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意。”
严吿没等对方完全说明白就直接同意了。校长室的气氛像是抛锚的汽车，一下子沉入了静谧。
吴越其实还想说的，他知道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要顺利的、打心底里的同意这种事情有些难度，很多事情还不理解还不明白，这需要一番细心的说导和解释。他的词都在嘴里了，他准备了很多，这下又不得不在嗓子里再放一会。
从严吿的反应和表情上看，她应该一直是平静的，从内心到身体上都是如此，眼神很清澈、很透亮，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或是惊讶，或是疑惑，这些都没有，她表现出一种和她的身材长相不符的态度，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稚嫩，但也不像是老油条，她自打进了校长室的门就没有惊讶，也没有迷茫，她好像对将要进行的工作和将要去的地方非常熟悉似的，又或者毫不在意、毫不关心？这反而让在一旁的尹婧有些惊讶了。
“你这孩子，要慎重考虑，你也可以拒绝。”
吴越接过话，说：“是，你们老师说得对！这个事……怎么说呢，更加特殊，现在是特殊时期中的特殊时期，孩子，你不用这么着急，我说的时间不多，是我的年龄问题，这个你是明白的，我四十多了，或许几天之后在你们的这里站着的就又变成了别人了，但是会有这样一个规律，站在这里的人会越来越年轻，甚至最后……”
他说到这里看了看尹婧，又瞧了瞧严吿，在面罩之下叹了一口气，没人听见。他想说的不是最后会是孩子，而是最后不会有人站在这里或坐在这个位子上了。他笑了一下，继续道：
“孩子，你看，加上今天，你还有两天的时间考虑，不必如此草率，你看看是不是和你的父母老师再商量一下，这次叫你来并不是决定，你们老师的意思是向我极力推荐你，但这不是想一想就能的事情，你们老师跟我说你很是优秀，尤其是责任心与思想品德这一块儿，全校找不出第二个，甚至是整个北京地下城的学校里也找不出第二个，你的学习成绩同样名列前茅，这很好！依我个人而言是希望你同意的，但……呵呵……你一个‘同意’把我后面想说的话都噎回去了，再考虑考虑吧，两天的时间，应该做好所有的准备了再同意，你说呢？哈哈哈……”
吴越的声音很好听，给人以和蔼安定的感觉，听上去他好像是播音主持专业的，声音平稳而粗狂让人安心，实际上他是军队的文职人员，实在是没人能调了，校长的这个位置直接和地下城的各部分挂钩，十分重要，能上人的地方就要上。他身材挺拔，眼神中充满了对孩子后辈的关爱，而且还有一种想要搞清楚严吿这孩子究竟在想什么的疑惑。他希望严吿能认真考虑，不然这个第一印象留下更多的就是草率和鲁莽了。
“您应该看了我的档案了，我没父母。”稚嫩的声音说出这些话，有杀伤力。
“呃……”吴越看看尹婧，低头翻开文件夹，“抱歉，孩子，你看这个……我还是觉得……”
“时刻准备着。”
严吿咬字清晰地说了这么一句，不大的声音听着让人震颤。
尹婧和吴越都愣住了，在所有可能回答里，严吿一个也没选。他们二人相互看看对方，眼神已经确认了，不用再说什么了，真的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她的声音够大的了。吴越点点头，眼神中的疑惑又加深了些许，这疑惑不是对严吿的，反而他对这孩子带着钦佩。看着严吿胸前整齐鲜艳的红领巾，他感觉自己逐渐变小了，好像是时光的倒退，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从短暂的回忆中脱离开。
不一样，她和其他很多的孩子不一样，甚至是和吴越印象中所有的孩子都不一样，这种感觉太明显了，严吿这孩子身上有一股子难以说清楚的力量，这股力量把她小小的身躯放大了，像是一个凸透镜似的。吴越搞不清楚严吿是装出来的，还是本身就是如此性格，他把目光投向了尹老师，像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一点什么，但她同样是意外的。
他轻声对严吿说：“谢谢你，孩子，那可就这么定了，回去等通知吧。”
严吿看了看老师，对二人微微鞠了个躬，然后离开了。她转身的时候又和其他的孩子没什么不同了，充满了朝气和活力，甩过的马尾辫空气中留下了青春的气息。她就是一个孩子，走路轻飘飘的，每一次落脚再抬起时就好像能飞向空中似的。
“尹老师，你真是教出来一个好孩子啊！”吴越看着校长室的门，好像严吿那孩子的影子还在那里，他久久无法移开目光。
尹婧转过头，说：“惭愧，这孩子就是责任心强，从小就是，她没让我操了多少心，真的。”
“我不这么觉得，我看文件上写着，您除了是他们的班主任，也同样是几个孩子的监护老师，您一定付出了很多，我在这孩子身上能看得出来。”吴越着实喜欢这个孩子，她太特别了，他感觉像是看以前的自己，不，这有点给自己的脸上贴金了，以前的自己也不如她。他又问：“所以说这孩子以前就这样吗？给我的第一印象，我感觉她有些孤独，冷冰冰的，寡言少语，是这样吗？会不会不合群啊？”
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很难，尹婧想了想，微微摇了摇头，“嗯……不，我认为不是，应该她是长大了，一年级那时候她也很闹腾，也闯祸，这些年我感觉她其实也没怎么变，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大概就是今年了吧。”
吴越对尹婧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
