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寺外。
“玄奘,振作一下。”
李道玄扶着快要昏迷的玄奘坐在一棵槐树下,手捏黄符,贴在了他的身上。
“玄奘你怎么了?”
槐树中走出一道倩影,正是撑伞的小糖,她身为鬼物,难以进入白马寺中,便留在外面,附身在阴气浓郁的槐树中。
她伸手想抱住玄奘,但手掌刚触碰到玄奘的身体,就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似是碰到火炭。
李道玄注意到,就在刚才,玄奘掌心处的‘佛’字闪烁了一下。
“小糖,你先不要急。”
李道玄宽慰了她一下,而后念动咒诀。
“却病延年,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首。侍卫我轩,凶消秽散,道气长存,急急如律令!”
随着长生符化作金光遁入玄奘的体内,他的呼吸总算慢慢平复了下来,整个人恢复了些精神,只是右手掌心处的那个‘佛’字依旧没有消散。
李道玄心中疑惑,为何慧通和慧禅成了那鬼胎的信徒,手中却没有这个佛字,反而是恪守本心的玄奘被打下了这个烙印?
莫非在那鬼胎眼中,玄奘有什么特殊之处?
“大哥……不能杀……”
玄奘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格外坚定。
“所以,你用慧眼看到的鬼胎,真的是……三乐大师?”
李道玄皱眉问道。
玄奘目光复杂,道:“按照我对师父的熟悉,那个胎儿……确实有几分像我师父。”
“大哥,我虽不能完全确定,但也有八成把握,他……就是我的师父。”
玄奘握紧双拳,禅心有些迷茫。
他对师父非常敬仰,以师父的秉性,绝不会做出这种转世为鬼胎,迷惑他人心智的事情,然而铁一般的事实又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大哥,师父他……一定是有苦衷的吧?”
玄奘紧紧握着李道玄的手,仿佛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李道玄轻叹一声,道:“三乐大师乃是得道高僧,有济世度人的胸怀,我也相信他一定有苦衷,之前他说要去对付摩罗,或许问题便出在了这里。”
他将前因后果在脑海中梳理一遍。
昨晚他刚见到鬼胎时,便觉得对方隐约有几分像三乐,只是不能确定,便想着回去找玄奘再看一次。
玄奘从小和三乐大师生活在一起,还有一双天生的佛门慧眼,如果说这世上有人能看出鬼胎是否是三乐大师,那个人一定是玄奘。
这也是李道玄昨晚不想和慧禅纠缠,急着回去找玄奘的原因。
他想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测,如今果然证实了。
“三乐大师……摩罗……”
李道玄思忖着这两个名字,再联想起玄奘做的那个噩梦,三乐大师在梦中啃食着自己的手臂,他觉得这两者之间隐隐有些关联。
“小糖,你在这里照顾玄奘,我去接长乐。”
李道玄吩咐了一下,准备回去先将长乐从白马寺中接回来,但就在这时,他的耳朵一动,听到不远处有嘈杂声响起。
“洛阳完了,洛阳完了!”
“这老乞丐身上可真臭,还喜欢胡说八道,怕不是个疯子吧!”
“佛门净地,他却在这里大吵大闹,就不怕惊扰了佛祖和菩萨吗?”
“快,把他扔出去!”
……
一道身影被几个白马寺的武僧给扔出了门外,他破衣烂衫,身上长满黑色的浓疮,蓬头垢面,白发上满是泥垢,隔着几丈远,都能问到刺鼻的臭味。
老乞丐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对周围鄙夷的目光视而不见。
“呸!”
他在白马寺的门前吐了口浓痰,神情不屑道:“肤浅小儿,愚昧无知,洛阳马上就要完了,老叫花是不想让这千年古刹毁于一旦,才特地出言相告,你们竟然还不领情,我呸!”
他气愤不过,又吐了一口浓痰。
一股恶臭袭来,那黄褐色的浓痰味道惊人,令周围的人纷纷捂住了鼻子。
“诸位父老乡亲,洛阳要完了,再过段时间你们就是一堆死人了,听老叫花一句劝,回去赶紧准备棺材吧,晚了可就抢不到喽!”
“多吃点好的,家里存的钱赶紧都花了吧,毕竟你们死后也带不走,当然,如果花不完的话,也可以孝敬一下老叫花,不用很多,给我买只烧鸡就好了……”
这话犹如诅咒,让围观的百姓气急,他们怒视着老乞丐,一些脾气火爆的,甚至捡起了地上的黄泥砸向他。
啪!啪!啪!
