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记

孔璋

首页 >> 太平记 >> 太平记全文阅读(目录)
大家在看初唐小卒我的军阀生涯史上最强练气期方羽上唐小柔三国:启动农场系统后,坐拥超强让你管封地,没让你治下人均暴富假崇祯的自我放飞日记在下潘凤,字无双武道剑修林辰薛灵韵家父隋炀帝开局长生不老,看遍世间烟火
太平记 孔璋 - 太平记全文阅读 - 太平记txt下载 - 太平记最新章节 - 好看的历史军事小说

五、三纳争论?离别景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阅读记录

五、三纳争论?离别景

鬼踏溪仍在苦恼。

虽然来了邵陵,还跟青棍对峙,后来又认识了个有趣的商人赵用四……但他们主要的目的,并无头绪。

那帮劫持鬼骨香的匪徒,竟是毫无踪影。

救了一个朱览,他却有一段时日不在邵陵,而且他也不认识什么劫匪行当的人。“地头蛇”不是地头蛇,踏溪又见他还在为老孔被人撵跑的事情担惊害怕,只好放他跑路。

“唉,来之前问问大哥在这里有什么熟人就好咯……”

一边抱怨,一边只能在城中毫无头绪地瞎碰,倒是比初来乍到时多了些感触。

纳人在城中,颇受歧视。

说是互市,但夏人店铺颇多,纳人却只有一些卖野味或者草药的小铺,顶多是土人的饰物。这纳人的店铺,又大多是花纳人所开——倒也正常,这里是花纳族主别宅所在,自然也带挈了一帮族人。只是不管怎么看起来,在这市集里,趾高气扬的,多是夏人。

便说鬼红蛛看到一个丝绸店,眼里现出点热切,踏溪看见,便说“给我阿加买件衣服吧”地走了进去。进去一看,不但鬼红蛛,就是一帮臭男人,也看呆了半晌——纳人的衣服自然也五颜六色别具风情,但还真就没有夏人这么精致。可是,店里,不说掌柜的对他们爱答不理——爱答不理还好些——那小伙计紧盯着生怕他们蹭脏了店里的东西的样子,才叫踏溪心生暗火,还是鬼红蛛放下正挑的一匹红绸,赶紧把这帮二愣子拉出门。

要说夏人的店铺是这般,可纳人的店铺呢?踏溪他们一路逛来,也见了几间,正巧看到一间青纳人开的药铺。本来如果在纳寨之中,青纳人开开药铺,也就是在门前挂一只药篓,可在这邵陵城中,居然也学了夏人风气,在门上挂了一只匾额,上书四个大字“纳疆秘药”!一个穿着颇市侩甚至已经没了纳人风格的人,还在招揽生意:“您倒是买呀,是买呀,还是买呀?”

(切,青纳的家伙……)

青纳乃是花纳的一支,衣着尚青——一方面是自古传下,但另一方面,也据说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操着一些贱业,所以没甚好穿着,最容易着的青色就这么成了他们的族色。青纳在花纳中,也是比较边缘的一支,比之红纳黄纳什么的远有不及,更不用说族长手下最强大的黑纳白纳。

但用某人的话说,贱人有贱用处。花纳自偏夏化,但族中想保留纳人传统的亦复不少,比如其中黑纳就跟鬼纳颇有暧昧,当年三纳合兵里出力也不少。跟夏人打交道,当然不能用这些人,而红纳黄纳学夏人最像,也渐不操持纳人旧业,便只有青纳这些千门一般的存在,才能“装作”纳人,跟夏人做生意。

鬼纳人都是硬汉,对花纳这帮纳奸自然看不在眼里,对纳奸里混日子的,就更看不下去。鬼踏溪他们看了一眼,就准备走人,却看到一个夏人走来:“纳子!我们老板上次订的草药齐了没?”便见那青纳点头哈腰,多般巴结。踏溪便从红蛛手里拿过竹筒,装作喝水,打算多看看。

果然一会儿陆续有些纳人送来山货,有红纳黄纳的,报酬也还行,拿了就走人,并不跟青纳多说两句,看上去也不大瞧得起的样子,但对等货的夏人倒还恭敬;有些鬼纳的就凄惨些,被青纳横挑竖挑,想争辩两句,又被那夏人作势,只好忍气吞声,拿了一点钱,便被打发走。

鬼踏溪这帮年轻人,在寨里从来都觉得全天下都是鬼纳人最厉害,现在看来,在邵陵竟然连花纳人都不如,现在区区一个青纳都敢蹬鼻子上脸,心里的邪火呼呼往上冒。

眼看着就要压不住了,又过来几个鬼纳人,照旧被青纳抢白,眼看又要克扣所得,为首的老鬼纳争了几句“我也在这邵陵呆了十几年,小哥你这价委实低了些……”便被先前的夏人小厮打断:“老鬼,你爱卖不卖,别以为现在还有人护着你们了……海大人,海大人,您快来主持个公道!”

应声而来的,是带了几个长随的一个满脸青白的夏人瘦子:“干嘛干嘛干嘛?!都干嘛呢,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顿了顿又说,“这句话说得多好,师爷,赶快记下来,将来我要出语录的。”旁边一个文人打扮的狗腿赶快掏出一个本子,记了下来。

老鬼纳看到这人走来,声音也低了些:“海爷……”

“海爷也是你叫的?要叫大人!现在我是官,你是民,利益伦常岂可废乎?师爷,这句也记着!”

老鬼纳止住较年青的几个,又转回身道:“……海大人,我们这是正常的生意,就不劳大人过问了。”

“你这叫什么话?老爷我为官一任,要造福一方——这句话也记一下——治下番民起了冲突,要本大人视若无睹么?”

后面有个年青的忍不住了:“论土司,我们也是鬼纳族长治下,跟你一个小流官有什么关系!”

那一脸肾亏样的“海大人”听了,嘿嘿一笑:“鬼纳族长?那老家伙前几个月就挂了,现在你们就归本大人管……啊!”

却是鬼红蛛不忿,放出几只蝎子夹上了他的舌头。后面鬼踏溪等人更是出手,顺便还把长随、师爷、小厮跟那个青纳一起打了一顿,出了一口恶气。

“二爷,这你得给个说法吧!”一帮人吵吵嚷嚷,正是被踏溪他们打跑的家伙,在向人投诉。

那“二爷”皱皱眉,道:“各位,我原来也打过招呼,最近要小心些,鬼纳的家伙们没老东西拢着了……就是我哥也很为难啊现在。”

“是,是,那海老爷都遭了毒手,总不能就这样算了吧!这可是朝廷的面子,你要是不管,咱们海大人就找平南九道去,到时候,嘿嘿……”

旁边歪在椅中,张大了嘴,露出一只紫黑肿大舌头的瘦子,也呜呜哝哝吼了几声,只是听不出说的什么,倒是满脸怒意,吓得那“二爷”也忙上来陪小心:“是是,海大人请放心,我立刻把那些人抓来,随您处置。”

那一边,鬼踏溪却并不知道自己惹了谁。

他正在跟救下的鬼纳人叙旧。

原来这些鬼纳人,竟是认识鬼踏江的,其中为首的老人鬼风来,更是鬼夜归的生意搭档。

“鬼夜行大人,居然被害了?”老族长去世,新族长即位,这个消息对他们冲击似是极大,而心细的鬼红蛛更是看出他们眼角眉梢藏着的忧心和担惊。

这却要从那个夏人说起。

那个夏人,名叫海贼,是“秘史海家”的子弟,亦是之前听赵用四说过的流官。而那帮帮衬他的花纳族人,更是花纳族族长花象元二弟花象戎的手下。

流官本身并不是邵陵本地人,多是外地世家遣来“历练”,混个仕途的资格。因为并无多少实权,所以权辖之下也盘剥得格外厉害。如果仅仅是他们也就罢了,毕竟是外来人,但偏偏有花纳族的人来帮他们,纳人打纳人,鬼纳人在邵陵又无多少势力,常常被欺负。加上本地世家的谈家,鬼纳人便如被三座大山压着一般,生活艰难。

若在以前,虽然远,但鬼夜行的威名还可以庇佑三分,现在巨树翻折,却哪里避风雨去?

“红蛛,你说,花纳那些软骨虫,为什么又要帮夏人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百十年来,他们不都是这样的?”

“以前听人说,现在是亲眼见。”

鬼红蛛便也无语。

鬼纳、花纳乃是世仇,互相争斗,本是寻常。但在这邵陵城中,他们的争斗,却仿佛有了不同的意味。

两人后几日在街上闲逛,颇见一些纳人内斗之事,更古怪的是,花纳的人们往往跟随着几个夏人,听夏人指示而斗——花纳的人并不以打倒打伤鬼纳人为乐,而是将他们制住,请夏人下手、折磨。别人惨号时,他们便谄媚地笑着,别人反抗时,他们便凶狠地打着。

这不是纯粹的仇恨,反倒像是一种表态,一种效忠。

鬼踏溪在山里面时,倒并不见花纳族人会这样,打便是打。

“花象戎……据说这个人喜欢住在邵陵城里,很久没回狗拜岩了。你说,小香香是不是被他们劫走的?”

“哥儿几个,一会儿下手悠着点,还得留着给海小子出气呢。”

“行不行啊?那帮倔驴子手底下很硬啊,听说。”

“怕个毛!老子这一手道术灭几个纳鬼还不轻松,上次……啊,花哥,不是说你,不是说你!”

“我说你们啊,少狂两句会死啊?把活儿办好了,随便你们吹,要是办砸了,嘿嘿……”

“是!是!”

“都仔细着点,怎么引,怎么打,都安排好。出了纰漏,可不是好玩的!”

暗地里盘算的人,不止一处。

青棍艾财坐在侧位,满脸阴沉。

从外面回来,也不隐瞒,便把酒楼发生的事情上报家主。这并非单纯地示之以诚,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足以要命的事件。

果然,就算是再笨的当家主,听完之后,再到后院祠堂拜祭一回,便立刻召集族中要人商议。而当然,这样的会议,区区五色棍之一的统领,是不够格参加的。即使,他是一个新年祭拜大典时与家中神器起了感应的人物。

(一个沉睡不醒,一个漂洋过海,一个相来相去……嘿嘿,邵陵谈家,终于也到了证明“自己”实力的时候了么?)

前朝开国帝皇帝无兖曾对臣下说:“使朕遇帝轩辕,当北面事之,与文、武比肩而争先;遇帝荥芎,当并驱中原,鹿死谁手,未可知也。”这话说得极是霸气。但,若是未发迹之前便说,便遇到帝明武,怕也被轰成渣了。

“所以,要知进退呢。”艾财看看后院那高大的议事堂,阴恻恻地自言自语。

在鬼风来家住了几天,也听他的,去土司府上打听,却被告知花象戎已经出门,鬼踏溪他们明明知道对方躲着自己,也不好多说。

毕竟自己刚打了人家的手下,转脸又来求人办事,要不是踏溪脸皮厚,只怕连门都走不到。

打听什么?自然是那帮所谓“山匪”的事儿。

虎有虎路,鼠有鼠道,那样一帮纳夏混杂的人,必然也不是临时凑到一起,也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这样的事,找地头蛇打听最方便。而邵陵的地头蛇,除了谈家,便是代兄长处置土司事宜的花象戎。又是牵扯到纳人,自然首选花象戎。

然而花纳、鬼纳本来就互相看不顺眼,何况前几天又出了事情,人家没打出来,已经是格外给面子了。只是这样,头绪便彻底没有了。

众人垂头丧气地往回赶,便一向伶牙俐齿的石伢,也蔫了。

迎面,却看到一脸慌张的鬼风来。

原来,邵陵城西南的一个大镇上,常常有人贩卖人口,男女老少均有,纳人居多,大略都是被抢劫之后连人也一起卖掉。鬼风来刚刚得到消息,说是内中有一个极小的纳族女娃,被人说是“身份尊贵,奇货可居”,便疑其是鬼骨香,赶快来报信。

但,这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劫匪留下假地址已是可疑,风声未过又拿人出来卖更颇有卖弄之意,再者,这个女娃还不见得就是鬼骨香。

“怎么办?”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我们也要回去,不管怎样,就顺路去看看吧。”

却是鬼红蛛拍板拿了主意。

“也是,就算是陷阱,又怎能难住我纳族的男儿了!”

