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红的。
我还身为人时的最后记忆，是茫茫无边的火海。
火是喧嚣的。
火有声音，被火点燃的人也有声音，被灼至焦黑的皮肤也会发出声音，很吵。
在失去意识的时候，恶魔从火里诞生了。
“……这个家族也完蛋了啊。”
恶魔低语着，他注意到了我。
“小小女士，你想活下去吗？”
活下去有什么意义吗？我一边这么想着，同时晕厥过去。
再醒来时，我不知躺在哪条巷子里，身上穿着华丽的洋装，是我曾经最喜欢的明黄色，带着蕾丝和缎带，轻飘飘的。
“重生之后，有没有感到很不一样？”
我抬头仰视着恶魔，他期待我给他怎样的回答吗？
说到底，为什么要救我？
“什么——你不想活吗？”恶魔好像受了很大打击，双手捧头做出懊恼的动作，却突然变脸，一本正经地扭头看我，“——才怪。我可是听到了你活下去的欲望才出手的。”
无所谓，那就活着吧。
“这是我第一次签仆人，你给我点鼓励嘛。”恶魔对我无趣的反应有点失望，“多向我祈求点什么吧，我可是你唯一的主人。”
祈求什么的，想不到啊。话说，这家伙一直知道我在想什么？
“才发觉吗，真是个迟钝的小鬼。”恶魔叹了口气，“以后我会给你一些任务去做，这可是你身为仆人的义务，无权拒绝。想要什么就呼唤我，只需要支付一点点灵魂，很划算吧？”
灵魂这种东西，无所谓吧，就算不要也……看见突然两眼放光的恶魔，我及时止住了念头。
感觉如果真的给他了，会不太妙。
就算成为恶魔的手下也没感觉有什么区别。我还是住在以前的宅邸里——虽然被烧得焦黑，街上人还是避我如蛇蝎——只是从鄙夷变为恐惧，每天基本还是一个人——现在有时候身边会出现不算人的家伙，总是非自我意愿地在各种地方履行义务——从外交人偶变为杀戮人偶。
“这里呢，是我最近出任务的地方。你可以难得旅个游，不收费哦。”
不知给恶魔做了多少任务，收走多少灵魂，甚至连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多久，我都记不清了。
没有任务，我就无所事事。
“小～姐姐，大晚上的，一个人？”
居然会被人搭讪啊，我记得我的外貌似乎自“死去”那天起，就没有改变过。
“呃，真恶心，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啊哈哈，看着很可爱啊，是外国人吧？”
“外籍人，如果出了事应该会闹的有点大吧？”
“查不到不就好了嘛——”
看着一边说着污秽话语一边伸来手的男人，我面无表情，甚至不打算躲闪。
反正，无所谓——
“咳，你干什么！”
啊，闹内讧了。
“看你恶心，死人渣，忍你好久了。”
“你丫～～还真当自己是回事了？”
噢，打起来了。
我站在旁边看一会，不过分吧？
不过，他们打的真慢，明明只要狠狠来一下就可以结束的。
在我耐心地等待下，是头发又黑又卷的站到了最后。
“从今天起这片就是老子罩的了，快滚吧。”
被打败的小杂毛连滚带爬地跑了。
“喂，说你呢，小丫头。听不听得懂我讲话？”
我看着他。
“啧……别看我，快回你的家去。”
因为他的表情很有趣，我故意站着不动，一直盯着他。
他最终像放弃了一样，对我摆摆手：“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老子不管你了。”
我抬腿。
“别跟着我啊，臭小鬼！”
好有趣。
这个男人现在是这一片黑帮的老大，掌控着地方经济，还有干预政权的能力。我被他像装饰品一样带着，虽然跟从前有些像，但是果然还是不一样。
“咦，这位是令媛吗？”
“放屁，老子有这么老吗？路上捡的，扔都扔不掉。”
他跟那些人不同，从不拿我当工具。
“老变态，这生意你不做自然有人愿意做，老子的人脉不是靠满足你们这种恶心癖好才打开的，不谈拉倒。”
