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毓纹丝不动，即使子弹打中了他的肩膀，低头看了看肩膀上不断往外渗血的伤口，笑道，“你到底还是没学会你父亲的冷血。”
“下一枪就未必了。”
“是吗？”尚毓神色轻松，“可我并不这么认为，我是尚希的父亲，就是为了他，你也不会杀我。”
霍云湛面色冰冷，“或许我该对尚希开枪。”
“我若是在乎的话，这么多年也就不会对他不闻不问了。”尚毓笑道，“他不是我的软肋，阿湛，你拿我没办法的。”
“她就在这里。”霍云湛肯定地说道，“只要她还活着，你在哪里，她就会在哪里！”他放下了举枪的手，“我根本不需要对你言行逼供。”
尚毓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敛去了。
霍云湛凝视着他，“尚叔，你根本不需要这样做。”
“那我该怎么做？”尚毓笑了，却不再是之前那平静轻松什么都无所谓的笑，而是绝望讽刺甚至有点疯狂的笑，“她心里只有你父亲！只有霍东庭！即使他一次又一次地要至她于死地，即使他心里从来没有她，即使她从来都不过是别的女人的替身，即使她每天都痛不欲生——可是……呵呵……”他笑的有些踉跄了，肩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她心里眼里还是只有霍东庭！”
霍云湛沉默。
“你以为当初的那场爆炸是我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尚毓继续笑道，眼眸泛红，闪烁着疯狂之色，“我怎么舍得让她冒险？我怎么舍得？！”
“霍东庭没有做过。”霍云湛道。
尚毓哈哈笑了两声，“看吧，连你最终还是站在了他的那一边！他从未把你当成儿子，他甚至恨不得抹杀你的存在，可你还是站在他那一边，你还是选择相信他！我怎么敢放她回来？我怎么甘心？！我们死里逃生之后，你知道在一场爆炸里面活下来是多么艰难吗？我拼了命地陪着她一起活下来，我在她床边整整守了三年，整整三年，她才好起来！可是，一好起来，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来，就是回来找霍东庭！那我呢？我怎么办？！我牺牲了所有的一切，我抛下了所有的一切，我得到了什么？！我怎么能让她回来？我不能让她回来啊！霍东庭会杀了她的，他会不一切代价杀了她来博薄家那贱人的欢心！她回来就是送死！我怎么能让她回来？！”
“所以，你禁锢了她这么多年。”
“禁锢？”尚毓摇头，“什么叫做禁锢？霍东庭那才是禁锢！我只是在救她！阿湛，若是没有我，她早就死了，死的尸骨无存！死在了她最爱的那个男人手里！我怎么禁锢她了？我怎么……”
“那你为什么又要回来？”霍云湛没等他说完便道。
尚毓脚步有些不稳地走到了沙发上坐下，背靠在了沙发上，肩上的出血量已经慢慢减少了，而他的脸上的血色却一直在减少，“我活不了多久了。”
霍云湛神色一动。
“肝癌。”尚毓看着他，笑容又仿佛轻松了许多，“怎么？不信？其实你就算不杀我，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霍云湛审视着她，却没有说话。
“所以我必须回来。”尚毓继续说道，“我再也保护不了她，再也照顾不了她了，我只能回来，要是不回来，她怎么办呢？”
“那为何还要……”
“关着她？”尚毓问道，“我只是想做些事情来让她原谅我而已，这么多年了，她一天比一天恨我，我若是不做些事情让她原谅我，岂不是死了也还是要让她恨着？所以，我带她回来了，可回到这片土地上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你知道她下了飞机第一件事要做什么吗？不是回云家找她的老父亲，更不是找你这个儿子，而是去找霍东庭，这么多年了，她一天比一天爱霍东庭一天比一天想霍东庭，她所有的情感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个男人！我不甘心啊，我后悔了，可是，我又能如何了？我只能放手，我甚至想过不如带着她一起走吧，可最终还是舍不得，她已经受了那么多那么多的苦，我怎么舍得？”