(嘿,这帮混蛋,连个陷阱都摆不好,这种错漏百出的陷阱,也只有那帮鬼纳倔驴子才会踩进去吧?)

虽然很鄙夷手下人的水平,但花象戎便不以为意。既然陷阱能达到它的目的,便已足够,所以花象戎远远地呆在楼上,看手下人跟鬼踏溪他们的厮杀。

把鬼纳人引到了镇上,让他们进了拍卖场,又特意将幼女亮相,却见那个为首的纳人抓耳挠腮,还是旁边一个女的拿出一幅画像,才确定了幼女的身份,扮过看家护院保镖的手下人才“尽职”地挡住了这帮纳人,花象戎,便拉起幼女退到了一边。

花象戎对自己这帮手下,便有极大的信心。

也许他们并没有过高的心计,武力也不是顶尖,但在这邵陵,已是足够了。这些人,都是花象戎从纳族以及外地来的亡命徒中挑选的“高手”,每一个也都在五级上阶甚至以上,有几个甚至拥有六级顶峰的力量。要知道,整个百纳,拥有八级力量的人,一只手便可以数得过来,拥有七级力量的人,便足够横着走路,而当然这样的人,也一样寥若晨星。何况,这些人出身极杂,佛家、道门,甚至还有几个破落世家子弟,稀奇古怪的功夫,也足够让一般的纳人头疼了。

对付几个寂寥无名的鬼纳小辈,应该没问题吧?

然而,事实证明他看走眼了。

看上去那帮鬼纳人大多都是五级的力量,只有为首的突破了六级,但这个人却拥有着奇怪的手段。

花纳族本身便善于驱虫,但这个人驱动的蛇虫更甚于花纳族人,细小的虫豸,如黑云一般在场中飞舞,阻挡了大部分人的攻势,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长相特殊的蛇虫,围绕在他身边,如同排兵布阵一般,土蜂,木蝶,水蛙,金蛇,火鸟……竟然是带有五行属性的驱虫师。

(区区不到六级顶峰的力量,竟然能做到这样的事?!)

一方面相当乌合,一方面奇峰突出,花象戎的手下,除了那几个非常顶尖的,居然被杀了个大败,便让花象戎也不得不出手了。

鬼踏溪,正杀得痛快。

(嘿,这几个是高手,不过他们之间的配合,真是有够渣啊……地蜂刺,然后火鸟爆!)

前不久才突破到六级中阶的地方,却凭借驱虫间的战术,硬生生缠住了三个六级顶峰高手,甚至牵制了所有的对手,让己方的人砍得更顺利,鬼踏溪便比前一阵更进步了。

(唉,妈妈……)

心底发着莫名的感慨,鬼踏溪手下却丝毫不停,借助五行怪虫,施展出各种扰敌的小巫术,化土为泥,鼓风吹沙,当然,也有连珠火爆这样的杀招,杀得那三个人空有一腔怒火,却发泄不得。

“好厉害的小子,便让我来会会你吧!”

随着一声说话,便有云气聚集,转眼又有雷电劈下,将鬼踏溪的虫阵阻住,一个脸上涂了油彩,画得仿佛鬼魅一般的人,从街边的楼上飞出。

止住手下人的说话,并喝令他们退在一边,花象戎先暗叹了一口气。

(失算呐……不过,幸好被我先碰到了,居然逮到了一个比族长幼女更有价值的家伙呢,这种嫩芽,还是及早摧残掉的好!)

花象戎,花纳族族长花象元的弟弟,从小就向往中原的繁华,所以争得了在邵陵长住,代理土司与朝廷沟通事宜的权限。

普通的纳人很少见过他出手,但他其实是拥有七级初阶力量在身的强者,花纳族化鬼之术中的雷鬼之术,更是修炼得炉火纯青,不在其兄之下。

明里,花象戎是土司的代表,要保护夏人来此地的商旅,要给他们提供方便,要替他们排解麻烦,暗里,花象戎却组织了一批自己的武力,做着抢劫、越货的勾当。理由很简单,有些利益,不能平白让夏人得去,而且,如果没有强盗,土司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嘿嘿,兄长什么都好,就是顾虑太多了。在乎什么鬼纳、古纳的看法,直接请朝廷把百纳平了不就得了,强大的武力之下,还有人能反抗我们么?那些看不清时代的老古板,便应该请他们下地狱。做夏人有什么不好?”

说着连花象元也不大赞同的话,花象戎,便做着比夏人还夏人的事,不遗余力地巴结比自己地位高的人,也视若无物地欺负比自己地位低的人。

花象戎并非没有遇到敢于反抗自己的人,只是,凭借自己的武力,凭借背后的花纳族,凭借靠山一般的大正王朝,花象戎总是能笑到最后。而当然,他便也常常期待着下一个反抗者站出来,好让自己——

斩杀!

雷声轰轰,这满面油彩的人便如同执掌雷电的鬼神一般,尽情地轰杀鬼踏溪的虫阵。

纵然是体赋五行,鬼踏溪的虫子们也不过三四级的力量,在对方天地之威的雷下,又怎能抵抗了?不几下,便轰杀了大半,鬼踏溪也只好收了虫阵。

(嘿,这脸上画的,手里再拿上锤子和凿子,就是不折不扣地雷鬼了……不过,不要以为我踏溪就这么点能耐啊!)

凭借几只火鸟的拖延,踏溪已经很快另结了几个手印。

(普通的不行,这次换大个的!水火魔蛛!)

只见鬼踏溪从袖中掏出一只五彩斑斓、有拳头大的蜘蛛,一掌拍烂,就着血污双手互相涂抹,又一声大喝,双掌一起击在地上。随着那血污如活过来一般蜿蜒自画出鬼符般的图形,有一只巨大的蛛形虚空浮现,通体幽蓝,复眼火红,八只长足虚划,便呼地投入鬼符之中。鬼踏溪双手再一提,便在地上长出一只形象仿佛却高大数倍的土蛛出来。

(嘿,“赐灵之术”初试,成功!)

虽然成功,鬼踏溪也消耗了不少力量,面白口喘,双腿发软,兀自傻笑个不停。

正在这时,花象戎的雷术落下,那大蛛嘶声一吼,喷出几团火焰,竟是将雷电挡下。

(好家伙,不过六级力量,却能召唤出七级的魔蛛。如此本事,若放任他成长下去,必是我族心头大患啊,说不定比他那个老子还难收拾咧……)

心下着急,花象戎更加紧了出手。一时之间,雷电大作。不过虽眼看着鬼踏溪消耗甚巨,但那魔蛛尽也守得住。

(嘿,看来,我也得用个大招啊,雷神我用不来,五雷咒太低级了,用天雷破还是狂雷呢?要不我先梦蛇一下?)

“啊!”

正在盘算,花象戎雷术还未出手,后心忽然一麻,拼命扭头看时,却见一只小巧玲珑的蝎子坠在后面。

“夺命蝎!好小辈!”

区区夺命蝎,对于纳人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毒物,却也不可无视。只是鬼红蛛这一下偷袭时机极巧,她才解决自己对手不久,见鬼踏溪战况胶着,又见油彩怪人似是神思不属,便放蝎偷袭。

这一下,也确实没能重创花象戎。但,他先前已在走神,现在更是愤怒被区区蝎子咬中,却浑然忘了,前方还有一只大魔蛛。

“五雷咒!”

虽然低级,但踏溪确实还能够放两个化鬼之术,而当这雷鬼之术跟魔蛛吐出的大火球结合,青荧荧的雷火,便把花象戎轰飞。

“嘿嘿,赢了……”

“嘻嘻,好可爱的女娃……”

大获全胜,众人又抢回了女娃,仔细一问,果然是鬼踏江的女儿。为防敌人卷土重来,众人急忙赶路回纳寨。

路上,踏溪倒是一脸轻松,浑不似鬼红蛛警醒,还有空变出种种可爱的虫蝶来逗小香香。

“喂,红丫头你不要绷着一张脸,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好歹我刚才也打败了一个七级高手啊!”

“是啊是啊,二哥英明神武!”

“二哥天下无敌!哎哟!”

“少耍贫嘴!我还没那么白痴无知……”

“嘻嘻嘻嘻,叔叔真好玩。”

“踏溪,你打败的那个人,肯定不是无名之辈。而且,他刚出手的时候,你没听到有人也喊他二哥么?平白惹了这样的人,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好一点。你看这天,又要下雨了,快赶路吧。”

“是啊,刚才那家伙一出手,也跟要下雨似的……刚才?!”

转眼之间,乌云密布,更有人声从天而降,仿佛雷声一般。

“好,好有眼力的娃儿……祈请,雷神!”

下一刻,鬼踏溪眼里只剩下了从天而降的万道雷光。

“他妈的,谁这么拽……”

便晕了过去。

“这个女娃,我带走了。”

“是。”

“还有,你惹的这个人,就是那个‘浪荡子’,下次要注意。”

“是。”

“我走了。”

“……是。”

“那个浪荡子,走了?”

“是。”

“他的名头不小,不过,还不够格。下次我们换个人吧。”

“是。”

“走,先回去。”

“是。”

“鬼踏溪击败花象戎,但女娃得而复失?”

“是。”

“偷偷提醒鬼纳族一下吧,这样我们也轻松些。”

“是。”

“……艾财,你心中有气?”

“不敢。”

口中说着“不敢”,但只是侧身坐着,说话时连正脸都不给一个,艾财便给人怨气十足的感觉。这便让居中而坐的谈家家主也笑了两声。

五色棍,谈家私兵,分青赤白黑金五色,每色设统领一人,多是谈家招揽的豪杰,又设总统领一人,多是谈家出色的子弟。也因此,总统领才够格参加家族内务,照理说,一个小小的分色统领,实在不可能够家主如此和颜悦色地对待。

但是艾财不同。

艾财是与谈家镇族神器檀木棍有感应之人。

人人都知谈家有一件神器,可以凭借与神灵沟通,却不知道这所谓的神灵是什么。

只有谈家高层的人才晓得,所谓的“檀木棍”,只是一根普通的棍子,能称为神器,完全是因为它是一件“信物”,可以向“檀”、“木”、“棍”三神传达请求,又或者说,这根普通的木棍,只不过是三个神灵真名意志的体现而已。

没有记录,也没有传说,根本就不知道这三个神何时成为谈家的族神,也不知道他们除此之外还有何职司,连最有见识的家主,也只猜测那个“檀”神是谈家的先人,却并没有得到“檀”神的正面答复。但,这三个神确实在某些时候,帮了谈家的大忙,让他们拥有了今天的地位。

每到新年,谈家便要祭神、祭祖。而那一年,刚刚加入谈家的艾财,凭青棍统领之位,恰够格进入祠堂,而不是在庭院中祭拜。谁料,正在家主唱颂那又臭又长的祭文时,神台之上飞出一道青光,绕艾财三周,又渐渐隐没。一时之间众人大哗。

当时再也没有什么其他异常,但之后家主有什么疑难之事求助族神时,便发现原本回应最多的檀神竟变得极少出现起来,有一次木神还隐约透露出这跟艾财有关。有人觉得不服,向艾财滋事,却不是被艾财敲回来,便是被族神警告、惩戒,谈家也只好接受了这一事实。

又过了一些日子,棍神也变得行踪飘忽不定起来,连带着独撑大局的木神也有点歇斯底里。如此一来,做家主的也辛苦了不少,有些难办的事情也是尽量先自己办一办,实在实在办不了的,才去请求木神。

在谈家的历史上,不是没有出现过这种神灵远游的情况,一般也就是一个忽然走开,两个同时跑掉的例子极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神灵也没有义务一直呆在这里等着你来求助,何况这三位明显“也不是什么正牌子的神”——当然,说过这句话的某代家主,第二天就横死床头,状貌极惨。

但是,现在有了更严重的情况。

请求族神帮助,方法之一就是起乩,族中有不少人都见过神们的字迹。艾财在酒楼上捡起那女子留下的纸条,一眼便看出那是木神所笔,立刻回报家主。而家主去祠堂祭拜的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三个神,都离家出走了!

