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们从前把这里当做龙门阵聚集地,现在仍是,不过从前他们翘着腿坐在里面,现今背着手站在外面。到了饭点,每一家皆是如此,同门口年轻人的长龙一起。
老张从一家蒸菜馆门口挤过,从两条长龙一堆男女老少中间,因好奇门口的人气朝里望一眼,满满当当的小店面里过上过下都是人,正在吃的,在门口热气腾腾的蒸笼里端菜的,在过道中间拿筷子碗纸巾的,在里面收银台一面结账一面喊着打包的。
虽然人多,可以显见大部分热闹都是冲门口那一桌年轻人去的,五个人,满满一桌子菜,老张瞧一眼围观的群众,脚步跟着停下来。全是地道蒸菜,现炒的也有几个盘子,有个汤。一桌子的赞叹和惊讶,层出不穷的语气惊叹词和肢体语言,仿佛桌上摆的不是普通的家常菜,而是从前皇宫里出来的满汉全席。
年轻的都在拍照,年纪大的在边上说话:
“吃得!”
“老板儿安逸了,马上人气儿就上来了,免费的广告,二天财源滚滚。”
“还要她打广告,本来人家生意就好。”
“哎呀也不过喜欢凑热闹,没吃过的来吃个新鲜。”
“她这家味道是还可以,比上面背后那家味道要好吃的多,你看经常这些老头儿都来打包的嘛。”
“再好吃的东西喊你天天吃顿顿吃你也遭不住,他外地人没吃过这些来吃个新鲜,实际你本地的能吃的了好多哦,做个样子,你看上面那里包子店,不是就搞这些脏灯儿唛专门请些人去排队,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太冒皮皮了,哪个信嘛!”
“主要还是她那些地方没得,跟我们这边吃的不一样,没见过这些,实际我们天天吃,哪觉得有好好吃嘛,可能是闻着要香点吃着要嫩点,那是她调料的原因的嘛,实际都差不多,只是她们没吃过楞个觉得好吃,哪里恁夸张。”
“远香近臭噻,偶尔吃一回才觉得好吃,没吃过的才觉得好吃。”
“没吃过的狗屎。”
那些人就站在桌边,前面,后面,外面。挤得中间过道过不了路,身形滚圆的服务员们在里面穿梭,不时听到中气十足的呵斥:“站边边站边边,挤着整啷个,没见过人家吃饭唛!”
“莫中间挡着,人家吃个饭还要你来站岗放哨吗?”
老张挨着排队的,听到身边的小姑娘与同伴捂嘴:“人家在那点儿吃的好好的你在那里说别个这样那样,没得事做,嘴巴才长。”
同伴掩着嘴笑。
桌上几人开始动筷,不断有夸张的肢体动作和乱飞的五官表情包往外面输出。面对老张的那个人胡吃海塞了几口开始补妆,话从头说到尾,一面往肚里灌奶茶一面跟身边的人微笑打招呼,歇口气继续。中间不时被人拉起来拍照。
老张哪里认得这些,站一阵,笑着往上面去。
不仅那头上,几乎大部分馆子门口都排着队,有的站老人,有的站外卖,有的站年轻人。多的像摆地摊外头都是凳子,少的也有三四个四五个等在街檐下。这些蒸菜馆,炒菜馆,米粉店,小面店,包子稀饭店,豆花馆,顶上招牌脏的名字都看不清,有的干脆放弃了招牌,就在门口靠马路边立个牌子,白底红字的标明自己店里的特色。
中午了,桌子板凳从店门口一直摆到马路边边去,到处是吹龙门阵的声音,菜倒锅里滋啦滋啦的声音,刷手机视频的声音,经过的平板车上播放广告的声音,有个小伙拿着手机一边录一边讲解:“……从底下那个陡坡上来到这个顶上全是这样的饭店,也不能说叫饭店啊,饭馆吧更准确。后面都是老小区,两面都是,然后你看这个顶上,各位粉丝朋友们,魔幻城市来了,它这里是个有点像悬崖那样的山,这一片是光秃秃的悬崖一样的,很高的山,估计大概七八层楼吧。但是你看它左右两边,就这个山上还有小区这个炫耀上面,从这里看真的,随时感觉那栋楼会倒下来砸中我。
哈哈哈开玩笑的,本地的小伙伴们原谅我少见多怪,你以为你在顶楼吗?没有,你在我的负一楼,我刚看了下,他们说这个中间哪里门洞进去往后面会有个露天楼梯,然后山顶洞人们平时可以从楼梯下到人间来。
还没有到我,应该早一点来的,刚刚打车来的路上师傅就跟我说这里位置好难等。因为它的店面都不大,有的有二楼,多数就一楼这一点点位置。你看中间这是马路,然后桌子板凳就直接摆在这个门口的,他有的是像快餐这样弄好的,像蒸菜啊凉菜小菜那样的,有的是现点,就坐在这个马路边。看看,人好多啊,一到饭点全是人,然后他本来位置就不多,显得更拥挤了,有的桌子有一半都已经摆到马路上去了……”
老两口的豆花饭开在靠山脚下来的门洞里,外头左右两边都是饭馆,洞内进去连着老小区的出入口。门洞长八九米的样子,宽而高,豆花饭靠左侧墙,除了碗架案板,一溜边儿还能摆三张掉了朱红漆的八仙桌,桌子底下堆着备用的塑料板凳。
入口那里有几个腌臜的水坑,印着外头太阳暖和的光,反回到门洞顶上有大块大块的晃动的亮。
豆花现做,炉灶就在门洞口头,没有墩子,老板两个人加起来一百多岁,除了豆花是老精怪怕吃饭的不会舀翻烂了,预先一碗一碗的盛着,其他碗筷子海椒碟儿甑子饭啥的一四六七全个人来。吃多吃少个人看着办,不够你再添,吃不完加钱,浪费可耻。
老张去时几张桌子都有人,倒没坐满,清一色上年纪的老头,有面生也有面熟,有吃完坐着抽烟没走的,有将吃正擦嘴的,还有一面吃一面说话的。
对面靠墙角也有板凳,板凳堆板凳,坐几个看来互不相识的年轻人,一面吃,一面看手里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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