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蔡京、张忠师两人走后，段康迟疑地问张仲景：“张中堂，蔡京刚才说重审柯星晨等人的案件，您真的同意了？”
张仲景长呼一口气，说道：“不用再审啦。既然蔡京开口要捞他的羽翼，就卖个人情给他吧。把这些人的涉案卷宗先行拿下来，不报上去。
至于凤仪女官上官易香、宿卫禁军都指挥使司马玄两人，一个是童中官记名的女徒弟，一个是童中官的养子。童贯在陛下面前大红大紫，我也惹不起啊。
两人行贿数额确实不多，便抹去司马玄、上官易香的行贿记录算了。如今陛下宠信蔡京、童贯两人，我在朝中也是独木难支啊。
再说了，就算我们把这几个人定了罪，以蔡京和童贯的能耐，必能找到机会让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我在朝堂之上，很多改革的想法也确实需要蔡京和童贯的支持。为了大局，现在还不能和他们翻脸。只是这么做，确实难为了你们俩。”
段康肃然应道：“在下依中堂之命。”
木晚舟面色虽难看，但也从牙缝里蹦出来一个“好”字。
张仲景看了两人一眼，叹气说道：“如今朝堂上蔡京被陛下宠信，还不是因为陛下离不开他。陛下喜欢收藏名人书画、奇珍异宝、奇花异石、飞禽走兽，喜欢花天酒地，歌舞升平，喜欢巡游、蹴鞠。户部去哪找这么多钱来填？每次国库入不敷出时，全都是我们的蔡京大人出主意给解决了。”
段康、木晚舟两人一时也黯然无语。张仲景和段康、木晚舟两人又商议了一会刑部的事务后便离去。
段康对木晚舟说道：“木兄，此大案既然已尘埃落地，不如到我办公室坐坐，品会茶，聊会天。”木晚舟点点头，随段康进了办公室。
段康反插上门，泡好茶，又打开一个隐秘的暗门，说道：“木兄，我们在这密室聊天绝无外人知晓。”
“好你个段康，什么时候弄个隐秘书房，莫非是想金屋藏娇。”
“木兄你忘了，上次我说过。这是我的前任原刑部侍郎王忠勇的办公室，密室原先就有。反正我没有金屋藏娇，至于王侍郎有没有金屋藏娇就不得而知了。”两人相视不禁一笑。
木晚舟一边品茶，一边说道：“最近方腊、宋天寿相继起兵，段兄可知其中缘由？”
段康说道：“愿闻其详。”
木晚舟长长叹了一声，继续说道：“都是‘花石纲’激起了民愤。受蔡京的指使，应奉局朱敏专门搜罗奇花异树、嶙峋美石，献给陛下。这条专门运送奇花异树、嶙峋美石的交通要道，美曰其名‘花石纲’。
应奉局的官吏借此整天乱闯民宅，但凡老百姓家中有一木一石、一花一草可供玩赏，立即派人以黄纸封之，称为供奉皇帝之物，若不允或不慎有损坏，便以‘大不恭’之名治罪。到搬运之时，这帮人都是破墙拆屋而去。
发展到最后，应奉局大小官吏乘机敲诈勒索，以供奉为名大发私财。打比方说，应奉局的人跑到你家，把你家顶梁柱用黄纸一封，说这是美石要供奉给皇帝。你若是不把家财乖乖奉上，明天就来拆家。”
听到这里，段康面色大变，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说道：“形如强盗，论罪当诛。”
木晚舟脸色泛红，连喝了三口茶，接着说道：“方腊起兵，每夺得一府一县，首做之事就是把应奉局的官吏和卫兵找出来，拉到广场，一刀一刀地割成肉块来烤，围观的民众都疯抢着吃。”
段康脸色大惊，说道：“睦州老百姓对官府之恨竟已至此。”
“没错。”
木晚舟迟疑了一会，问道：“段兄，你看咱这大夏国气数是不是已尽了。”
段康一怔，想了一会，缓缓说道：“应该还不至于如此悲观。虽然这十年来各地小股的民众暴动常有。但整体来说，国运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过国内局势倘若长期下去，恐怕……唉，只是苦了天下百姓。”聊着聊着，两人突然间沉默了一会。
木晚舟愤愤说道：“这应奉局朱敏翻起这么多风浪，就是仗着蔡京在背后撑腰。京城百姓把蔡京、童贯、朱敏等六人骂为六贼，还有人编了歌谣教小孩传唱‘打了桶（童），泼了菜（蔡），便是人间好世界’。这蔡京便是这六贼之首，只要扳倒他，不愁我大夏朝纲不振。”