这样的情况,自然是恃族神威灵而传家的谈家最大的危机。而慌乱之后,也终于有人想到了那个被他们敬而远之甚至隐含敌意的艾财。

既然神因他而走,有没有可能再因他而归?

又或者,艾财他,有没有可能同神沟通?

有了这种想法,便有相应的行动,也就是,一向表现还算开明的家主谈眠花亲自找艾财谈话。

(嘿,好顽固的艾财呐……檀神怎么会中意这样的人的?!)

(唉,好可怜的家主……族中的老顽固们真会摆弄人呢。)

还是那句话,各有各的烦恼。但目前最烦恼的,应该是侄女得而复失的鬼踏溪了。

因为之前的打败花象戎的出色表现,显示出他超卓的实力,但也被人所重视,那神秘人的万雷轰顶倒有一小半是冲着他来的。其结果就是,当众人醒来并且能走动的时候,他还一身焦黑地做枯树状,敲一敲,甚至能发出焦尾琴的声音。

碰到这种绝对干不过的对手,众人只好决定回纳寨求援。

残阳西坠,林风倏然,更有老鸹“呱呱”飞过,躺在担架上的踏溪两眼望天,寂寂无语。

(可恶……我怎么会败啦?)

其实这失败很正常,作为一行人中修为最高者,踏溪便可清晰地知道,来袭者,是一个拥有七级顶峰力量的强人,自己是倒在了绝对的力量差距之下。而这,也就更让他觉得憋屈。

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所谓六级初级的力量实在是井底之蛙,也不是没有想过,七级、八级的强人一抓一大把,但当七级顶峰的力量真的轰到自己头上,踏溪才发现,原来自己曾经给自己铸造了一个虚假的躯壳,而这躯壳,只给了自己自满,并挡不住真实的力量。

(嘿,真正的蛊王之王?!全是他妈的狗屁!)

这样的沉默,便让周围的人都严肃起来。他们都见惯了踏溪猥琐好动的形象,便是鬼红蛛,也没见过踏溪这如同镇压着岩浆的地壳般的脸庞。

(唉……)

心中感伤,鬼红蛛也只能一起走在担架旁边,紧紧握住踏溪的手。尽管踏溪他,若无所觉。

(我……我要变得更强呀……)

(……想要力量吗?那,我便给你力量!)

因为踏溪受伤,众人便早早停步,在林间过夜。虽则柴火熊熊,却无人说话。踏溪依旧不吃不喝不说话,连带着众人也压抑起来——从胜利的巅峰跌下,并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感受。

“少爷,前面有火光。”

“好,我们过去看看。”

随着人声,前方来了一行人,而鬼红蛛他们也一眼便认出,他们是古纳族的人。

为首的一个少年,身上斜披一道豹皮,露出左边肩臂,头带绑了一圈兽牙的头箍,右脸上还用油彩花了几条图案,面目倒也清楚,英气之中透着一点阴郁,皂布裤,黑鞋白袜。

跟着他的,有一群阿加模样的人,穿着跟少年相似,只是豹皮稍破旧,赤足而行,裸露的左臂上烙着牛头的图案,那是古纳族族长的标志,也就是说,这些人是古纳族族长古来兮家的阿加。

紧跟在少年身边的,还有一个打扮奇怪的阿加。说奇怪,是因为他上身穿的,是一件半臂夏服,又把下摆用豹皮束在腰间,而且,他的阿加烙印,是在右脸上。

阿加烙印,是诺对阿加所有权的证明。平时烙在胳膊上,若被买卖给别的诺,便要把上一个烙印全烙掉,再重新烙一个,除了当时痛苦,也不影响什么。但若烙在脸上,那便是一种惩罚,是“一生一世也不允许你背叛”的意思,只有行事比较恶劣的阿加,才会被这样处理。

(嘿嘿,想亲近夏人的老古板……怪不得会被烙面,但他怎么会又跟在离诺最近的位置呢?)

心中疑惑,礼数却不能缺了,鬼红蛛站起身来,扬声道:“鬼纳族鬼红蛛在此,请问尊驾是古纳哪位诺?”

那领头的少年看到一位少女站起来,眼前一亮,忙紧走两步,答道:“我是古纳少主,古力!”

古力,古纳族主古来兮的独子,也是百纳最有名的年轻人之一。正如鬼踏溪被认为是鬼纳族年轻人第一高手一样,古力也是古纳族这一代中的翘楚,精修百纳请鬼之术,更据说他能请动一位极有威力的先祖鬼灵。不仅在力量上,古力更在统治上表现了过人的能力,据说古纳族日常的事物,已经是换他在打理。

这样一个人,怎么忽然出现在接近邵陵的地方?

古力则豪爽地笑道:“是去熟悉一下土司的事务。”

(嗯?这么说,老古板们也要倒向夏狗了?)

看鬼红蛛那好看的眉毛也蹙了起来,古力忙做了一番解释。

古纳族也是大正王朝赐封的土司,地位却和花纳族相当。不过,古纳族向来也都不怎么倾向和夏人打交道,古来兮便把大部分的事物都委托给花象元处理,这也是自认为纳族正统的古纳人最自然的选择。

老一辈人这么想,新一辈却不这么觉得。古力也常常到花纳族的地方观察,甚至还去过几次邵陵,深深觉得老一辈的态度不可取,准备亲自与夏人接触。也因此,他从囚牢里解放了曾偷跑到邵陵就学的古平,也就是他身边那个奇怪的阿加,求得族长的同意,亲自去邵陵,准备接手土司的事务。

(说来说去,还是跟软骨虫们一样……)

似是看出鬼红蛛的心思,那个古平先咳了一下,才说道:“姑娘不要误会,我们古纳族和花纳族的心思是不一样的。”

“花纳他们,以身为纳人为耻,所以才要跟夏人一路走;我们古纳,却以自己身份为荣,即使做什么土司,也不过是想停止之前闭门造车掩耳盗铃的愚蠢而已。”

确实,古纳便是这么一个古板而又骄傲的族群。被夏人打得很惨,却坚持认为纳人高贵无上;接受夏人的土司之位,却一手抛开,沾都不沾;认为花纳人夏化,认为鬼纳人不听话,只有自己才是真正的纳人,才是先祖们的传承正统;习俗、手艺、行为、称谓,如此等等,有千百年用之不易。这样的古纳,居然开始自己求变了?

鬼红蛛心中稍安,却又有了更大的疑问。古力见鬼红蛛脸色变化,知刚才古平猜中,心下着恼,便抢过话头,道:“红蛛姑娘可是想不通我们为何要转向夏人么?因为,我们确实应该向他们学习呀!”

耕种、手工、铸造、建筑、饮食……夏人早就从蛮荒走过,而今他们建立了璀璨的文明,在征战的同时,也把这先进的东西带到四方。若没有夏人到来,纳人几乎还在刀耕火种,木宿岩居,也没这多绫罗绸缎,也没这多各地美食。便古纳族以自己千百年的传承为傲,又焉知“光明时代”那时候,许多先进的技艺不是和夏人交流而来?

鬼红蛛……却没想到他讲出这样一番大道理来,尤其是这一番鬼夜行常常提到的道理。

见鬼红蛛有所触动,古力禁不住再次卖弄。

“花纳族他们是懂得这个道理的,不过,因为这个放弃纳人身份,便是忘本,这绝对是要不得的。我们纳人又何必妄自菲薄了?”

“不过啊,红蛛姑娘,比起你们鬼纳族来,他们还算好的咧。你们前任的鬼大族主,何止是忘本,简直是要动摇我纳族的根本啊!”

(怎么忽然这么说?)

鬼红蛛正听得有趣,忽然听对方指责鬼夜行,便是一怔。而这时,有冰冷的声音传来。

“你这混蛋,说什么?!”

鬼踏溪,他其实在一旁听了很久,直到对方指责自己的父亲。

鬼踏溪同父亲的关系并不好,但亲耳听到别人这样说,仍是压不住心中的怒火,竟是强压着伤痛上来辩驳。

鬼红蛛忙介绍道:“这就是我们前族主的儿子,鬼踏溪。”

古力向鬼红蛛点头,道:“谢谢红蛛姑娘。”又转头对踏溪冷冷地说,“我刚才的说法,你不服?”

“哼哼,人人都说你父亲,是我纳族的英雄,什么夺回坪陇,什么击溃九道兵马……一介武夫而已,算得上什么英雄了?比起这些,他所作所为,已经消亡了我纳族的根基,他实在是我们纳族的罪人!”

“你不服?今天我便一条一条地讲解给你听。”

“以眼前而论,夏人势大,纳人势小,跟夏人作对,有如探骊取珠,你父亲的胜利,并非因为他的能力,而是因为夏人不屑于理他,如果夏人认真起来,我们必然灭亡。如果宣扬你父亲的功绩,岂非纳族取死之道?”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你父亲是号称要振兴纳族,但所作所为,都是南辕北辙。方向既然错了,做得越多,错得便越多。何况,他在最根本的一点上,犯了极大的错误。”

“振兴纳族……很好,可是何谓纳族?方才我说了农、工、商等技艺,这些大多是夏人的东西,但我们学了,就变成纳人的东西。我不是我父亲,认为这也学不得。但是,这些你能用我也能用的,并不是纳人与夏人的区别。”

“纳为体,夏为用。这才应该是振兴纳族的窍要。你父亲,不,你们鬼纳族,做的是对的吗?”

“恰恰相反,你们是在破坏纳族!”

“嘿……我便看得出你还是不服,不要忙,听我讲下去。”

“纳族,纳族就是诺统治阿加,纳族就是榔头、议榔,纳族就是大巫们有无上尊严!”

“嘿嘿,纳族,是诺和阿加,是榔头、议榔,抑或是蛊师鬼师?”

“你以为呢?”

“都不是,如果是,我们也没有必要在这里谈了。你们夏人,千百年前,一样有这些东西,只不过,他们不是叫做‘诺’、‘阿加’、‘榔头’、‘鬼师’罢了。既然纳人、夏人都有,并不能因为你们现在没有,就说这些是纳人的。”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我们居然也有这种东西?不过,老朋友的话,我信你。接着说,那什么才是我们跟你们的区别?”

“区别就在于,我们是纳人,而你们是夏人。”

“哈哈哈!这个笑话不错!”

“老朋友,你应该知道我是认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解释给我听?”

