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站在后面一直没有出声地看着艾笑和那个男……女士聊天，直到艾笑说完了，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他才有所动作。
“他身上有敖桂英的味道，很浓厚，如果不是长期待在一起是不会有这样的气息的。”
艾笑猛地一愣，先看了一眼已经转过头的黄丞，然后再看着安平没动，“没有危险性是吗？”
如果是有什么事情发生的那种，安平应该不会这么淡定。
“没有，”安平将手放在艾笑的肩膀上，扶着她往前走，“味道虽然很大，可是很平和，有种……”
安平尝试着寻找一个准确的词语去描述那种奇妙又奇怪的感觉。
“家居感？”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出来，有点对这样的形容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那是一种，觉得应该就该这么理解，但是事实白在眼面前，又会让人产生一种这样是不是太出格，描述的太过界限的错觉。
“家居感？”
艾笑眉头皱的更深了，“你确定要这么形容那种感觉？”
“只有鬼怪和人类长时间很亲密地待在一起才会有这样独特的两者相交的气味，”安平拉着艾笑走到了她家人的最后面，然后在对面邻居关上门的门边上用食指的指腹抹了一把，再次想要确认地将食指放在自己的鼻下，“绝对没有错，就是那种互相杂糅的味道。”
“那真的……很让人不敢置信。”
——吃饭了吗？我在家里的沙发上半躺着，看着你给我说的那个每天准点的新闻联播，今天好像又有一个地方地震了，4.7级。
黄丞刚刚把一个装满了书的箱子放在了车子的后备箱，手机里就弹出了这样一条消息。
有点无聊，有点流水账，更有点无厘头，但是黄丞不过刚刚看到就忍不住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这是敖桂英发给他的消息。
可能有些事情真的无法用常理来解释，明明是一个鬼怪，明明在遇到她之前都不能触碰到人类的实物的，可偏偏在她的身边，住在她的居所的时候，所有事情都变得很人类的正常。
敖桂英什么都能碰到手了，沙发、床、柜子、桌椅，还有各种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唯独碰不到的就是本来可以让她随随便便就穿过去的墙。
在黄丞的地盘上，敖桂英像个真正的人类，该能接触的全部都接触的到，不合理的，全都不再能使用。
这让两个人都兴奋的不行，像是几岁大的娃娃突然拿到了极为新奇的玩具，能手舞足蹈个好几天几夜。
黄丞难免想到当时的情形，嘴角更是一直勾着完全下不来，那种即使是强行将幅度压下去都不行的喜悦。
一想到那个人，还有围绕着那个人的所有琐碎小事，就满足的把心都填满了。
——搬完了最后一箱东西，现在带着我父亲去吃点东西，不会太久，一个半小时，我就回去，累了就先去床上躺着。
——我能累什么啊，你好好聊聊，我在家等你，勿念，勿回。
黄丞笑出了声，然后拿手在屏幕上摸了摸，指尖微微有些颤抖地关上了屏幕。
她捂着自己的心脏，然后发出了一声轻笑——实在是忍不住，自动地就脱了口。
“怎么笑成这个样子？”父亲这时候走了过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浓郁的烟味，直呛得人难受，“和谁发短信呢？这年头了，还有短信发……”
父亲脸上还是各种不自在，眼神不敢一直放在黄丞身上，总是躲躲闪闪的，明明他也没做什么事情，但是这种样子却显得格外心虚。
“朋友。”
黄丞收敛了一点笑容，将后备箱关上，淡淡地回了一句。
“什么朋友啊，”父亲将自己的衣服外套扣上，然后跟着自己的儿子往餐馆在的地方走过去，“女朋友？”
黄丞本来不想继续话题，不想让父亲想到女朋友的这个方向，她也以为父亲这样看不惯她这个样子，也绝对不会再找话题聊，但是没想到，他还真的这么做了。
这倒是有点尴尬。
