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夏时期,大禹治水,导泾入渭,绕于县南,成为雍州名地。本为西周封邑。境内有奉正塬,塬体高隆,称塬为陵,故名高陵。”
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高陵得名与陵墓完全没有关系,而是因为其南面有一道高阔的奉正塬。塬是黄土高原区因流水冲刷而形成的一种特有的地貌,隆起于平地,其上平坦,形似高台,“大陆曰阜,大阜曰陵”,这里的陵指的是大土丘。
羽林军龙骧营屯骑校尉部五千人正在行军,身处高陵,眼前却是一片平坦,正值盛夏,天气炎热,长途行军之下,将士们都有些疲累。
“好渴啊!”公孙准舔了舔嘴唇,心中暗道。
他手下的士卒也都被晒得蔫蔫的,不复平日的精神,就连战马也低垂了头,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蹭着。
终于得到了休息的命令,三个曲的士卒轮流到河边饮水喂马,就着清水简单地啃些干粮,抚慰早已饿得干瘪的肚子。因为在战争高危地段,孙校尉格外谨慎,先留了一曲在岸边警戒,等到二曲和三曲吃喝完毕,才轮到一曲下到河边喝水。
公孙准捧起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个痛快,刚起身甩了甩手,忽然听到有人大叫道:“快看!看那河水!”
他抬头望去,却见到一副奇景。
眼前正是两条大河的交汇之处,一条河水浊浪翻涌,呈现浑浊的黄色,另一条却是幽深宁静,呈现清澈的青黑色,两条河斜斜地交叉在一起,汇成一条大河,而交汇后的河水竟是半清半浊,界线分明。
这便是所谓的泾渭分明,在两千年后的现代也是一道着名的自然景观,只是汉代时是泾水浊渭水清,等到了后世,因为渭水上游人类活动大大增多,造成环境破坏,水土流失,渭水中泥沙含量大增,水质比古时差了许多,便成了渭水浊而泾水清了。
公孙准看着清浊分明的河水,慢慢地竟有些目眩,仿佛不是河水在动,而是他自己站在船上,不断地向前移动。
他抬起头来望向对岸,大河浩浩,林木森森,隔绝了他的目光,公孙准知道,河对岸不远的地方,就是他们心心念念的长安。
从东到西上万里,他们终于来到了长安脚下,将要一窥那座当世最伟大古都的绝世容颜。
容不得他发思古之情,耳边突然响起敌袭的号角声,公孙准一下子回过神来,连忙吆喝着士兵们奔上河岸。
全军正在调动,士卒们迅速地奔跑,一个挨着一个结成紧密的阵势,随军的车辆都被推到前面,排列成一个弧形,应对可能到来的骑兵冲击。
简单的车阵后面,弓弩兵、长兵依次列队,仅有的四百余名骑兵则聚集在全军的右翼,随时准备出动。
斥候回报说,几里地外发现军队,有旌旗,应该是敌军。
现在高陵一带的局势非常混乱,数十万赤眉军和更始军都在此处活动,无日不战,随处都可能碰到军队。而分辨敌军我军的标准也很简单,一般来说,有旗帜的就是更始军,没有旗帜的就是赤眉军。
公孙准面无表情,背着弓箭在队伍中来回巡视,指挥手忙脚乱的新兵找到位置。
随陛下出征过的老兵都已驾轻就熟,做事井然有序,而新兵则有些惶恐,尤其是民间来的新兵,从未上过战场,不像营里的少年们见惯了争战,虽然平时对打仗之事十分向往,但到了临阵免不了害怕。多亏孙易部老兵较多,带动着新兵迅速安定下来,严阵以待
孟愤推着他的弩车到了最前面,边准备弩箭边大声唱着没调的歌。公孙准仔细一听,却听他唱道:“肉串串,肉串串,新鲜的人肉串串,来一串,来两串,来个三五七八串,多来几串嘛!”
这不成调的小调,朴实的歌词让人忍俊不禁,士兵们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连公孙准都不由得哑然失笑。
斥候的报告是敌人就在几里之外,等他们将将列好阵势,敌军已远远地扑了过来。
这是一只步骑结合的队伍,骑兵冲在前面,步兵跟在后面,也不列阵,直接冲过来,看样子是想把他们直接赶到河里去。
弓弩上弦,远远地瞄着准,公孙准估量了一下,再过一会儿,敌军就能进入大黄弩的射程了。其实不用看敌军,看孟大娘子的脸就行了,他的脸上一直带着笑,随着敌军逼近,笑容也越来越大,等到进入射程,就会乐开了花。
众人蓄势待发,却见对面敌军在几百步慢下脚步,停了下来,有一个骑卒冲到阵前,向着这边来回晃动着一面旗帜,上面有“汉右辅都尉”字样。
公孙准心中一动,向着孙易道:“校尉,对面是不是把我军错认成友军了?”