“为什么抓走薄家的人。”霍云湛问道，目光锐利如刀。
尚毓笑了笑，“哄你妈妈开心啊。”
霍云湛眼中泛起了狐疑。
“是不是在想我既然不想你妈妈回到霍东庭身边又为什么要动薄家的人？”尚毓继续笑道，“是不是病糊涂了？”
“尚叔……”
“我知道霍东庭在你手里。”尚毓继续说道，“而没有人比你更清楚霍东庭若是回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局面，他会毁了你，毁了你的妻儿，你现在所有的一切生活！所以，你不会放他回来的，但是……”神色转为了阴郁，“他还活着，你妈妈就永远脱离不了苦海！”
“我没打算对薄家人下杀手，我只是在哄着你妈妈，让她乖乖地待着，不要胡闹而已。”尚毓继续说道，“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时间来铲除你妈妈最大的隐患！”
霍云湛目光一沉，似乎明白过来了。
“薄家出事，我出现，你们会做什么会怀疑什么也就很清楚了。”尚毓继续道：“你会动用所有的手段来查清楚我到底想做什么，甚至不惜利用霍东庭！”他看着他，眼里多了一抹欣慰，“阿湛真的长大了，有能力有本事了，你把霍东庭藏的严实的连我也找不到，我只能这样做，而结果也的确不错。”
霍云湛拿出了手机拨了电话。
“来不及了。”尚毓笑道，“霍东庭应该已经上天堂了，只是可惜我不能把他心爱的女人也送去陪她，因为只有意潋还活着，你妈妈才能永远记得她心爱的那个人从来就没有爱过她！”声声血泪似得，控诉着他的不甘，一字一顿，充斥着怨愤甚至怨恨，“她应该永远记得，永永远远记着这个事实！”
“嘭！”
不是枪响，而是有人撞开了门的声音。
不是别人，正是一身劲装的薄言津。
霍云湛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理会他。
薄言津看着眼前这一幕，也知道这里并不需要他了，“我已经找到了我要找的人。”
“那你可以走了。”
薄言津不是得理不饶人，但是这件事必须有人来承担责任，薄家不可能白白被人欺负至此！“我父亲中枪……”
“我来担！”霍云湛沉声喝道，“所有的事情我来担！”
薄言津脸色微沉，但到底还是没有纠缠下去，“好，那我就等着霍家的交代！”转身出去，“不过警方那边，可不是谁一句担下就能过去的！”
霍云湛没有理会他的话，火警铃响了，自然惊动了警方，而且薄言津怕也不会放过这个资源，所以，警方很快就会来的，甚至他在这里也有可能会受到牵连，如今，众多猜测中最为可信的便是霍家对薄家出手了。
“来吧。”尚毓慢慢地站起身来，“不要浪费时间了，我带你去见你妈妈。”慢慢的转身一步一步地往里面的卧室走了过去，因为他的走动，肩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了，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了地毯上，化成了一朵朵盛开的妖花。
卧室很奢华，但是空无一人的。
霍云湛却不着急。
尚毓慢慢地走到了衣柜前，打开了，手伸了进去，很快，衣柜便慢慢地敞开了，如同开花了一般，花开了，路也就通了，那是一个密室，一个和卧室不逞相让的奢华密室，而床边坐着一个人，一个女人，穿着白色裙子，长发散落，有些凌乱，似乎没有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理了。
霍云湛没能看到她的脸，可脚步还是顿住了，心脏仿佛被一直无形的手给紧紧掐住了似得，是她，即使没有看清楚她的脸，可脑子里心里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就是她！
然后，遍体生寒。
没有喜悦也没有激动，只有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恐惧。
遍体生寒。
终究，他还是走不出过去的那些噩梦，甚至坠的更深了。