“因为这很难解释……”

“你不用解释了,像你们这样的倔驴子根本就不懂这些。但你们就是这样,破坏了诺统领一切的制度,让阿加也可以自由,让他们拥有土地、财产、武器……这样下去,纳人还是纳人吗?”

“你……你……”

言语并非鬼踏溪的长项,而牵涉到一个种族的根本,如此高深的问题更非他所能想象,直教古力说了个张口结舌,半天才崩出一句来:“因为……因为……因为不这样我们就活不下去!”

“活不下去?只要活下去就好了是吗?那花纳那帮软骨头,想把自己变成夏人,他们也活下去了,这样对吗?”

“这……”

“你还有什么好说?”

“说……说个屁!老子揍你!”

言语上占不到便宜,更被对方数落到一族生存的根本,鬼踏溪实在是退无可退,恼羞成怒之下,终于出手。

赐灵之术?水火魔蛛!

如同前日一般,一头巨大的魔蛛从土中现形,冲着古力虎视眈眈。

“嘿,说不过就要动手么?低等之人!”

古力,却并不害怕。

(常听说鬼踏溪是鬼纳族新一代第一高手,今日,我们便看一看,谁才是纳族新一代第一!便让你见识一下,我的……)

百纳请鬼术?孟惑请召!

孟惑,光明三王之一,纳族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英雌之一。

纳族的光明时代,有三王,他们将纳族发展到了一个极盛的地步。具体说,是孟惑开创,祝茸发扬,而纳智高支撑。所谓“支撑”,是因为,这个光明时代不久便终结了,其原因,便是纳智高的支撑,对手是“鬼谷”时的苦苦支撑。

纳族的老祖宗赤尤,号称接受了“鬼谷四灵”齐出抵御的对待,而光明三王的第一王,孟惑,也得到了鬼谷伏龙亲自统兵镇压的高等礼遇。

孟惑,本为山中猎户之女,一身怪力,后来有奇遇,习得高妙巫术,自称有不死之身,断头可复生。因有名声,渐渐统一部族,并进而得有全纳。其时,她手下有象骑虎使,有鬼师大巫,能播瘴弄雾,能藤甲吹箭,声威赫赫,一时无两,端得是厉害非常。疆域广阔,甚至今日的松州,泰半亦是她的治下。当朝帝姓,不得不请出时称“相父”的伏龙,坐镇青州锦官城,防她北进。

这位伏龙相父,也是一位怪胎。鬼谷之人的准则,是视世事为棋盘,做操纵棋子的弈者,要“置身事外”。尽管这往往都做不到,因为每一名鬼谷传人,都享有大名,震动天下,所谓“置身事外”,实在可笑。但,每一个鬼谷传人,也确实都不敢站在前列,他们的前面,往往都有自己的一个主公。

这位伏龙,之所以怪,也是因为他虽然也选了一个主公,却并非以幕僚的身份。他少有逸才,值逢乱世,遂投笔从戎,积功而至将军,忽入鬼谷,得了伏龙的名分,以武功为宰相,其威势只在帝皇之下。这样已是难得,其主君早逝,他更做了托孤重臣,得尊号“相父”。其时少君年幼,这伏龙实是实质上的天下第一人。

臣重君轻,往往是祸乱的根源。这伏龙却说:“我本鬼谷中人,出将入相,已是非常,盖先皇洪恩,不得不然,岂敢更涉世之浊流乎?”乃兢兢业业,辅主成事,幼主成年,旧朝中兴,方乞旨隐退。

天下初定,南纳却也乘势而起,孟惑以女子之身,虽不足以与大正皇帝分庭抗礼,其所统之南纳,却达极盛之期,据松州泰半,更东扫明州,北探青州,欲过蜀道,直击帝京。大夏震动,先帝身畔之五虎将尚存其三,便遣其二分镇青、明。镇青州者,乃出身当地“赤峰马家”的名将,锦衣将军马上超。

这位马上超,喜白袍素甲,玉马银枪,人称“锦将军”,又称“玉将军”,因其他四人,或称“龙刀将军”,或称“大喝将军”,又或“神弓将军”、“无伤将军”,便也凑成四字,曰“锦玉将军”,世人讹作“锦衣将军”,时人又评其武艺,说他“马上第一”。

孟惑起事之时,马上超已年近花甲,勉强出战,竟中计落马,死于象军之中。朝廷不得已,欲请伏龙出山,使节未出,伏龙已至,称扫荡蛮夷乃匹夫亦有其责,请缨出战。

这一战的后果,大夏正史有载,说是伏龙七擒七纵,终于百纳归心,感恩戴德,拜服上朝云云。而自然,纳人那里,也有与之相对的说法。

纳人说,孟惑与伏龙对阵,互有胜败,伏龙欺纳人性格爽直,便约孟惑赌胜。约定一城,互为攻防,三攻不下者为负。纳人先守,伏龙破城,孟惑被俘,伏龙竟将孟惑斩首。孟惑大笑而起,言己能断头不死,伏龙亦大笑,自称亦能。两人便在赌约中加了赌头一条。孟惑离去,破城,斩伏龙首。伏龙起,再破再斩。两人互斫,如是者七。

原来,这断头不死,实为巫术,若不懂破法,则百斩不死;即令知晓破法,亦有回数,依修为深浅,最多可断头九次。孟惑修为,可断七次,她又见伏龙知破法,料伏龙也会这巫术,即亦巫师视之。断头七次之后,一身修为,消耗殆尽,终于叹服,依古巫之礼,歃血为盟,言永不进犯大正。

盟约既成,孟惑问伏龙所修何术,伏龙直言,说自己修炼的并非断头术,而是水镜术,能复制敌人一切动态,也就是说,若孟惑能断七次,自己便能断七次,孟惑能断九次,自己便能断九次,以此立约,顶多同归于尽,实已立于不败之地。

得知真相,孟惑大怒,限于盟约,乃道:“盟约以血写成,则孟惑、伏龙一日在生,此约一日不止。纳人言行有信,必不毁约,待此约废除,再要你们夏人的好看。”方引兵退归百纳。

因为此事,兼一身修为尽废,孟惑郁郁而终,其夫祝茸继位为百纳之主。待伏龙身死,魂归鬼谷,祝茸果然再起兵,与大正战了十数年。这一次,却是卧麟出世,双方征战,又互相耗了个油尽灯枯。

祝茸死,纳智高即位,是为光明第三王。智高初任,乃遣使示弱,借机偃武修文,恢复国力,又从夏人处引进不少技艺,十几年,国富民强。夏人惧之,派大军征讨,不胜,又派护国武德王、三公世家、鬼谷玄龟,十数年征战,用举国之力,终于耗干了纳人的实力。纳智高率民逃归百纳,松州之地,也尽归大正。

纳族的光明时代,便告终结。

虽然光明三王均是悲剧人物,但也因此在纳人中广有名声,即心系纳民,便也更多地响应巫师们的召唤。孟惑、祝茸、纳智高,实是百纳请鬼术中最常见也最有效力的几个术法之一。当然,所谓的常见,是限于强力术法。实际上,如果一个巫师能够召唤出三王之一,便可以认为他的请鬼术已经登堂入室,能做独当一面的召唤师了。

古力身为古纳族新生代第一人,自然也拥有着相当的战力,而能够请召三王,也证明了他的力量已经在六级上段那个地方,至少。

孟惑分身应召而来,形象甚是火辣,近两丈的身材,面对超大号魔蛛亦有不惧,头戴铜雕兽冠,项佩兽牙,胸束兽皮,腰间着豹皮裙,裙上豹尾拖地,宛如活物,身上绿焰飞舞,脸部尤甚,不见面目,唯见臂上巨大的拳套,雕做虎形,张口欲噬,虎头以下又绘有各种猛兽,这便是孟惑成名的武器“百兽王”了。

那魔蛛也不示弱,竟是水火土三系术法同出,跟孟惑对轰了个不亦快哉。

两人说动手就动手,倒是把旁边人吓了一跳。小银、石伢等人也凑了上来,摩拳擦掌,对方的阿加们也不甘示弱,剑拔弩张,鬼红蛛和那个古平忙弹压住己方的人,叫他们不要妄动。

那叫古平的奇怪阿加看看场中,对鬼红蛛说:“红蛛姑娘,我们少族主出言不逊,胡乱评论前辈人物,我在这里替他道歉了。”

鬼红蛛上下盯了古平两眼,道:“奇怪,你怎么不站在你主子那边?”

古平苦笑一声,用手点点脸上的烙印,道:“因为我不是一个普通的阿加……”

正在此时,忽听得轰隆一声,众人看时,竟是孟惑不知何时冲近,一拳轰爆了魔蛛的肚皮。重大术法被破,加之身上还有重伤,鬼踏溪便“哇”地吐了一口鲜血。

(好……好小子……能击败我的“第二形态”,嘿嘿……便……便让你看看我的第三形态吧!)

双手结印,各夹一只怪虫,踏溪正要把它们化成的污血往自身上拍,忽然见一只巨大的蝎子出现,隔在孟惑与自己之间,更见那古平挺立蝎上,一双臂膀架住了孟惑的双拳。

(咦?红蛛?还有这小子为何出手?)

“少族主,得饶人处且饶人,还请息怒。”

语气谦卑,古平更是低头,显出无比尊敬古力的样子。

但,古力的反应却暴怒非常。

“嘿嘿,你这个低贱的阿加,碰到好机会,决定逃到专门收留逃亡阿加的鬼纳族了么?我有怜才意,你却做豺狼,又被老头子料中了。那我便在这里将你一起轰杀吧!喝!”

似是下了什么指令,孟惑分身上的绿焰更盛,力量也大了不少,但,古平依然未动。

“哦?果然,族主还是防备着我啊……那,我终于可以下决心了。既然你说我要脱离古纳族,我便脱离吧。”

“狐狸尾巴还是露出来了,孟惑先祖,给我杀!”

“呵呵,我可不会束手就擒啊……请鬼术?祝茸先祖!”

虽然同为光明三王,祝茸的形象,却并没有孟惑和纳智高的深入人心。原因无他,孟惑以女子之身一统百纳,传奇故事甚多,纳智高与强敌斗智斗勇、有进有退十数年,最后的失败更是令人惋惜赞叹,都是可以歌咏流传的事。祝茸,只是孟惑的丈夫,守成之主罢了,没有更多的谈资。人气的差别,也使得祝茸成为三王请召里最少用到的一个。

但这不代表,祝茸的实力不济。如果没有相当的力量,又怎能做孟惑的丈夫了?而两个请鬼之术的对拼,仿佛也证明了祝茸的深藏不露,任孟惑分身如何的术法,也都给古平请召而来的祝茸举手化去,最后更揉身上前,抓住孟惑的肩膀,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便见两尊分身齐齐化光飞去。这也还没什么,顶多算两清,但施法者的情况却不一样了。古力口吐鲜血,如同方才踏溪被破法时一样,古平却无事一般,只把眼光盯着对方,默然不语。

“嘿……看……看走眼了……”古力调调气息,又说,“今次便放过你……不过,破族而出……下次你可要有所觉悟了!我们走。”竟在阿加们围拥下转身而去,倒也光棍。

“喂,小子,你为什么帮我们?”