他有的时候晚上会出去，我知道是去找女人了。我曾尝试拉住他的衣角想挽留他，却被一把挥开：“小孩子去睡觉。”
我在沙发上等他，故意蜷缩着身体假寐，他回来时看到，会给我盖上沾有香水味道的外套。
有一瞬间我想长大。
“只需要支付一点点灵魂就可以变成前凸后翘的美人哦。”
嗯，还是算了吧。
如果我不是小孩子，就不能待在他身边了。
他有的时候很闲，闲到有空关心一下我。
“什么鬼，都两年了，一点都没变。不是说小孩子长得很快吗，吃的也不少……喂，你是不是（身体）有毛病啊？”
他有时候会去打群架，我就偷偷跟着，把那些伤他的人记下来。
“嘶……这帮王〇蛋，早晚老子（哔——）！喂，你会不会轻点，屁大一个小鬼手劲那么重，上药还是玩泥巴呢！”
唔，从某种意义上，那些伤他的人做的也是好事呢。
他酗酒回家以后，会变得温和一点，还有点絮絮叨叨的。
“每天叫你喂、喂的，你还真听啊，你是小狗吗？不对，你一哑巴我跟你较什么劲。对了，我最近看了一个叫什么……哦对，电影的，里面有个人跟你有点像。彩色画报上印的图片，也是黄发蓝眼的，叫什么莲……以后就叫你莲好了，方便……呼……”
虽然第二天起来还是“喂”地喊就是了。
有一次，他打的很激烈。对面人有点多，多到就算我出手也不一定能保住他全身而退的程度。
如我所料想的，他败了。
下场有点惨，被钝器砸的体无完肤，脑袋破了个洞，血止不住的流。
过家家游戏，结束了。
我闭上眼。
回过神来时，我半跪在他的身边，身上的洋服破碎不堪。周围没有人再站着，他也快咽气了。
“咳咳、咳……什么、情况？”
我低头，轻轻捧起他沾满血污的脸。
“大叔，你想活下去吗？”
不知是我时隔多久的第一次开口，我的语调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听起来就像恶魔一样。
“……废话……你、到底是……”
我轻轻抵住他的嘴唇：“我是莲。”
从现在开始直到永远，带着名为“莲”的羁绊“活”下去。
恶魔——主人，我把灵魂全都给你，你救活他，好不好？
“既然是可爱的仆人——莲的请求，我当然不会拒绝。只是，他不能作为‘人类’而活了哦。”
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只要他一直跟我在一起，就够了。
…………
“小哥哥……你别杀我，我没有灵魂了，但是他有，你拿去吧。”莲躺在沙地上，渗出血丝的嘴角呛着恳求的笑意。
“我要灵魂有什么用。”景岚冷漠地一甩刀上的血迹，走向莲。
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刃，莲突然大喊：“你杀我可以，但是我有一个请求！”
景岚举起刀。
“杀了我以后，吞了他的灵魂，再杀了他！只有这样才能……”
哧——
莲的头离开了她的躯干，嘴还张着，眼里布满了血丝。
“灵魂？”
景岚嘲弄地看了眼那个因失血而失去意识的男人，同样举起了刀。
“有没有都一样，无所谓。”
……
没有灵魂的我的躯体里残留的意识，看着他身首异处，就在我身体的不远处。喷洒出来的血液滴溅在我的手背上。感受不到，不过我猜，应该是温热的，灵魂的温度。
说起来，这就是永别了。也许他还可以带着残缺的灵魂投入轮回，成为石头，野草，蚂蚁……我该去往何处呢？
眼前的场景逐渐模糊、变暗，我将不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永远迷失了吧。
真不甘心呐。
“……灵魂，我就收下了。”
那是……主人的声音？
啊，感谢你，我的主人。
他终于与我一直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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