尚毓继续慢慢地往女人走了过去，明明只有几步路，可他似乎走的很艰难，终于，他走到了，慢慢地伸出了手，轻轻地抚摸着女人的头，“囡囡，我来送你回家了。”
温柔缠绵，带着无尽的不舍和隐隐的担忧。
他真的真的很爱这个女人。
只是……
“我杀了你——”女人却猛然伸了双手，双手一并往前，似乎手中握着什么东西，原本被乱发遮盖住的脸庞终于露出来，却是一张疯狂到了极点的脸，“哈哈哈——哈哈哈——”
……
简欢一直等着，越等越是心焦。
已经凌晨四点了。
霍云湛人没回来，电话也没有一个。
明明早已经扛不住又睡下了，此时此刻也只有儿子安详的睡容能够安抚她了，“霍云湛，你别忘了你还有老婆儿子要养活的……”
出什么事都不能丢了命！
门被推开了。
简欢猛然看了过去，便见霍云湛走进来了，激动的几乎忘了此时自己的情况，连忙想要下床，“你回来了！”
“别动！”霍云湛赶紧上前扶住了她，“别动！”
简欢这才回过神来，“嗯。”
“嗯……”明明迷迷糊糊的又被吵醒了，“妈妈……爸爸？”
“嗯。”简欢忙安抚道，“爸爸回来了，明明乖乖睡觉。”
“爸爸陪妈妈……”
“陪着呢。”简欢继续安抚，“明明睡觉觉……乖……”
“嗯……”小家伙听到了爸爸回来了，也好像看到爸爸了，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了。
霍云湛一身寒气。
简欢摸着他的手都是冷的，不过脸色还好，身上也没看出有什么伤，“找到了？”
“嗯。”霍云湛点头，“我先去洗澡。”
“好。”简欢点头。
霍云湛也没去多久，就是洗去了一身寒意就回来了，已经二月了，京都却还是很冷，刚刚还下了雪，他不能带着寒气拥她入怀。
“外面很冷吗？”简欢揉着他还是冰的手。
霍云湛看着她，眼波温柔，“嗯。”
“冷你不会戴个手套啊？”简欢嗔怪道，“跟个小孩子似的，现在明明都比你会照顾自己了，我看你以后还怎么端着爸爸的架子教训儿子。”
“以后都戴。”霍云湛回道。
简欢捧在手里揉了很久可还是觉得不怎么暖和，干脆往自己身上拉了。
“别。”霍云湛阻止了她，“很快就暖和的。”
“嫌弃我？”
“怕凉到你了。”
“所以连抱都不敢抱我？”简欢瞪着他，“知不知道我今晚上……”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给搂入怀中了，紧紧的，也很小心的不会伤到她。
他怎么会不想抱她？
“小欢……”
“嗯。”简欢抬手慢慢地抚摸着他的背，就算什么也没问但是也知道今晚上必定过的很艰难，“我在呢，你们啊，大的小的都一个样，都不让我省心！”
“两个小子都不乖？”霍云湛皱眉道。
“乖，三个小子都乖！”简欢无奈地道，然后仰起头看着他，“那大大小子，现在能不能睡觉了？我困的连眼皮都要睁不开了。”
“好。”霍云湛应道。
“好了，终于可以睡了，明天不许叫我，我可要睡到自然醒！”
“嗯。”
简欢闭上眼睛了。
安静下来了。
她的耳边只有他的心跳声，很安心很安心。
“小欢。”
“嗯？”她没有睁开眼睛。
“找到了。”霍云湛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我找到她了。”
简欢心有些悬，“那明明和小二可以有奶奶了？”
“嗯。”
那就是活着，没有出事。
“那就好。”她终于可以安心睡了。
霍云湛抱紧了她，也闭上了眼睛。
……
医院的停尸房里面，尚希呆呆地看着眼前安静地躺着的人，他的神情很安详，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微笑。
可是再也不会对他说出狠绝的话了，再也不会让他伤心了。
甚至再也不能和他说一句话！
再也不能了！
他以为自己会悲痛欲绝的，可是，站在这里，看着他，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就好像是整个人都麻木了。
这是他的父亲！
他爸爸！
他日思夜想都希望看到的奇迹！
奇迹出现了，可是，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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