被人解救,踏溪的态度,却殊不友好。

被质问的古平被一群人围着,稍微有些尴尬,脸上的烙印也仿佛烫了起来。鬼红蛛看不过,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被踏溪一眼瞪了回去。

古平对鬼红蛛歉意地一笑,转头向鬼踏溪道:“踏溪大人,你是怀疑我要混入鬼纳做内应,或者是刻意示恩么?”又指指脸上的烙印,“我只是不想带着这东西过一辈子而已。”

踏溪脸沉沉的,挥挥手,道:“那你就讲讲吧。反正打了一架,又多了个不认识的人跟着,我还不想睡觉。”

这故事么,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往短里说,便是某不循规蹈矩的前“诺”家子弟心慕夏族文化,出外游历,被视作叛族,于是家族灭亡沦为阿加。

但若是往长里说,这个古平,经历和鬼踏江竟然有三分相像。他也在邵陵生活了一阵子,只不过是冒充做夏人,求学读书,观察民情。这也是个纳族中的怪胎,而这怪胎从最古板的古纳族里出来,就更是怪中之怪。不管怎么说,这古平也是个伶俐人,就是在本族前途上一点犯了犟。本来他家也是榔头之一,好好混地位也不会低,结果他偏偏偷偷跑去了邵陵,老爹也因此被揪了小辫子,终于一命呜呼。古平回族奔丧,正是羊入虎口,一家均被抹煞,贬作阿加。

怪事年年有,古平一个怪胎也就罢了,古来兮的儿子古力竟然也产生了类似的倾向,但又不敢学他的样子,便把他收做了自己贴身的阿加,整天说道谈论。其实古力,倒比古平谨慎得多,并未触及根本制度,只打定了一个“师夏长技以制夏”的念头。赶巧有个机会,难得古来兮松口,借口熟悉土司事务,古力便准备亲身体验一下夏人的生活。谁知还没到邵陵,竟然碰上鬼踏溪一行,冲突之下,给了古平一个真正叛族的机会。

“听起来,你的看法跟族长大哥的有点像啊。”鬼红蛛对这古平甚有好感,听完他的经历,更是善心发作。

“呵呵,确实如此,因为当年我在邵陵,可是跟踏江兄有几面之缘呢,我这一点想法,倒差不多是靠他启发才有。”

“……好,我就把你带回去,给大哥发落。”

鬼踏江果然与古平相熟,又知他长于兵略,便把他安排到鬼大牙的手下。对于任务失败的踏溪和红蛛,他颇是安慰了两句,又说有强敌杀出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尽管在鬼红蛛看来,踏江也不过是强忍焦虑而已。

踏溪他们出外一阵,族内变化也着实不小,最震撼的,应该就是鬼夜星举家出走,投奔花纳族,并且听说他临走前,颇是对人说了一些鬼踏江夺权篡位逼迫元老之类的话,又说要请花纳、古纳召开三纳联合议榔评理。

“这也太可笑了吧……联合议榔可是早就名存实亡,鬼夜行大族主不是呼吁了很久也没恢复么?”

“不过,听说花象元很支持。”

“呵呵,当然,只要有一个借口就行。”

“想不到你倒是这么坚决地离族而出呢……”

“机缘巧合罢了,我本来也妄想让本族自己变化,不过看看老的,看看小的,觉得还是没希望了,就只好投奔族主来了。”

“你看他们两人怎样?”

“一个力量上颇有潜力,一个善良识大体,再加上小有谋划的我,就差不多完美了。不过啊,香香的事儿,你是有眉目了吧?”

“嗯,瞒不过你,就让踏溪他们下次一起解决吧。”

“刘家那边怎样?”

“听说有人去跟鬼纳族接过头了。”

“孙家呢?”

“暂时没动静。据说他们还在头疼昆阳阴家的事儿。”

“嘿,阴家……好像她们也去找二哥来着,有眼光,不错,不错哇。”

“少爷……我觉得您也够格啊。”

“胡说!被她们看上有什么好的?再说,大丈夫岂能因女流成事!她们这一家人啊,能存活到现在也是奇怪得很啊,专门想着依附别人,以前那些天下之主怎么就容得下她们的?”

“嘿嘿,这个我就不接您的话了。那您还要不要去看看鬼纳族里的人?”

“再等等,看看孙家怎么办,不能着急啊……”

“昆阳阴家?我可不是躲她们啊,再说她们也没来找我。”

“‘娶妻当娶阴丽华’,少主为何不考虑一下呢?”

“嘿嘿……我最爱的女子,做不了我的妻子,这样我已经觉得很对不起她,再把本来该给她的这个位子给一个出卖身体的世家?便动一点这样的念头也是对她的玷污啊!”

“为人主者,当心静如水,照见周遍,可不能时时存有这样的私情啊!”

“住嘴。”

“……是。”

“你知道为什么你们做谋士的都沦落到只能做谋士么?就是因为你们否认了自己身为人所应有的情感。没有感情,不能嬉笑怒骂,就是做了皇帝,又有什么意思?再比如阴家吧,开家之主阴丽华就不说了,阴明空,阴玉环,固是一代娇娃,阴妃暄,阴梦瑶,纵然在世上赚了好大的名头,一样摆脱不了家族的命运。以自身为货物,真的这么好玩?对了,这一代的阴女叫什么?”

“听说,是叫阴娜拉。”

“多么奇怪的名字……一听就不想见。算了,还是说说纳族吧,你觉得鬼纳族这次如何?”

“少主,我本人并不看好鬼纳族。如果是鬼夜行还在当然另做别论,但现在这个鬼踏江,实在是毫无根基,此时百纳暗潮涌动,他能不能站稳尚在两可。不过,既然谈家支持花纳,花纳和古纳又都是朝廷封赐的土司,我们也只余支持鬼纳一途。以仲公公的能力,我们是算计不过的,不过他不见得全用在这边夷之地,所以还是有胜算。何况谈家比我们差远了,我们只是亏在不能明里出手,不算什么。因此,只要鬼踏江能撑过这一阵,我便不再反对。”

“嘿嘿,我也知道他能撑过便一帆风顺了,要你们做谋士的,不就是用来谋划如何让他撑过去么,谁都能看出来的东西还要你们做什么?”

“是是,在下失职。不过,少主,你不会是因为跟踏江有交情才这样支持他的吧?”

“唉,你说得对,你确实是个失职的谋士……只有我看好踏江吗?你连这个都看不清。这样吧,我拜托你一件事情。听说你跟‘商山四皓’有点关系,你去把他们请过来好么?然后……你就不用回来了。”

“啊……是。”

各地的人,有各自的盘算。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好词,好句。”

身后随侍着三个弟子,仲老公只是站在楼台之上,似眺似望,只不知为何,沉默了许久的他忽然说了一句让大家都听不懂的话。

“嘿,想必你们都没听过吧?这两句,是谁人所作,你们猜猜?”

大夏流传数千年,文人骚客数不胜数,便一些其他人也懂得附庸风雅,猜一个无名诗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当仲老公揭晓答案,三人还是吃了一惊。

此人,是前代某位不死者,所应天兵,亥鉴,风月。

说起世上最会算计人的,首推“鬼谷”和“桃园”,这两脉流传的人才,永也站在世界的巅峰,把帝王将相、士农工商当作棋子,在手心拨弄。在他们看来,知晓了一切的信息,洞悉了所有的人心,便可以精准地判断下一步的反应,更推演到下一步,一步一步无穷匮,也便让天下尽在掌握。

但世上聪明人何其多也,愚人更何其多也,总有人冒出跟他们不一样的想法。在其中,给鬼谷弟子和桃园传人最大震撼的,莫过于这位亥鉴风月。

此人,姓曹,其名不传,本是官宦子弟,也曾金堂玉马,也曾绫罗绸缎,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忽焉灭家,流落市井,做了一介教书先生,后来连这个也做不了,只得隐居帝京西山,靠朋友救济补贴,勉强度日,自言回首前生,颇多感慨,遂提笔作文,聊寄情思。说也奇怪,本欲写一百零八回的大书,只写到八十回,正是书中显贵由盛转衰,宵小露头,眼见得秋风秋雨愁杀人,曹子情动于中,忽然福至心灵,言道人生如鉴,前视者红粉,后见者骷髅,乃自悟本是太平道所谓“不死者”,亥鉴风月是也。心有了悟,竟废笔不写,又揽鉴自照,已两鬓斑白,不禁题了一诗,道是: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虽然明了了不死者的身份,却人已迟暮,加之此时此刻,太平道实是式微,才被朝廷镇压不久,这位亥鉴风月,可称生不逢时。但他也着实令人钦佩,毅然往投太平道,竟硬生生把太平道从灭顶之灾中挽救出来。连与他对阵的某位鬼谷弟子也说,天不假年,否则此人必成气候,或者十数年便能让太平道复兴,也未可知。

虽然风月不久即告辞世,太平道毕竟活了下来。而且风月也留下不少有价值的话语。比如,他曾对人说,鬼谷行事,风格谨密,环环相扣,无懈可击,但,世上事,头绪何止千般,纵然智深似海,谁又能妄言自己能不漏一丝。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道理,大家都懂得,鬼谷之人越想把握住这一丝,便越会牵扯出更多难以掌握的千丝万缕。于是他便说了那一句话,又说,“我自认并不是聪明人,所以不会跟这些聪明人一样,我不会去尝试算计自己算计不到的东西。道可道,非常道,这世间事本未明了,何必强求。”在这样思想的指导下,太平道虽然吃了一些小亏,但每每往好的情况发展,最终活了下来。

最懂得收集信息的鬼谷人,把这一场对决,也收入了自己的信息库中,他们更谦卑地自问,为何每一步也计算清楚的自己,竟让对方把棋局盘活,然后他们发现,每一步实际上也都有偏差,数步之后,这偏差已经给了对方足够的空隙,而对方则似乎一直都盯着一个方向,从没有变过,在空隙出现之时,便冲了过去。这空隙,不是对方“算”出来的,而是“等”出来的。

“若执着于每一步的成败,便一定会积累出足够大的空隙。这便是我的认识。所以我用两种手段,第一,隔岸观火,不亲自动手,便能让自己避免一叶障目的窘迫,第二,关门捉贼,只要守住了出口,任他怎么闹,也逃不脱败亡的命运。”

“你们一定认为我操纵着南方的一切,孙家、刘家、董家,还有百纳。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并非‘操纵’,而是‘挑拨’。我只要把他们领往某个方向,让他们自己走下去就可以了。孙无碍,已经不在我掌控之内,孙家这一手绝妙;刘家么,也想跟百纳勾结,不过纵然成功,又能如何?他们真的以为可以为二三十年后埋一着好棋?至于百纳,他们自己内斗来内斗去,真的可以复兴吗?还不都是仰人鼻息。”

“情势如此,我有必要一步一步殚精竭虑地为他们安排好吗?他们自己走的,比我预想的还好啊!”

一间黑黑的屋子中,帝少景昂然而立,全身似乎放射出金光,纵是这屋子并无阳光照入,整个人一样清清楚楚。与之相对的,是坐在椅子上的一个人,全身墨黑,仿佛与这黑屋融为一体,正是帝象先所说的“大黑先生”。

“仲老公对南方的谋划,你觉得如何?”

“太子,我只是你的爪牙,你的黑暗,可不是谋士。”

“我知道。不过我对他的手段总是看不大清,跟你讨论一下总可以吧?”

大黑,据传是琅琊王家的人,就是那个号称“与时推迁”的第一世家的王家。只是据说,当世的王家家主,孝水人王王思千本人,对这个问题也未置可否。只有帝少景的一些绝对心腹,才知道以大黑为首的几个人,实在是他最信任的战力。而这个战力,不仅拥有着高段的力量,从少景对他的说话来看,他一样拥有着极高的智慧。

“孙家静,刘家动,百纳纷争,九道换帅,这都是乱源。不过最好玩的,应该是谈家的事儿了,飞花那儿有消息传来,说谈家赖以立家的三神都不在了。谈家无法镇压邵陵的局面,这些乱源才能真正起作用。说起谈家三神,说不定还有象先的一点点责任呢,哈哈!”