面对那些脏兮兮的黄泥,老乞丐躲也不躲,甚至还哈哈大笑。
“砸吧,砸吧,黄泥本是身外物,落于我身作莲花,哈哈哈!”
他大笑三声,带着满身的污秽远去,疯疯癫癫的样子,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中了邪。
却没有人注意到,他刚刚吐出的那两口浓痰,变成了两只癞蛤蟆,悄然向寺中跳去……
老乞丐走到一处僻静的池水边,对着池水照了照自己的面容,嘿嘿一笑,然后捧起池水将脸上的黄泥洗净。
波光下,映照出一张极为丑陋的脸。
斗鸡眼、塌鼻梁、兔唇、烂疮……
仿佛天下间所有丑恶的容貌都集中在这张脸上,只是看上一眼就让能让人做上几天噩梦。
这简直就是一张被上天诅咒过的脸。
老乞丐却在池水前臭美了一番,然后笑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跟着老叫花做什么?我身上除了这些泥巴,可没有钱。”
树林中,玄奘和小糖走了出来。
“呵呵,和尚与女鬼,天生凑一对,哈哈——”
老乞丐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就在玄奘和小糖身后,又缓缓走出了一道身影,白玉为冠,锦衣折扇,长发飘逸,俊美出尘,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老乞丐目光微凝,注视着这位年轻俊美的公子,上下打量,啧啧称奇。
“怪哉,怪哉,小小年纪便修成阳神,还能瞒过老叫花我的感知,天地大变后,怎么还会出现你这种人物?”
“在下李道玄,见过前辈。”
李道玄抱拳行礼,虽然这个老乞丐面目丑恶,但对方的道行却极为了得,隐隐能让他感受到一种压力。
果然是高人隐于闹市,民间卧虎藏龙。
他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对方是三乐大师的朋友,也是游戏人间的高人隐士,对待这样的人物,要表现出足够的尊重。
老乞丐在听到李道玄三个字后,眼中光芒一闪,笑道:“原来是大唐国师,那夜你在长安以四圣大阵斩杀邪五老,如屠鸡宰狗,威震天下,这声前辈,我这个老叫花可受不起。”
“阁下是三乐大师的朋友,那自然就是贫道的前辈,这一次来,是想请教前辈,三乐大师他究竟遇到了什么问题?”
听到这话,老乞丐冷哼一声,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道:“三乐那家伙,脾气比茅坑里的石头都硬,活着不好吗,他非要去自寻死路!”
“还说是为了天下苍生,我呸,说得好像没有他,苍生就活不下去一样,这世上离了谁,太阳都照常升起,他拍拍屁股去死,还想让我多照顾一下他的徒弟,呵呵,老叫花我偏不照顾!”
老乞丐恶狠狠道:“他那个叫玄奘的徒弟,老叫花不遇到也就算了,若是遇到了,直接一巴掌拍死!”
玄奘:“……”
小糖连忙挡在玄奘身前,给他使眼色让其离开。
但玄奘却毅然上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玄奘,见过前辈。”
老乞丐:“……”
“小和尚,你真不怕死吗?”
“还是说,你认为李道玄能够挡得住我?”
玄奘面无惧色,声音诚恳道:“都不是,小僧曾梦见师父向我求救,他让我去上阳城找一个浑身流脓的老乞丐,也就是前辈。”
顿了顿,他目光坚定道:“前辈,只要您能救我师父,就算小僧被一掌打死,也依然感激您的恩德!”
老乞丐望着玄奘,片刻后轻叹一声道:“三乐确实收了个好弟子,你走吧,回去赶紧还俗,然后找个婆娘成亲生子,这辈子都不要再念佛了。”
说着老乞丐转身就要离去。
“前辈,三乐大师是不是成了那个女人肚子里的魔胎?”