段康沉思一会，突然问道：“木兄，你自幼天资过人，又得到多位良师指导，不知文章方面，你自认和陛下相比如何？”
“陛下文笔辞藻自然是在我之上。”
“书法画工相比如何？”
“陛下独创瘦金体书法，独树一帜；其花鸟画更是形神并举，独出心裁。我甘拜下风。”
“谱曲填词又如何？”
“这个我差的就更远了。”
“陛下聪明过人，焉能不知蔡京等人贪赃纳贿、中饱私囊。我只怕扳倒蔡京，还会有赵京、王京、陈京。我们的陛下颖悟绝伦，只是这心思没半点花在国事、政事之上。”
木晚舟听完不禁黯然神伤。两人相看，眼中有说不尽的无奈。段康突然脑海里浮出一个疯狂又大胆的想法，连自己都被这想法吓一跳，更不敢说出来。
段康看着挚友木晚舟郁郁寡欢的样子，赶紧转移话题说道：“木兄也不必多虑，你我尽人事，听天命即可。章弘一案虽有遗憾，基本上也算大功告成。不如哪天到我家中小酌几杯，聊聊天？”
木晚舟说道：“好，等我这几天忙完，就去府上喝几杯。”
过了段时间，段康、木晚舟将章弘的案件报告，按照蔡京的意图一一改去后，按程序上报奏本。没多久，道君皇帝朱是佶关于章弘案的批复下来了。
章弘被处以死刑，原刑部侍郎王忠勇、郭延年被处以流放。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其他涉案官吏有的被处以革职、有的被处以降职、有的只是被罚金，共处理了大大小小六十多名官吏，轰动一时的章弘贪腐案终于落下尾幕。
其实大夏这个时代，官员贪腐并不是新闻，伸手被抓才是大新闻。
转眼间就快到霜降时节，段铮和往常一样前去随心居学习，刚一进去玲兰巷，就看见沈延望坐在一间酒肆窗前向自己招手。段铮走进酒肆，只见沈延望正悠闲自在地和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正在饮酒。
看到段铮走过来，沈延望便招呼他坐下，说道：“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刘长卿，殿前司都指挥使刘怀正的次子。因为他平时素来喜欢行侠仗义，我们赠他外号‘及时雨’。这位是我的同门师弟段铮，刑部侍郎段康之子。”
刘长卿接过话来说道：“沈兄爱开我玩笑，我要真是及时雨，那顶多是及时的毛毛雨。”三个人不禁哈哈大笑。
段铮心里有点奇怪，便问道：“沈兄今天为何不进去师父那里学习，反倒在此饮酒。”
沈延望说道：“我今天一早就来拜访老师，有事求教。结果到了随心居，竹门紧闭，屋内无人。出来时刚好遇见刘长卿，便拉他过来喝酒。”
“咦，今天不是周三吗？”
“可能是师父临时有事，外出访客了吧。我和长卿一商量，就在这饮酒等你，反正左右没事，想着一起去郊外打猎。”
“那最好不过了，可惜我身上只佩了把短剑。”
刘长卿说道：“弓箭给你准备好了，我们一人一把。”
说完，刘长卿就从后面袋子中拿出三把弓、三个箭筒。段铮拿过弓来，拉了个满圆，说道：“好弓。”
刘长卿笑道：“段铮好力气。”
沈延望举起酒杯，说道：“我们把酒喝完，就去郊外弄点下酒菜，再接着喝。”没过一会，三个人便把桌上酒喝完了，骑着马，背着弓，往郊外驰去。
可是这个季节，郊外小动物不多。三个人中只有沈延望射中了一只野兔。刘长卿想猎只大的，心有不甘，便提议到离这不远的天目岭，那里林茂人少，必有大兽可猎。三个人便往天目岭驰去。
果然，三人刚一进去天目岭没多久，在路旁远远就看到一只鹿。刘长卿心急，还没等到时机合适，就一箭射去，可是距离较远，没有射中要害。受伤的野鹿一声悲鸣，慌不择路地乱跑。刘长卿大声说道：“它流血了，跑不远的，我们追上去。”
正当三人逐鹿时，隐约听到了路边小溪芦苇丛中，传来女人的哀嚎声。沈延望停下马来，说道：“走，我们去看看什么情况。”三人把马拴在路边，蹑手蹑脚地走进芦苇深处，听清楚了里面的声音。
“小娘子，我看你长得如此俊俏，你要是跟了我，天天都吃香喝辣的。”
“对啊，我们大哥是高俅太尉大人的侄子，十八岁就当上指挥长了，再过两年就是都指挥使了，比你丈夫强一万倍。”