“嗯?”

“象先这孩子,课余之时常常睡觉,而且傻笑到不成样子。当然,我也不擅长精神系的术法,不过……我有过这样的经历,应该还算有些便利,但即管我以八级之力,也无法与他的梦境沟通。我便能感觉到,象先似乎是陷于某种术法之中。但皇宫之内,应该没有这样的人存在,所以揣摩之下,这种术法,似乎便是谈家那些为神不尊的三个家伙。再根据她们动向判断,象先所中的,应该是‘棍神咒’。”

棍神纠缠帝子,木神千里追更,檀神行踪渺渺。

虽然不能一一知道,但三神都已不在,却是事实,这便让谈家家主的谈眠花忧心不已。

谈家的靠山,是董家。当朝太师董凉儒,更是天下有数的高手之一,一手炎龙书的功夫,足以排进火系高手前三甲。但,三师世家,均在江南,太傅刘家,太保孙家,甚至还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南海赤家,在松明之地明争暗斗,非止一日,身处夹缝之中,谈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孙家的孙无违,继任家主没多久,还可以先不用管;刘家那个老头子,可是雄心勃勃,尤在壮年啊,他儿子刘宗亮虽然号称放~荡,但也没见他办过什么失手的事儿。难办啊……听说刘家前一阵还派人去过鬼纳,这样一来,我们反倒不太方便跟鬼纳结交了。叔公,您看?”

谈眠花面前端坐的,正是前任家主谈刚禽的弟弟,谈猛兽。

“看,看什么看?!一件事,打!谁敢来打我们谈家的主意,我们便打过去!你爹当初就是太柔弱了,还叫刚禽呢,我看就是一只小家雀儿,天天讨好这个世家,巴结那个名门……我艹!我们谈家怎么说也是神眷之族啊!”

一顿粗口下来,谈眠花被说了个狗血喷头,讪讪不语。

“好啦,刘家那一行人的行踪不还在咱们掌握之中么,我派望松去,教训他们一下。越是这种危急时刻,越要表现出力量,别跟你爹似的……说起来你这名字也不如望松大气,什么花花草草的,你是男人,又不是小妞!”

“……”

谈望松,谈猛兽之子。虽然谈猛兽是谈家硕果仅存的几位元老之一,谈望松本人,却混得并不怎么如意。

脾气是一方面,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的武功。

谈家的功夫,术法方面,是三神传下的法咒,兵器方面,主要是棍法,拳脚方面,叫做谈腿,共一十二路,端的是凌厉非常。俗语说,“手是两扇门,全靠脚打人”,脚自然不如手灵活多动,但力量刚猛,则有过之。而谈家的谈腿,又有“谈腿四只手,神怕鬼见愁”的美誉。通常所说的谈腿,号称腿不过膝,但实际上,却有三种:踢膝,封闭对手的行动;踹肋,伤害对手的心肺;最狠毒的是第三种,撩阴,断绝对方的子孙。谈望松,最爱用的正是第三种。无论谁也不希望断子绝孙,所以这被称作“撩阴腿”的谈望松,便为众人所不喜。

一直也当不上五色棍的总统领,又对长房长子继任家主的谈眠花没什么好感,谈望松性情越发偏激——不是瞧不起俺么,俺便踢出个名堂来让你们瞧瞧!

七级中段的力量,确实足够谈望松“踢出个名堂”,只不过,是他的“撩阴腿”的名声越来越响,在邵陵越来越没人想跟他动手而已,而这便让谈望松的信心越发高涨,想着踢出邵陵,走向大正,为自己挣一个更大的名头。

(刘家,世代三师,不过……也不过是仗着外戚的身份罢了,老祖宗当过皇帝,后人就占便宜。今次,我便踢你们个好看!)

站在路边的大树上,脚下的枝条动也不动,谈望松就这么摆了一个自以为拉风的姿势,等着刘家一行人到来。

而远远地,刘家的人也看到了耍酷的谈望松。

“小冯。”

“少爷。”

“前面是谁?”

眯眼看看。

“好像……是谈家那个很阴损的小子。”

“而且很白痴。不知道刘家最拿手的就是风系法术么,还敢站那么高。”

“同意。”

“顶楼上的。”

“继续顶。”

“住嘴!”

止住了手下的胡言乱语,这位“少爷”双手掐了个法诀,口中念念有词,俄顷,他双手一指,喝道:“风天旋!”

谈望松自然看到了对方的动作,见对方双手一指,便觉身周有异,一个龙卷已然成形,只是……也未免太小了一点,仿佛一根折断的筷子般,晃了两晃,就没了。

谈望松给气得脸色发青,那“少爷”的手下也呆了。

(果然少爷出手一点都不牢靠啊……)

“呸,又失败了。小冯,上去做掉他!”

“是!”

外面暗流涌动,百纳内部也各有盘算。

松桃厅。

族主庭院之中,正厅是杉木搭就,虽然未加雕饰,却高大宽畅之极,透出一股粗犷大气。而此刻,便有几个人席地而坐,商讨事情。

居中坐的,乌衣皂裳,头发散披,左手边放了一只面具,青面獠牙长角赤发,右手边搁了一柄木杖,露在衣裳外的小臂小腿精瘦,脸上也颇多皱纹,只眼睛颇为有神,掩盖了不少老态。此人正是古纳的族长,百纳第一的术者,古来兮。

古来兮面前坐着三人,服饰仿佛,年龄也都不小,是古纳族中三大巫师。

“花象元日前派人来说,他准备接受鬼夜星的加入要求,但为了防止鬼纳族多嘴,想请我们去把鬼夜星的蛊神封印。你们怎么看?”

“封印蛊神,我们可以做到……但,封印之后,力量大减,接受入族还有什么意义?”

蛊神,在纳人力量中,通常是起辅助作用,对于他们修炼武术、巫术等有极大的助益,但一旦失去蛊神,力量必然跌落,甚至降级。鬼夜星是七级顶峰力量的巫师,也是百纳数得着的强者,得到这样的人,自然对花纳族极有好处。但……如果只是接纳一个六级力量的人,累赘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一些。

如果说花纳族只是想走个过场,之后再想办法把蛊神恢复,可能性不是没有,却微乎其微。因为这需要古纳族三大巫师联合出手的封印术法,几乎没有解封的可能,除非是传说中的蛊术,而这样的蛊术,连坚持修炼蛊术的仡佬纳,其族长老蛊物也不会。

至于古纳为什么知道老蛊物不会,那是因为古纳一向自视正统,是百纳之首,有责任有义务统合各族,是以对各小族颇多注意和照顾,就连最孤僻的仡佬纳,也很是得了他们几次救济。

“不管怎样,我们的问题只是,到底要不要接受花象元的请求?”

“不管怎样,我们的问题只是,到底要不要接受花象元的邀请?”

为此头疼的,是鬼风行、鬼大牙、鬼红蛛、古平等人,鬼踏江静静地看他们争论。鬼踏溪跑到山上去了,因为他“对这些东西没兴趣,否则还让位给大哥干什么”。

大家都晓得花纳族不安好心,但他们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却是谁也猜不出来。把鬼纳精英邀齐一网打尽?也太明目张胆了些,做不做得到也是问题,何况鬼纳众人又不傻。纯粹示好?软骨虫们没那么好吧,而且他们现在又不是弱到了什么地步。最近又收到了确实的消息,说古纳族会出动三大巫师,那么封印的事就确实无疑了。花纳族的诚意摆到了十足,但是……没什么利益的事,很难想象他们会做啊。

虽然猜不出来,却不得不面对人家的邀请。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鬼大牙依旧未包头巾,脑门依然锃亮,正大声吆喝着“去便去,咱不怕”之类的话,鬼风行则畏畏缩缩地半拉半劝,让大家冷静下,好好琢磨花纳的动机,鬼红蛛眉头紧皱,显是苦思未果,只古平看看众人,又看看踏江,晓得自己并无根基,所以三缄其口,并不说话。

大家并不是老女人,话重复多了也会厌,所以渐渐静下来。鬼红蛛瞄了一眼古平,发现了他的镇定。鬼风行和鬼大牙却看向踏江——前一阵鬼夜星出走,踏江整肃鬼纳内部,他们便发现这位新族长颇有力量和见识,虽然还不及死去的鬼夜行,却也让他们燃起了希望,于是也不知不觉中拿他当族长看待了。

踏江却指指古平,让他说说自己的看法。古平看看周围的人,鬼风行不以为然,鬼大牙一脸不解,又看见鬼红蛛紧盯着自己,便道:“我初来乍到,并不了解族内情形,还是请红蛛姑娘说吧。”

鬼红蛛稍愣,见古平向自己点头,才张口说出自己的看法。既然有邀请,而且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若不去,是没有道理的;如果去,只要提高警惕,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毕竟花纳族也没有那个实力一网打尽;想不清,不如去亲眼看看。

鬼踏溪躺在树杈上,仿佛没有看到山下边走边争论的大牙和鬼风行,也没有看到追向古平的鬼红蛛。

自从打邵陵回来,他就喜欢独个儿跑到山上呆着。也难怪,族长更替之后,局势动荡不止,那帮小弟兄也终于忙回了正事,连鬼红蛛也被派去给大牙帮忙,只有他一个人,没什么职司,只好闷着。何况在旁人看来,他惨败于神秘人之手,又被古力破了新招,意志颇为消沉,自然也不来招他。

轻轻弹弹手指,半空一只鸟儿忽然惨号坠落,在草地上翻了个滚,眼见得肚子越胀越大,忽然撑破,一团血淋淋的物事从里面钻出来,呱呱叫着跳往别处去了……

鬼踏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一时无语。

只听他背后有人说:“果然,又严重了吗……”

踏溪离群索居的原因,自然不止是战败的打击,更主要的,是他体内的另一个蛊神的觉醒。

之前鬼夜行虽然不能封印蛊神,却可以激发金蚕蛊王的力量,用以压制另一头,但之后踏溪不断借用它的力量修炼蛊术,已经让它复苏;年代的久远,使得鬼夜行残存的力量逐渐失效;踏溪被神秘人一招轰败,本身力量跌至低谷,已经无力维持这种镇压;加上踏溪内心对力量的渴求,仿佛呼唤一般,终于让这头蛊神醒来。

蛊神?不知名!

(囧RZ)

本来一个修炼巫术或蛊术的人,都能判断自己体内是什么蛊神,好方便自己调整修炼的方向。这并不是一种可以写明白的知识,而仅仅是人和蛊神之间的感应。但踏溪的这头蛊神,方才从沉睡中醒来,只凭本能起着作用,还没有清醒的意识,也就没有感应。只是,它的本能,已经体现了极大的力量。

感觉体内有什么负面的东西堆积,只要一个动念,便能将之转移到动物或花草树木上,而且能让它们立刻中毒、得病、痛苦又或者死亡,踏溪,已经成为一个与传说很符合的蛊术师。

只是,他并不想成为这样的蛊术师。

踏江说过,蛊术,并不是这样的害人东西。但,没有亲眼见过上古的蛊术,踏江也不能断言踏溪的情况会得到控制,何况,踏溪体内是一头神秘又强大的蛊神。蛊,本来就是不可捉摸的。

踏溪找踏江,然而踏江也束手无策,他只得七级的力量,即便是召唤出赤尤,一样无法突破八级,根本无力修复鬼夜行留下的禁制。没有认知,他一样无法指导踏溪自己度过难关。

“或许仡佬纳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我们找不到他们。”

蛊术上的问题,自然是坚持蛊术的仡佬纳最有发言权。只可惜,即使是跟他们有联系的古纳,一样是等待仡佬纳的主动联系,自己并不知道仡佬纳在哪里,鬼纳族就更没有办法。

无可奈何之下,踏溪只能尽量离大家远远的,或者宽慰自己,这也只是在修炼蛊术,好尽快能自由控制它们。

“大哥,最后决定是要去吗?”