黄丞攥着手机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然后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啊了一句，便又不再有下文了。
父亲也很审视适度的没有再继续下去，黄丞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但是没想到，等到了餐馆的时候，巧遇了对面那家烦人精。
在大厅相遇的时候，两方都愣了一下。
那种眼神也又来了。
两家认识的人也不好就真的莫名其妙撕破脸，该打的招呼还是要打，所以父亲便站出来和那些人寒暄了几句。
黄丞没必要也跟着去说话，所以便站在原地，象征性地和艾笑还有她的男朋友点头示意了一下。
还是和刚刚那样，艾笑眼里的惊艳仍旧没有收敛，大大方方地表现出了她对自己的赞赏，只是未加修饰的惊艳之后就是和刚刚完全不一样的情绪。
探索，疑问，还有些许的警惕与防备。
黄丞看了一眼她身边安安静静但是眼神格外冷漠的男朋友。
不想自恋的。
黄丞想，不会是觉得自己会勾引到男朋友吧？
“爸，”黄丞暗自摇了摇头，然后主动和父亲搭了话，“差不多点菜吃饭吧。”
“诶，好……好……”
父亲被黄丞叫爸的时候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有些惊讶地马上回应了黄丞，然后和艾笑的七大姑八大姨说了一声，便匆匆坐到了黄丞已经坐好的桌子上，看着黄丞细心地将那些碗筷都用热水泡了一遍。
“你那个女朋友……”父亲接过已经洗好泡好的碗筷，浑浊的眼睛在今晚第一次对上了黄丞那清亮纯澈的眼睛，“不会对你这样……嗯……感觉奇怪吗？”
父亲已经尽量用不那么冲的话语去伤害黄丞了。
黄丞看着自己父亲这个样子，突然有点好奇，在她上了大学，出了柜，然后再也不着家之后，这个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他这么卑微，这么小心翼翼，又这么突然会在意到别人的感觉了？
“不会，她没有任何其他的感觉。”
黄丞喝了口热茶，然后捧着茶水，看着上面的廉价茶叶飘浮在水面，一时之间没有再开口说话，直到服务员上了第一道菜，她才重新抬起头，然后给父亲亲手倒了一杯啤酒。
“她只是……”黄丞端起那杯酒，放在了父亲的手里，“爱我。”
说完，他就拿起自己装着茶水的杯子，在桌面敲了敲，然后微微抬起，对着父亲一口干了下去。
“以茶代酒了，我开车，不能喝。”
“哦！好……好好好……没关系。”
父亲显然是被那句‘她只是爱我’给吓到了，压惊似的将那杯满满的酒灌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那你们……会结婚吗？”
父亲被那句爱真的吓得不轻，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脸不知道是因为喝酒喝快了，还是被憋的，通通红。
“不会。”
黄丞兴致也被自己的父亲勾起来了，突然也挺想说说这个话题，也想和别人聊聊，她和敖桂英。
在平时，她完全不会说这个话题。
“不会？！”父亲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脸的不敢置信，手都抖了，里面泛黄的啤酒洒在桌上了一点，艾笑那桌的人都被父亲的大声呼喊给吸引了过来，“什么叫不会啊……”
父亲对着周边的人做了一个不好意思的举动，然后压低声音，做贼似的和黄丞交流着。
“不是爱你吗！怎么不会结婚！”父亲说着说着仿佛自己领悟过来了一样，表情复杂地看着黄丞，“你不爱她？你不爱她……怎么笑成那样啊……”
“我爱她，但是不代表我们一定要结婚。”
“这是什么意思啊！”父亲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什么叫你爱她她爱你，又不代表一定要结婚啊！？既然两个人都互相相爱了当然要结婚！”
“为什么？”黄丞给父亲夹了一筷子菜，想让他冷静一点，一边吃一边聊，“结婚是因为两个人彼此相爱，但是我们两个人都彼此相爱了，为什么还一定要用结婚，用那张纸作为一个约束？”
“你这是什么歪理！”