李道玄突然出声问道。
老乞丐的脚步一顿,他回头深深望了一眼李道玄,冷笑道:“小子,你确实有些本事,但这里不是长安,而是洛阳,老叫花奉劝你一句,莫要多管闲事,修行不易,别可惜了这身道行。”
“前辈,这里虽然不是长安,但依旧是大唐,贫道身为大唐国师,自然不能明知洛阳有难而不闻不问,另外玄奘是我的义弟,三乐大师也曾帮助过我,于私,我也不能坐视不管。”
他这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透着一股昂扬的自信。
现在的李道玄早已不是当年的无名之辈,他自身便是阳神境的大修士,还有着番天印、瘟疫钟这样的重宝,除此之外,他还能摇人。
青衣娘娘、老天师、师父、许剑仙、玉姐、关云长、袁天罡……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阳神境及以上的顶尖强者,屹立于当世绝顶的人物,凑到一起,足以荡平世间任何宗门!
而这些人,都和他关系匪浅。
世人只以为他在长安城中天下无敌,殊不知他背后的人脉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老乞丐盯着李道玄,嗤笑道:“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你们想救三乐也可以,刚刚我在这池水中洗了脸上的黄泥,你若是能让那些黄泥开作莲花,老叫花便可以帮助你们。”
顿了顿,他叮嘱道:“你也是阳神,幻术那一套就别玩了,也骗不过老叫花的眼睛。”
李道玄的眼中露出一丝凝重。
黄泥和莲花乃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若不用幻术,难度比点石成金还要高上数倍,单纯以木行神通是无法做到的。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天罡大神通中排名第一的斡旋造化,无中生有,创造万物。
但遗憾的是他并不会这一神通。
这老乞丐,果然如传闻中的一般喜欢出难题考验别人。
“嘿嘿,做不到吧,李国师既然束手无策,那就赶紧回你的长安城吧,洛阳的事,你就别掺和了,各回各家去吧!”
老乞丐胸有成竹,笃定了李道玄绝不可能做成这件事。
就算是张之言和青衣,也不会斡旋造化的大神通,更何况是李道玄了,虽然这小子有些邪门,天资好得吓人,但也不可能做到。
“好,那便一言为定。”
出乎老乞丐意料的是,李道玄朗然一笑,竟然答应了下来。
“李国师,说大话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呵呵,前辈就拭目以待吧。”
李道玄站在池水边,用手中的折扇轻轻敲了一下头,笑道:“小家伙,起床干活了。”
下一刻,一个精灵般的小姑娘从发丝中钻出,只有三尺来高,穿着精致的小裙子,背后的翅膀薄如蝉翼,在阳光下五彩斑斓。
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挥舞着小拳头,奶声奶气道:“爹爹,要打谁?”
李道玄伸出手,让她跳于掌心,然后在其耳旁附语几句。
小花神拍拍胸脯,精致的脸蛋上满是自信,笑道:“爹爹放心,交给我吧!”
她挥舞着小翅膀向池塘飞去,羽翼过处,洒下点点光辉,好似一只只坠入水中的萤火虫。
“呼哧!呼哧!”
小花神鼓起腮帮,拼命挥动着翅膀,洒下更多光点,让整个池塘都变得波光粼粼,好似披上了一层流光溢彩的纱衣。
片刻后,小花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然后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齉齾爩吁艳……”
李道玄愣在了原地,不仅是他,玄奘和小糖也一脸懵逼,小花神这念的是什么咒诀?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这乱七八糟的东西真不是她胡编乱造的吗?
“古仙语,你竟然会古仙语?”
老乞丐望着小花神一脸震惊。
李道玄也一脸震惊,还真有人能听懂?
细思极恐,这位老前辈……恐怕大有来历。
小花神念完咒语后,手指盈盈一点,奶声奶气道:“开花!”
下一刻,神奇的一幕出现了,之前落在池水中的黄泥,竟然真的变成了嫩芽,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眼看就要变成一池莲花。
“开花了!开花了!”
小糖开心道,玄奘也露出一丝笑容,如释重负。
大哥果然有办法……
老乞丐眯着眼睛,惊叹道:“原来是花神血脉,想当年,我也……”
他瞥了李道玄一眼,停下了嘴中的话,似是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跟脚来历。
看到玄奘和小糖高兴的模样,他冷笑道:“哼,仰仗花神之力而已,李国师,你可还没赢呢。”
说罢老乞丐将自己右脚上的草鞋一踢。
噗通!
那黑乎乎的草鞋落入池中,看似平平无奇,迅速下沉。
但很快,草鞋沉没的地方就咕噜咕噜冒泡,而后水底响起一声龙吟。
一道庞大的身躯在水下若隐若现,搅动风浪,竟然是一头黑色的蛟龙,正朝着那些生长的莲花游去,企图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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