狗拜岩上,热闹非常,人们正在洒水扫地,放桌摆椅,场院和大屋里一处不落,到处是忙碌的人影,为仪式做准备。

鬼纳族议榔的前任大巫师居然投奔到本族来了!他们现在的族主还得乖乖地过来承认这一点,真是吃瘪到家了!

大众的思维同上位者的自然不同,而这,也是上位者想看到的结果。国之利器,不可轻易许人,有些秘密或者决策,只要首领知道就好。手下?只不过是即时战略中一堆堆垃圾兵,一个个自然数,压垮骆驼的一根根草,聚成高塔的一粒粒沙。

送走鬼夜星父子,花象元又见到了从邵陵赶回来的花象戎。花象戎明显是对外面那些忙碌的布置活动不以为然,连带着对花象元的说话也不怎么经心。

“象戎,你想什么呢?”

“啊,大哥。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来这么一次。”

“你以为我应该怎么做?”

“……晾着呗,难道他们真敢来找咱们要人?”

“嘿,象戎你已经错看过鬼踏江一次了,让他从邵陵安然归来,难道你还会再错看第二次,放任他把鬼纳族再把握到自己手里?鬼踏江,他便是一个足以超越鬼夜行的男人,不要因为现在没有力量而轻视他。除了他,连那个浪荡子也不可小觑,你忘了自己曾经败在他手上?你不用解释,败了便是败了。一直找借口,并不能让自己成长。”

“……”

“扯远了。这件事,越早解决越好。如果放着不管,鬼纳族必然会发展到前所未有的强大,我们也就丧失了主动。现在,我们又没有强势到可以不讲理地将他们压下,封印蛊神,便是一个还过得去的交代。”

“这样便能阻止你所预言的‘鬼纳族的强大’?”

“至少会让他们少一个借口。”

“那让我回来做什么?”

“因为要让你做看守。”

“……这样的事用不到我吧?”

“用得到。一定用得到。”

花象戎对族长大哥的话,当然一贯地只信三分。

或者花象元是深思熟虑又或瞻前顾后的性格,但他却绝对不是大公无私的人,更不是和平主义者。这一点,只要花象戎看看自己,就能够确认。

同样长大的两兄弟,同样在族长老爹的聒噪下幸存,一个终于撑到自己继任了族长,另一个就跑了出去,到邵陵花差。不能说两人没有区别,但要说老爹的聒噪一点也没在他们心里留下什么痕迹,那绝对是睁眼的瞎话。

其他小的部族可能还好,三大族没有不想着自己强大起来把百纳统一的,只不过,大家的方案不一致,所以颇多纷争。

花纳族的先人,本是邵陵时期纳族掌管内政的榔头,与鬼纳那些掌握军权的粗胚不同,他们深知夏人的强大……以及繁华。古老的事情不去追究,邵陵时期的夏纳纷争,确实颇有一些是纳人眼馋夏人的好处,所以蛮横霸占而引起。也颇有一些同纳人做生意的商贾或者交流技艺的工匠,跟他们说,纳人太固守族别了,对夏人多有歧视,“我们特地过来,难道是害你们的吗?朝廷派兵,也不过是想保证我们的安全而已。”

一直也都认为夏人是善意的,一直也都认为纳人实在粗鄙落后,痛恨老巫师们固执守旧,更痛恨兵油子们只想打仗却不顾大家的死活,花纳族的先人,即使在三纳分裂之后,仍然坚持自己的信念不放。

活着,好好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花象元,跟他的祖先一样,认为不必要同夏人对抗;花象戎,走得更远,“为什么我们不变成夏人?”

而这样的一个花纳族,不是鬼纳所能接受的,也不是古纳所想看到的。三纳之间,有着掩盖不了的鸿沟,这是谁也清楚的事情。花象元会去做一件对自己没有好处、仅仅是取悦鬼纳的事情?

日子很快就到了。

鬼踏江带着踏溪、大牙、红蛛、古平以及一众跟班石龙、石伢等,在花象元的迎接下进入狗拜岩。踏江、大牙、红蛛跟随主人进入了平时召开议榔的大厅,踏溪则说要去玩,古平和其他人在场院里坐下。

踏江等人一进屋,就看见了早就到来的古纳三巫。

三巫之首,古来也,古纳族长古来兮的族兄,看到踏江等人,只是懒洋洋地打个招呼:“鬼族长好,我们正在布阵,请自便。”

这冷淡的态度,便令大牙、红蛛不喜,花象元忙上前解释,说他们正在布封印阵,稍有疏忽便会纰漏,不是有意。踏江也颇识相,拉住鬼大牙,又装作感兴趣的样子,问了几个封印阵的问题。但花象元并不擅此道,闲扯两句,便也没了话说。

“哦,对了,听说族长的弟弟踏溪也来了,百纳有名的少年豪杰,怎么不见他?”

“唉,花族长莫要取笑。他那浪荡的名声,百纳谁不晓得。刚进寨,他就说平时没来过,又嫌我们一堆人拘束,自己跑去玩了……如果弄出什么乱子,还请族长高抬贵手。”

“好好好。”

“谢谢谢。”

踏溪,当然在玩。不过并不是单纯的玩。

(大哥说抢走香香的就是花纳族的人。他奶奶的,上次居然用雷把老子劈晕,今次我定要将你轰杀!)

“平小子,你别跟着我,碍事!”

化装成普通下人的古平,正做出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好像要把踏溪拉走,但二人越拉扯,却越远离人们的视线。

“平小子!别让二爷废话,赶紧一边儿去!不是二爷,你脸上的烙印还去不掉呢!”

似是正中痛处,古平用手抚右脸,道:“哦?二爷,你把现在我这脸当作功劳?”

古平右脸上,本来是烙下的古来兮家的阿加烙印。踏江为了消掩他这个身份,准备请鬼师用药,尽量把烙印消去,是踏溪强出头,说可以用自己的秘技,做出更好的效果。谁料,踏溪并不是消去,而是在上面添了些东西。

现在古平脸上,右侧是一只张口欲噬的黑豹,左侧是一条盘身吐信的巨蟒。本来一个俊秀小伙儿,现在看起来不伦不类。

“怎样,难道谁认出你了?二爷把你画这么丑,还能有人认出来的话,那眼也太毒了吧?”

踏溪明显讽刺的语气,更激发了古平的怒火:“踏溪,你不要欺人太甚!请鬼术!”一声轻喝,祝茸的形象在古平背后若隐若现。

而这,也正对了踏溪的胃口:“终于又看到了,祝茸先祖,打败了灭我魔蛛的孟惑……今次,我便一并奉还!赐灵之术!”

之前,踏溪用的赐灵之术,是巨大的水火魔蛛,用水火两系的术法进行强力攻击。而此刻,他手上抓的是一只小巧的螳螂,唯那两齿锯刀,闪着蓝汪汪的颜色。在踏溪背后,也有气劲组合的八尺影像出现,是一只包裹了污黑尸布的巨茧,一头破开,伸出同样是尸布包裹的半个人身,双臂却是螳刀模样,诡异之中,又显示着它是一头武力极强的魔兽。

“平小子……还敢趁二爷不在勾搭红蛛,看二爷这阎魔尸螳宰了你!”

花象戎看着床上那个胡蹦乱跳的孩子,一阵头疼。

他并不明白兄长为什么还要留着她的性命,干脆宰了不是更好?或者交给夏人,也算得大功一件。

这个孩子,留在手里,只是烫手的山芋,给鬼纳族的人看到,就是了不得的事情。诚然花纳族并不怕鬼纳族,但留着她,也不过是浪费。

(唉唉,我们花纳族是要过好日子,不是做保姆啊……)

长大以后就在邵陵生活,矢志摆脱纳人身份,享受美好生活,花象戎几乎不能理解大哥的举动:为什么要同鬼纳、古纳虚与委蛇,为什么不学项人的黑水部直接降入大正王朝,为什么要为了自在生活的“正大”目的而“虚伪”地活着?老古板、倔驴子们,有什么必要让他们理解吗?

想到鬼纳族那帮家伙,花象戎的眉头皱了皱。原来那个老头子,就凭着自己八级的实力,妄想把自己的想法强行施加给百纳各族,幸亏被大家合力扑灭了。本来以为鬼纳族就此便不再烦着大家,谁知道却又出了一个使得出赤尤召唤的家伙,这还不算,那个死老头子的不肖子,也拥有了与自己一战的实力,甚至“侥幸”赢了自己……仿佛那家伙的声音,还在自己耳边缭绕不散。

“软骨虫,纳命来!”

议榔大厅之中,牛油大蜡已然亮起,相比外面黑夜却因篝火、歌舞的热闹,倒是静得出奇。因为最中间的空地上,巨大的符文已经发出些许亮光,封印阵显是到了紧要关头,古纳三巫也收起懒洋洋的神态,围成一个大圈,盘膝而坐,嘴里不停地念着神秘的咒文,额上也沁出汗来。

鬼红蛛看看踏江和大牙,见他们都认真盯着封印的构建,自己却不禁担心起另一边来:他跟踏溪,两个人不会闹起来吧?

临来前,踏江特意把踏溪、古平和红蛛叫到一起,向他们说,得到消息,前次掳走香香的乃是花纳族人,最后出手的更是花纳族中一个大高手。今次前去,花纳族必然不怀好心,己方也要明暗两手对付,让踏溪和古平混入纳寨,相机抢救香香。红蛛也想去,但她不像踏溪能用浪荡掩饰找人的目的,又不像古平面生不引人注目,最主要的,她的功夫不够。与红蛛仍在五级顶峰徘徊的力量相比,踏溪和古平的六级中阶力量,当然是能够破局的有力手段,即使面对花纳族那个七级初阶的,也有一拼之力,何况他们拥有的又是特殊的力量。

但与之相伴而来的,是两人之间的不睦。不管怎样,踏溪败给了古力,古力又输给了古平,自负的踏溪自然看不惯古平,即使古平再怎么表现的谦卑,也仍免不了踏溪的白眼。古平的见识、气度,颇得红蛛赞赏,因此两人常常在一起探讨局势,踏溪更觉得自己的私有被夺走一般。红蛛明白踏溪的想法……但,两人相处虽久,却从未谈过私情,想开解也无从谈起,何况她觉得自己跟古平也仅仅是趣味相投,亦不及私,更没什么要说明的。

唯一的希望,就是两人记得自己的使命,尽量不要起冲突吧!

当踏溪的尸螳轰破墙壁,直斩花象戎之际,花象戎犹记得自己是奉命看守,扭头一看,见一个仆从打扮的人早抢到里厢,抱了小孩就走。花象戎急催雷劲,却被那只邪气很重的尸螳挡住。

踏溪、古平二人起了争执,但古平见踏溪用出尸螳,便知此事不能速了,若打斗起来,不但做不了正事,少不得还会引起旁人注意,更影响大事进行,于是停手罢斗,互相口角着展开搜索。终于踏溪的念蛊从一个寨兵脑中查出情报,找到了香香被囚禁的地方,见里面有个形容很熟悉的家伙看守。

两人虽然争斗,配合倒也默契,踏溪招数繁多,正适合缠斗,古平便只需抢了孩子逃走。果然,踏溪放出尸螳,又召了一大群蜂、蝶、蚊、蝇,将花象戎阻在原地,便冲古平叫道:“平小子!别在这儿碍事,带上香香,走你的!”古平也不分辩,抽身就走。

当战场只剩两个人,便简单得多了。

踏溪认出了花象戎,花象戎也认出了踏溪。还未平息的战意,被命令约束的斗心,终于可以放手一搏。

七级魔兽阎魔尸螳,武力惊人,趋退若电,刀招狠辣,但花象戎的力量也不可小觑,他将雷劲反施自身,便把自己也改造成一个浑身电火缭绕的战士,跟尸螳相战不下。

“唷嗬嗬嗬,当初我在族中跟人争斗,被人嘲笑说鬼夜行的儿子却用花纳族的召唤术,想不到,现在你花纳族的花老二,居然用鬼纳族的化鬼术,真是颠倒,真是可笑!”