“尹老师，我理解您为什么这么极力推荐她了，虽然接触不多，但我觉得这孩子像是……浓缩的星空。”
“浓缩的星空？”尹婧坐下。
“对，她很闪亮啊，我看人一向很准的，这就是我对她的感觉，您确确实实教育出了一个好学生啊，我想您的班级一定都是这样的孩子，我想让这些孩子做一些特别的事情，具体的还没有定，我刚来这里，很多方面都不是那么熟悉，只有纸面报告也不行，反正啊，以后的情会很难，真是苦了这些孩子们了。”
吴越话锋一转，说：“说起来，尹老师功不可没啊，若不是您检举揭发的报告，我们很可能就要有大的损失了，现在的太阳信徒形形色色，搞的事情更是五花八门，查也查不过来，以前的话还能用朴素的生活压一压这些糟事，现在不行了，生活没有了，压不住了，生存甚至也在渐渐消失，天真的要塌了……”
“那您认为，我们学校还有吗？”
尹老师当然是指太阳信徒之类的异端分子。
“不好说，真不好说，我嘛，才刚来，很多的工作都没有展开，有时候展开了，深入了，又害怕一眨眼就又变了，明天或许你不再面对我，也或许我不再面对的是你，不好说，真不好说啊……”
吴越的精神变得有些低迷，说：“现在，没有什么人管病毒的来源了，据猜测应该是人为，毕竟从表现出的症状和诸多现象来看是这样的，对一些哺乳动物也有伤害，成都地下城的熊猫已经损失很多了，在这样下去，很多的哺乳动物都会迎来真正的灭绝，以后孩子们只能在影像资料里、书里、博物馆里见到它们了，据说企鹅已经灭绝了，南极那边好像把完整的几只企鹅冻在了冰柜里，我不知道真假。”
吴越的视线在校长室中慢慢移动着，碰到了尹婧的眼神，察觉自己有点跑题了。
“啊！说多了，跑题了，尹老师，现在的主要精力就是集中在梁柱之上，我们要确保不会崩塌，旁门就管不到了，对于太阳信徒，我们还是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学校方面来说，这是我的意思，所以还是不说好，但是发现还是要报告的，但不要像对邓老师那样与他对峙了，这会招来一些祸事，我们很可能会因此损失一位极其优秀的教师。”
尹婧想说些什么，吴越抬了一下手阻止了。
“尹老师，你要知道，他当时可是要对你下手的，当然，下手不是明手，是暗手，可以说是一种刺杀吧。”
“暗杀我？他真敢？枪吗？”
“不是枪，现在有比枪更厉害的，看不见的，让人更痛苦的，让人逐渐失去理智的，他没什么不敢的，这群人也没什么害怕的，有些人甚至是在病毒的影响下更加极端了，并且这些极端会立刻表现在行为上，以后这种事情会越来越多的，所以我说……现在的生存也在逐渐消失，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想法，不单单的太阳信徒，两年了，他们一直存在，而且在我国也是发展的，只不过极其缓慢，如果这些人被激怒或者刺激到的话，是非常危险的。万幸！他先倒下了，虽然他染病了，但说的话还是有些可信度的，他说当时要对你的隔离服动一些手脚，这是最简单的，甚至是效果最迅速的，他也这么做了。”
尹婧记得更换的隔离服丢了，当时以为是别人穿去了，就没有太在意，身上穿着的这套还是以前的，里面已经有味道了，还得等下次来送配给物资的时候才能换上新的。邓老师能做出来这些事，真是万幸，想想真可怕。
“我后来没有找到我更换的那套隔离服，我一直以为是哪个老师穿去了，没想到，真没想到会是邓老师！”
“你瞧，尹老师你是有所警惕，但还是低估了他们，所以很幸运，他说他确实已经得手了，就差你去换上那套新的，我记得那前后的几天正好是更换隔离服的时间间隔，如果你换上了，不出两天你就会像他一样倒下，不仅仅孩子们要失去一位优秀的老师和家长，更甚者你提交的报告可就缺乏客观性了，我们都不确定你是不是在胡言乱语，后果是非常严重的，您能明白吗？”
如醍醐灌顶，尹婧一下就明白了，有些心悸地靠在椅背上，点了点头。她想到那种痛苦的折磨竟然如此近在咫尺，而且是有人有预谋地迫害！
“我觉得……学校里面可能不是只有一个老师是太阳信徒，直觉。”
“好了，尹老师，我们有关太阳信徒的内容就到此为止，关于他们，我们没有更多的信息，再说下去都是空谈，另外，如果我一旦感染了病毒，学校里的这些事情，我想暂时交给你来做，所以，展开工作之前，我需要你的帮助，别人我不敢贸然信任。”
“好。”尹婧点点头。
吴越又问了一个问题，让尹婧感觉心惊肉跳。
“尹老师，你觉得我是太阳信徒吗？”
尹婧愣了半晌，只发出了疑问，“啊？”
吴越笑了，说：“我就是提个醒，有很多身在高位的人也会是太阳信徒，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现在这个世界，应该对一切都保持着质疑。”
尹婧长出一口气，笑了笑，很难想象吴越是太阳信徒，怎么可能呢？这是绝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派这种人来呢！任何地方都会有太阳信徒，但军队里面是绝对不可能的。
经过这样一吓，尹婧的隔离服里面更加闷热了，她恨不得直接脱了，然后就隔离了算了。她刚刚有一点点这样的想法，立刻觉得严吿比她要坚强多了。
“吃些药吧。”吴越突然又冒出一句话。
“吃药？有人会对我下毒？”
是啊，尹婧想到了，自己那天和邓老师那样争吵，学校里的其他太阳信徒怎么可能不知道，可能是任何一个人，他们把目标都对准了自己。
吴越看出了尹婧的想法，说：“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是皮肤病，天天穿着这些东西，皮肤很容易产生病变，为了不影响后面的工作，去领取一些药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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