孙易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想。”
更始军打着汉旗,赤眉军却从来不设旗鼓,行军时只见人头,不见旗帜。更始军与赤眉军在高陵连战月余,见惯了赤眉军的作派,冷不丁见到一只旗帜森森的队伍,第一反应大概率会当成友军。
若是平时行军,双方各派侦骑斥候,多番探查,还可大体确认敌我,可是这是突然遭遇,未加详查,错认的概率简直不要太大。
孙易抬起手,不顾孟大娘子不满的白眼,示意弩兵不要发射。又唤掌旗之兵过来,也将那面“汉屯骑校尉”的旗帜向着对面不断地招摇。
终于对面又向前前进了,看样子已经确认了这是友军,完全没做战斗准备。
孟愤的嘴又咧开了,继续哼唱起了他的肉串歌,孙易命令道:“传令全军,百步之内方可齐射。”
眼看敌军越来越近,到达两百步左右,却又停了下来,可能是发现了异样,五个骑卒向着这边奔来,或许是要进一步确认。而若等他们到了近前,这伪装更始军之事立刻就得露馅。
看来是装不下去了。
果然,几个骑卒进入数十步之内后纷纷勒缰绳,掉头准备归队,并不断地向着本队大声示警,而对面更始军见此情景,也突然开始了骚动,士卒奔跑起来,看样子是准备列阵迎敌。
不能再等了!
孙易命令道:“神射手狙杀骑卒,大黄弩一轮齐射,其余士卒长兵在前,结冲锋之阵。”
公孙准帐下有十余名神射手,是全曲数百弓手中挑选出来的神射之士,是石里坞之战后专门成立的小型特种部队,专门负责临阵狙杀敌将。现在用来狙杀几个骑卒,已经是牛刀小用了。
孙易的命令下达,孟愤猛击悬刀,三只弩箭呼啸飞出,直奔敌军,一名敌骑中箭,因其冲击力过大,被弩箭带着向后猛地飞起,落地之时,透出他后背的弩箭又刺中一个步卒,两个人串在一只长箭上,一起毙命。
孟愤哈哈大笑:“人肉串串!再来一串!”
这一波强弩射中的只有不到十人,造成的混乱却着实不小,本来就有些慌乱的敌军更慌了,将领拼命维持着秩序,士卒却没头苍蝇似的来回乱跑。
最惨的是五个突前到弓箭射程内的骑卒,在公孙准为首的神射手打击下,一下子倒下了四个,最后一个骑卒已掉过头去,向来路飞奔,公孙准背后一箭,正中后心,了结了他的性命。
孙易见敌军阵势已乱,立即下令全军出击,自己带着四百余名骑卒当先冲了过去。
不得不说这个决定相当大胆,对面敌军数量远超龙骧营,若是远程对射,龙骧营的强弓硬弩大有可发挥余地,但是主动出击进行肉搏,龙骧营可依靠的只有紧密的阵势,超长的长兵,少年士卒的身体和单兵能力还是处于下风的。
孙易放弃了远程优势,选择出击,是出于临阵敌我形势的考虑。
龙骧营背靠大河,地势不利,又是仓促迎敌,没有工事可倚仗,若是敌军列成阵势,稳住阵脚,发动冲击,龙骧营一个抵挡不住,便会被驱赶着落入水中,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而此时敌军刚从错认友军的惊慌中明白过来,猝然受到一轮强弩打击,正在发懵的时候,这个短暂的混乱时间可能并不长,有一定训练的军队,在将领的组织下一会儿便可恢复正常。
这段短暂的混乱时间非常宝贵,时机可说是稍纵即逝,而孙易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即下达了全军突击的命令,可说是非常之有决断。
四百骑兵呼啸着冲向敌军,两百步的距离转瞬即到,骑兵身后的步兵也结着阵,开始向前推进。
敌军在这股兵势威压之下更乱了,将领们呼唤着众人迎敌,一般的士卒都在发懵,不知是该向前还是向后。这时候最靠得住的是手下的老兵精兵,忽喇喇一下,那杆左辅都尉的大旗之下已聚集了数百重甲步卒,而他们的骑卒也从军中冲出,迎向孙易率领的四百骑兵。
虽然敌军骑兵数量超过龙骧营,可是仓促迎战之下,没有形成规模,都是零星出击,完全挡不住这只小小的骑兵队伍。
汉代战场上,侧后的骑兵突袭屡见不鲜,而正面的骑兵冲阵很是少见,也许只有边境的突骑可以做到。不是说冲不动,而是在敌阵坚固的条件下,正面冲阵这种以命换命的打法,即便一骑能换几个步兵,对骑兵来说还是不划算。
可是孙易就是瞄准了敌军不成阵势,就这么冲进去了。
他避开了重甲步兵密集的将旗之下,选择了相对薄弱,看起来最混乱的更始军右翼,一往无前,直突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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