身为召唤师的踏溪,本身并无太强的战力,在七级争斗中也插不上手,只能在一旁言语挑衅。然而这样的挑衅,也起不到什么效果,花象戎本来也算得本族中的怪胎。的确,花纳族拿手的功夫是召唤术,但自小便向往夏人的花象戎,却知道这召唤术在夏人的眼光里,便是边鄙邪术的象征,因此他竟不顾别人反对,只用心学习跟夏人天地道术相近的化鬼术。

“什么?你……你……想不到你们花纳族这帮家伙,居然连自己的出身也厌弃了!尸螳,给我剁了他!”

巨大螳刀带着腥风,搂头斩下,却吃花象戎一拳抵住,又咔嚓一声闭合起来,将花象戎的拳头夹在中间,发出骨头碎裂的声音。花象戎仿如未觉,只一脸狰狞地对踏溪大叫:“厌弃?你们鬼纳族这些蠢驴又怎么能了解我们的志向了?”

坚守,背叛,为的是什么?

战乱,纷争,是谁想要的?

动荡不安的岁月,人不如犬,命且旦夕,焉顾酒食?所求者,不过苟全性命,片瓦栖身,粒米~果腹,如此而已。

人们最根本的理想,不过是活着,最大的理想,不过是好好地活着。

无疑,夏人比纳人过得好,那自然是因为他们有着更好的制度,更好的基础。纳人被痛击,挨打,背井离乡,也是最现实最有力的证明。

延续过去的一切而不改变?继续用微弱的力量来挑战强大的夏人?如果对方是有力的,为什么不向他们学习?学习他们的一切,追赶他们的脚步,或者……变得跟他们一样?变得跟他们一样拥有良好的制度,打下深厚的基础,然后幸福的生活。风俗,传统,这些让自己落后、弱小、土包子的东西,都见鬼去吧!

力不如人,就是纳人的原罪。

抛弃弱小,向往强大,又有什么不对?

难道你们鬼纳族要一统百纳的妄想,不是因为“向往强大”?难道古纳族的墨守成规,不会再次让人欺负?自诩为正义,而我们花纳族的努力,就是可以被你们随意贬低的东西了?拒绝改变,掩耳盗铃,不过是无知的蝼蚁,当年就应该全部杀光,现在对纳人的进步也会少点阻碍……

“住口!住口呀!”

被质问得无言以对,听到“杀得少”的言论,更是怒愤填膺,踏溪只能命令尸螳猛烈进攻。因为左拳被钳制住,花象戎很快就遍体鳞伤,但他却表现出不似“软骨虫”的刚强,一面用右拳招架,一面讥诮地盯着踏溪,那满面血污后的眸子,分明在说着:“只凭蛮力欺压,你跟你所仇恨的夏人又有什么不同了?”

那眼光,盯得踏溪十分不自在,连压倒性的优势,唾手可得的胜利,也带不来任何喜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踏溪发出一声狂吼,双手抱头,状若疯傻,转身没入了黑漆漆的夜。

花象戎“呯”地倒地晕去,嘴角犹带着一丝冷笑。

议榔大厅之中,封印阵已经颂法完毕,地上的大圆光华流转,别有一番凌然气象。

花象元把鬼夜星和鬼踏月请出来,让他们站在阵中,便有淡淡光晕在身上出现,少顷,泥丸宫有金色云气泛出,凝成金色蚕形。这正是他们体内金蚕蛊神的具体形象。

看得真切,三巫高声唱道:“确系金蚕无误,封印开始!”

鬼纳诸人见尘埃即将落定,各个松了一口气。就在此时,门外一阵喧闹,扭头看时,却见有人冲撞开人群,直奔法阵中的夜星父子。众人看得真切,此人正是踏溪,只见他此时,面红耳赤,瞳有血丝,十足癫狂模样,不及众人反应,已经一拳一脚将那二人打飞。

大厅内一片大哗,然而,满腹疑惑的人们还不及弄清怎么回事,踏溪身上却又发生一桩异象,让他们噤口不言,鸦雀无声。

与之前一样,也有光晕覆盖了踏溪,但他身上却不是正常如鬼夜星二人浮现出体内蛊神,而是有污水般,全身各处显出或青或紫或黑的斑点,又哔哔剥剥飞将出来,蠕动有声。封印阵瞬间光华大盛,如撑开了一个巨大的金色球形光幕,将那些物事尽皆挡住,看时,却是一团团污血,中间仿佛有活着的虫豸作怪。

蛊婆!不,蛊师!

所有人的脑中都浮现出这样的想法,而主持阵法的古纳三巫反应最快——修炼蛊术者,杀!趁着阵法正盛,三人齐力推动,咒曰:

吴凤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

七灵八神,八愿四陈

上告灵命,中皇双真

录魂炼魄,塞灭邪精

血鬼游尸,秽滞长泯

利我生关,闭我死门

……

封!

视野所及,尽是混沌一片,努力辨认时,又有不同的景象电光火石般掠过。

仔细回想,仿佛又看到一张冷酷的脸,在说“她不喜欢你”,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在放声狂笑,一张老脸和一张年轻的脸,在问“你这条杂种,争名逐利,跟我们有何不同”,更远处,一张粗豪的脸跟一张奸诈的脸相对而笑,一张美丽的脸跟一群天真的脸旁若无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哀声叹息,一张飞扬跋扈的脸把嘴都翘到了天上,一张毒辣日头下的脸大汗滚滚,一张茂密丛林里的脸静待无声……

(……这是大哥他们,这是红蛛他们,这是妹榜、务乌、爸耶他们,这是我们纳人啊。)

踏溪忽然记起自己是前往狗拜岩,救鬼骨香,找花纳族的晦气,然而跟花象戎一战,脑中便懵懵懂懂,最后……好像是看到了一片金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痛呼,踏溪终于醒来。

强忍着脑中莫名的疼痛,踏溪仔细辨认周围的一切。这是自己的房间,自己躺在床榻上,门口刚刚闻声进来一个人,是族中女兵,名叫榴花。

“红……红蛛呢?香香呢?我……我这是怎么了?”

事情倒并不复杂,榴花没说几句就让踏溪明白了。

踏溪误入封印阵,暴露了修炼蛊术的身份,被古纳三巫当机立断,封印了体内蛊神,又准备当场斩杀。踏江等人拼死保护,古平正好赶到,双方理论,鬼纳说花纳冒名抢劫族长幼女,意图不轨,花纳说鬼纳窝藏蛊师,心怀叵测,古纳左右为难。终于翻脸,鬼纳等人闯出狗拜岩。现在,两族已经正式决裂,眼看就要刀兵相见。

“是这样……香香没有受伤吧?”

“没有,小丫头精神着呢,玉草妹妹正带着她玩。”

“那,大哥和红蛛他们呢?”

“正和古平先生他们议榔会议呢。”

“……哦,古平吗?”

“鬼纳和花纳,已经开打了吧?”

“是的。”

“那好,让他们内斗去吧。我们腾出手来,先敲打敲打南方这些名门世家。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不能让他们轻视了我啊。”

“是。少爷,您还记得那个叫鬼踏溪的人吗?”

“记得。他怎么了?”

“听说,他被人查出修炼蛊术,这是纳族中很重的罪名,鬼纳族包庇他,所以两族才打起来的。”

“哈哈哈哈!我就说这个家伙很有趣!蛊术啊,蛊术是不是云梦谷那帮老毒物们整出来的东西?”

“大少,您开玩笑了。纳族的蛊术跟我们云梦一脉的毒术可不一样,相差很远,相差很远啊。”

一位相貌阴戾的老者,向正座上的肥胖青年拱手解释。若有他人在场,必然惊诧于这“云梦一脉”的名头,说不定还会屁滚尿流哭爹喊娘,但那肥胖青年倒不以为意,仅是把两条细线般的眼睛再眯了眯。

“可是,我确实好像听琼姑娘说,很久之前,有逃难的纳人误入云梦毒谷……”

“大少!”

似是提到什么禁忌,那老者厉声打断了青年的话。那青年掀掀眼皮,微微一叹。

“好吧,说正经事。鬼纳他们跟花纳已经打起来了,不过,我们并不轻松,新上任的大将军王,可也不是什么善茬。虽然没听说他有什么功夫,既能从帝散吉手中顺利接掌九道兵马,足见他有两把刷子。我们不要轻易动作,免得给他找到借口,借刀立威,谈家也好,赤家也罢,刘家董家也没关系,我们家不要主动去撞他的刀口。纳人啊,自求多福吧。”

“是。”

等那老者离去,青年方将身一软,仰靠椅上,喃喃低语:“仲翔先生……若有你在,我便不会如此劳心劳力了……”

这青年一躺,也凸显出了他背后的一幅中堂,不是画,而是七个大字,一句歪诗。

天下英雄谁敌手!

喜欢太平记请大家收藏:(m.ayshuwu.com)太平记爱乐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存书签
站内强推最强玄宗系统轮回之不良仙尊初之心盛霆烨小说最新章节免费阅读长生不老的我埋葬了无数个世界永恒心语穿越七零:带着系统发家强国快穿:偏执反派在我怀里肆意撒娇赵原柳莎全文阅读重回1998,小青梅是个粘人精玄幻:一人一妖一天下透视村医在花都121军婚南洋姑娘与军官重生年代文孤女有空间这个反派太过深情血莽全民转职:此即智慧之殿堂签到十八年,陛下让我迎娶公主?重生86想娶大蜜蜜BOSS大人,我不婚!我是路人丁
经典收藏抗战之杀神崛起猖狂庶女,邪王赖定小医妃我的老婆是土匪我的草寇人生三国赵云之子明朝名医开局长生不老,看遍世间烟火三国,从孙策和周瑜手里抢江东重生之太子归来我只是夫子理工狗流落到大明甲斐的野望贞观帝师内大明:最牛国公盛世嫡妃(木兰听雨)系统派我来抗战大明政客南明:从边境崛起的日不落帝国大武朝小郎君红楼败家子:我贾宝玉,又想纳妾了
最近更新大乾异事录清末起义恩仇录穿越异世之基建狂魔全球刷副本:我靠了解所有历史传说赢麻了我就是个厨子啊,不会治病救国!饥荒年,我靠投喂女帝,成为全球首富!通古今:我朱柏养了整个大明朝计灭七国,屠遍天下,第一毒士香炉通古今:我养成了大乾女帝!寒门帝路:从采花大盗开始拥兵百万,世子自立为帝嬴政:东巡假死,皇帝换人了?皇子:我有神机营很奇怪吗?穿越大清当王爷之香艳与权谋大唐,开局带小公主去现代无敌世子饥荒年,我资助女将军打造盛世王朝乱世枭皇:柴荣通古今:带国家队下场营救大将军天幕:开局盘点大兵团作战
太平记 孔璋 - 太平记txt下载 - 太平记最新章节 - 太平记全文阅读 - 好看的历史军事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