父亲拍了一下桌子，啤酒又溅出来了一点点，“结婚……结婚了你们才能名正言顺的生孩子啊！然后，才有法律效应，才有家！你你你……你两个人谈恋爱却不结婚，这不是耍流氓吗？！你难道不想要小孩了？！”
黄丞听到父亲这番话的时候，脸色就变得古怪了一点，然后就开始平静也了然了。
“我就说您怎么突然能有点理解我的样子了……”
黄丞笑了一下，但是是皮笑肉不笑，他将杯子里的那点茶沫子倒进了垃圾桶里，然后将啤酒倒进了杯子，一口闷下去，“我等会找代驾。”
她伸手拦了一下父亲，阻止他说出要阻止她的话。
“您是没有搞清楚一件事吧？”
黄丞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然后有些混不吝地看着自己已经长出白发的父亲，“我，跨性别者，您看着觉得我还只是个穿女装的男人，但是我自己知道，我是个女的，我只是没那个钱，没那个敢担风险的心去做变性手术而已。”
“我是女的。”
黄丞又多喝了一口啤酒，“我和我女朋友待在一起的意思是，我是同性恋，她……”
黄丞说到这里的时候没有那么肯定了，“她不算是，但是我们相爱了。”
“也因为某些特殊的情况，我不会和她有什么那方面的接触，我们的爱情，干干净净，只有灵魂，无关凡俗肉体，所以我们不会结婚，我们不会有孩子。”
黄丞顿了顿，眼神有些朦胧的飘忽，细看还有一点点湿润的感觉，可是眼里是没有痛苦的，只有那种期待和渴望。
“如果有可能，有可能的话……能在一起一辈子是最好的……”
“你怎么还是这么变态……”
父亲强行让自己冷静，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脾气，不要让这些人看自己的笑话，不要把这么一个有问题的儿子展露给他们看，所以憋了半天，失望地看着黄丞，压着嗓子说出了这么一句让人熟悉的话。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跨性别？还是个同性恋……你就是个变态！你有病知道吗？！你真的有病！”
父亲的唾沫星子都因为激动的情绪喷到了摆在前面的菜里。
他疯狂地用手指戳着自己的太阳穴，青筋配上红的滴血的脸，骇人的很。
“你要去医院！去医院！”父亲双手紧握着桌子，然后深呼吸了好几次，没让自己太过失格，“你真的是……被你妈妈纵容坏了，我之前就说过了！好好看病！好好治疗！结果呢？！你妈就让你随意发展！你看看你都成了什么样子！”
“你妈妈知道吗？！嗯？！知道吗？！”
黄丞有些冷漠的看着自己失态的父亲，然后把瓶子里的啤酒最后干掉，就没有想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
如果他父亲一直是这样的状态，说这个其实没用，他不会认真去听，他这么多年生长的环境和已经很难更改的三观是无法理解的。
黄丞理解他父亲的不理解。
“她知道，她也接受我的想法。”
“爸，我过得挺好的，您不觉得这样就够了吗？”
“我现在有自己的房子，”黄丞正襟危坐，认认真真地和父亲继续说下去，“我有我爱的人，她也恰巧爱我，我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工作的地方工作的同事给予我绝对的平等和尊重，我做自己，不勉强不委屈自己，我的未来一眼能望到头，平平稳稳，足够安逸。”
“我比太多人幸运太多了，我做了少部分的人，但是得到了足够幸运的所有东西。”
“父亲，我很快乐，我也很幸运，我也有能力在未来一直照顾您。”
“希望您能理解，”黄丞叹了口气，然后接着说，“当然，如果不能，我自己，能理解。”
父亲愣愣地看着黄丞说完了这么一大堆话，嘴巴张张合合愣是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
“你……”
“你……”父亲彻底爆发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后指着她，“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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