“求求你们，快把我丈夫放了吧，你们绑着他，还捂着口鼻，他会死的。”
听到这里，刘长卿再也忍不住，扒开芦苇，第一个跳了出去，大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只见一女子被绑在树旁，一名军官打扮的男子脸贴着女子，两只手肆无忌惮地摸着女子前面。那女子满脸泪水，全身微颤，不住地哀求。旁边站着三名士兵模样的男子在一旁猥琐地笑着。听到斥喝，四个男子不约而同转过身来。
沈延望大喝：“朗朗乾坤，你们四个当兵的大胆在此强占民女，快给她松绑。”
那名为首的军官神色倨傲，向前走一步说道：“你们又是什么身份，敢来管侍卫步军司大爷的事。”
旁边一名士兵也大声说道：“他丈夫是大金奸细，我们正在盘问，再不滚就把你们当成同伙抓起来。”
段铮怒不可遏，向前走两步，指着那名军官怒喝：“就算是奸细，也轮不到你们审讯，你们还把大夏王法放在眼里吗！”那名军官平日里骄横跋扈惯了，一看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也敢指着他骂，当下二话不说，从腰间拨出刀，往段铮脖子上砍去。
段铮万万没想到这军官会突然拿刀砍他，急忙往旁一避，本能抽出佩剑一刺。“噗”一声，那军官被佩剑刺了个透心凉，鲜血从胸口和口中激喷出来，身体慢慢倒地。
如此变故，在场的人全看傻了。过了一会，一个士兵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快去通报都指挥使，为指挥长报仇。”
刘长卿见状，当机立断，沉声对沈延望说道：“全杀了，不留活口。”说完把弓拉满，“嗖”一声，跑得最快那名士兵脖子中箭，应声倒下。接着，刘长卿拨出剑，朝一名士兵扑杀过去。
沈延望咬咬牙，也拉满弓对准另一名士名射去。只听见一声哀嚎，远处那名士兵大腿被箭射穿，疼得在地上打滚。刘长卿动作迅疾，武功了得，片刻间就把剩下两名士兵全杀了。
段铮看着倒在地上的军官，拿剑的手微微颤抖，脑海中一片空白。他虽从小习武，但没想过真会有杀人的一天。段铮死死地看着那名军官，只见鲜血不断地从他身上喷涌而出。段铮胃里不断痉挛，强忍着不吐，但冷汗已湿透了全身。
沈延望神情也很古怪，愣了一小会，突然想起来，走过去帮女子解开绳子。那女子抓住沈延望的手，哭着说道：“快救我丈夫。”
沈延望定了定神，急忙说道：“在哪？快带我去。”女人急忙在前面引路，沈延望在后面跟着。
刘长卿杀完人，把剑上的血迹擦了擦，若无其事地走了回来，拍了拍段铮肩膀，说道：“走，我们也去救人。”段铮这时才回过神来，急忙跟过去。
段铮沿着小溪刚跑过去，只听见那女子大声悲哭。原来那四名官兵早就暗中下了毒手，绑住女子丈夫后，又用衣巾沾上淤泥，严严实实地把口鼻裹住。等他们来时，女子丈夫早已没了气息。
沈延望愤怒地说道：“这帮禽兽，实在该杀。”
刘长卿说道：“姑娘，事已至此，请节哀顺变，还是让死者入土为安。段铮，你在这陪下这位姑娘。我和沈兄去那边，把那几个狗贼的尸体藏一下，省得日后引来祸事。”说完两人便返回去，把四个尸体扔在隐蔽之处，又用土埋住血迹。
段铮看着那女子不停地哭泣，一时手足无措，想了一会才说道：“这地方夜间豺狼极多，我们还是把你丈夫安葬了，免得野兽糟蹋。”那女子听完这句话，这才止住哭泣，哽咽着帮着段铮挖坑。过了一会，沈延望和刘长卿也过来帮忙。四个人把女子丈夫遗体葬在一棵大树旁。
沈延望说道：“姑娘，这里是荒郊野岭。你要是没有好去处，就先随我们回京城休息一晚，再作打算，怎么样？”那女子满脸愁容，应允了一声。
正当四人要离去，刘长卿说道：“且慢，段铮你把外面衣服脱了。”说完自己也把外衣脱了。段铮才醒悟过来，自己外衣沾着好多血，怎么能进城。刘长卿把两人外衣用剑撕碎，扔在小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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