律音。
“怎么回事?”行露公主问道。
律音一身狼狈,疲倦的坐下,有气无力的说:
“心智一时失控,杀了不少人……但是遇到一个叫百里于修的,见面便向我要圣魂。我怀疑他与在皇陵截杀我们的人是一伙的,但是已经阴差阳错的杀了他,也就无法审问了……”
“百里于修?”行露公主声音中充满了惊讶,“怎么会是他?”
“怎么?这个人是谁?”律音问。
“百里家首智,百里氏幕后的掌局者。百里于修在虢山关,因此皇城百里氏的大事实际上都是他在控制。但他向来闲居城外别院,不入皇城……虽然我知道此事与百里家必有关联,但是……”行露公主有些不相信。
律音说:“这人与魔种似乎也有联系。难怪听起来和百里宜修名字这么像……”
行露公主说:“那么,对小篆下咒术的,会是他吗?”
“八成就是。”律音说,“那时候出现的黑影,给我的感觉和他很像。对了,小篆怎么样了?”
“咒术已经解开了。百里于修也是刚刚被你杀死,那么看来就是他了!”行露公主咬牙道。
“哦?小篆没事了?那荻叶呢?”律音问。
“荻叶尚未传回消息。”行露公主说,“但是夏侯家有六千皇城卫在,应该不会有问题。”
“哦。那就好。我先去休息,荻叶那边就拜托公主关注了。”
“嗯。你去歇着吧。其他交给我。”行露公主说。
“对了,小篆的紫雷刃被我不小心弄丢了,向西南方飞去了,还请公主派人先去找找。如果神庭怪罪的话,我会负责的。”律音走之前向行露公主说。
之前律音也有想过去找紫雷刃,但看它消失时的情况,恐怕飞了不止几千里远,而她也实在无力找寻,只能先请行露公主派人去找了。
行露公主等律音离开之后叹了口气,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安排了人处理各种事情之后,有有人来报,说端木氏被灭,宗府之中无一生还。行露公主又派人去调查此事,顺便再加强保护四时堂端木氏幸存者的人手,一番事情忙下来,真是觉得精疲力尽。
但这是对付各大家族联合的一场硬仗,所有人都可以休息唯独她不可以。这一仗由端木氏与赵律音引发,夏侯氏与荻叶为冲突点,带出了百里家,顺便震慑其他家族,若是能顺利赢下来,从此魔域内部政权便再无争议。而虢山关那里,也即将有所动作。目前正是行露公主最为紧张的时刻。
神庭望月山庄中,明盈穿了一身鹅黄的羽衣,带着一顶草编的斗笠,坐在白玉栏杆上,手边一根树枝长长的伸出去,树枝另一端,一根极细的银线直直垂入白玉楼外的水潭之中。天上无月无星,水潭中却有一轮明月的倒影。
明盈坐在镂空的栏杆上,一手撑着栏杆,一手握着树枝,还优哉游哉的晃着脚,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盈盈,你在钓鱼吗?”之前跟她下棋又曾经在瀑布出出现的男子从栏杆阴影中走出来。
明盈没有回头,小声说:“在钓虾。”
“虾?这里面会有虾?”那人笑道。
明盈说:“我方才扔了几只小虾进去。”
那人噗嗤笑了出来:“可是这水不是凡间的水,任何生灵进去都无法存活,你扔进去的虾,真的还在吗?”
“也许不在了吧。”明盈说。
“那你还在钓什么呢?”那人问。
明盈将树枝卡在栏杆上,回身跳下来,走到那人面前,抬起头道:
“可我认为会钓起来。”
那人笑着揪起明盈头上的小斗笠,戴道自己头上,然后笑:
“可是这里无日无月,你带着斗笠做什么?”
明盈说:“凡间钓鱼要带斗笠,我钓虾当然也要带斗笠。这不是涟漪你这种无趣者可以理解的。”
“哈哈哈——你居然说我无趣?”涟漪的笑声回荡在望月山庄上空。
远处在山脚下水田里做苦役的百里云飞与晴空都被这笑声惊动,无奈对视一眼,继续埋头插秧。
明盈拉长着脸看着他:“你笑什么?”
涟漪说:“难道你不知道,别人眼中,你才是最无趣的那个啊!”
明盈说:“哦。无趣就无趣吧。”
涟漪顿时噎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明盈坐到栏杆上继续钓虾。
涟漪无奈摇摇头,走过去将斗笠放回明盈头上,然后趴在栏杆上说:
“盈盈啊,现在麻烦四起,明缺没有形体,而你又尚未正名,不担心吗?”
明盈说:“担心什么?明皓的残魂已经回归,我要正名不过是早晚的事。明缺塑形也正在进行中。至于那帮邪物要作乱?该我管的我自然能关注,不该我管的我想插手也没办法啊。”
“那么杨丘那里……”
“那是明缺的事情,我不能代她做决定。以后的路,我注定是要与明缺分道扬镳的。”明盈看着远方说。
涟漪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不打算帮她吗?”
明盈回头看了涟漪一眼:“能帮的我都帮了。两殿传承至今,我何时不帮她了?”
“也是……源烁、泓熠两殿无论如何更替,归根结底都还是你们俩在。毕竟数万年的情谊……”
明盈不再说话。
涟漪又说:“可是盈盈,你当真……”
“什么?”
“当真能够放下一切俗世情感吗?”
“你觉得我能吗?”
“不能。对待渊檀一事不就是如此吗?你若能放下俗世情感,何必因为那个赵律音就去管渊檀的事情?按照他的死法,魂魄早就不能保存,你又何必费心费力将他魂魄放入黄泉之中重新濯洗锻造?若不是花费心力在这上面,你也不至于至今依旧幼龄模样,不能正名!”涟漪纷纷不平。
“这是明皓留下的烂摊子,我不收拾谁收拾?涟漪你今天话太多了。”明盈说。
涟漪悻悻的闭上嘴。
忽然树枝晃动、银线绷直,潭水微微波动,似乎真有什么上钩了!
涟漪惊奇的看着明盈将树枝扬起,细细银线那头,不仅没有鱼钩,更没有虾饵,确实一把紫色利刃寒光闪耀。
“紫雷刃!”涟漪惊呼。
明盈拿住紫雷刃,随手取下银线丢入空中。银线瞬间与四周迷蒙光线融为一体。
明盈将树枝插在旁边,树枝瞬间长成一棵繁茂的桂花树。
涟漪对这些都习以为常,却是惊奇的问明盈道:
“紫雷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明盈收起紫雷刃,从容道:“望月山庄水可通天下。任务完成,该回来的,自然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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