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闻西越将军穆君买的大名，今日一见……”
李耀卿张弓搭箭，箭锋对准了穆君买的眼睛。
“果真名不虚传。”
这话里话外嘲讽的意味让穆君买皱起眉头，他看向李耀卿的身后，夜色深重，只能看到火把一路铺开。
却见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马，只觉得黑夜里喊杀震天，犹如千万大军一般。
李耀卿会带上靖嘉关里所有的士兵来救援吗？他不清楚，也不可能去赌。
“穆将军，还请手下留情。”
李耀卿笑了起来，面容在火光映衬下明暗不定，对准他的箭矢纹丝不动。
仿佛只要他敢有什么动作，那支箭就会立刻离弦，正中他的眼窝。
整个山谷陷入一片死寂，一时间只能听见火把燃烧的声响。
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站在前方的燕昀霁在背后做了个手势。
目睹手势的李耀卿默不作声，他将羽箭些微移动，穆君买神色一变。
下一刻李耀卿突然调转了弓的方向，羽箭直指朱振而去！
“怎么又是我！”
朱振大喊一声，伴随射出的羽箭，僵持的气氛被打破，李耀卿带队的骑兵全部手持长弓，羽箭齐刷刷地射入严谢大军之中。
更让穆君买震惊的是，他们射出的羽箭尖端都是燃烧的，几乎是片刻，大军就物理意义上的燃起来了！
“你们是东吴的吧！这么喜欢放火！”
穆君买都要疯了，他生平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喜欢火攻的对手。
狠起来连自家都敢烧就不说了，现在梁军还有不少在他们手上，这都敢放火！
火带给人的恐惧感比羽箭更甚，很快军队就完全慌乱起来，根本顾不上眼前的敌人了。
穆君买恨的直咬牙，他本以为燕昀霁就会这样带着剩下的人逃跑，却没想到燕昀霁调转了方向，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火光一荡，燕昀霁横刀握在手中，踢刀跨马，直冲火场！
在他身后，三军一齐架马，以无可比拟的气势直冲入大军。
穆君买为之震撼，他带兵这么多年，很多时候甚至要用鞭子驱使士兵上战场，征兵也是极为困难，什么时候见过士兵如此悍勇？
有那么一刻他在想，是不是燕昀霁给这些人喂了什么药，不然不应该啊？
“看住俘虏！别让他们把俘虏带走！”
穆君买大声喊着，勉强稳定军心。
“他们冲进来了，把火把往他们身上扔！”
其实他已经不用说这句话了，大火可不会认人，冲进来的燕昀霁身上瞬间突破火光，直冲而来！
火光中，燕昀霁的横刀已经迎面攻上，他提剑迎阵。
剑锋撞在一起，震得他虎口发麻，下一刻，燕昀霁的刀锋一转，顺着剑锋下滑。
压在底端那刻突地往上一挑，那刻剧痛从手腕袭遍全身，他手上一酸，剑就这样落在地上。
“穆将军，这是还你杀我梁军的回报！”
在穆君买被震得连连后退时，燕昀霁的刀紧随其后。
伴随着一阵凉意，他睁大眼睛，就看到鲜血从身旁溅出。
疼痛姗姗来迟，在他疼得跪倒在地之时，被斩断的一条手臂摔在他身旁。
“爱兵心切，燕大将军还真是名不虚传。”
到此地步，穆君买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抬头看向燕昀霁，又看向一旁躲在士兵后的朱振，“可惜你太心急报仇，却没发现自己深入我军太久。”
“穆将军！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一旁的士兵惊讶地看到穆君买浑身血迹，赶紧上前包扎。
但穆君买只是看着燕昀霁，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废我一条手臂，能擒燕大将军。这笔买卖，值了。”
燕昀霁身边不知不觉已经出现了无数姜军和西越军，此前穆君买就一直隐秘地后撤，引得燕昀霁不断跟随。
在最后一刀下，燕昀霁已经彻底踏入了他的包围圈。
迎上他的视线，燕昀霁眼神变了变，之后突然仰天长笑。
“方才李将军的话看来是说错了。”燕昀霁说，“穆将军果真是名不虚传。”
说着，燕昀霁突然一扯缰绳，马蹄跃起，发出嘶鸣。
“但我燕昀霁，宁死不降！”
士兵呐喊着向燕昀霁冲杀而去，只见他手中一把长刀挥舞生风。
一时间只见刀光，马蹄踏跃飞奔，迎着这边的混乱，身后的梁军也已经赶到。
双方陷入了混乱之中。
“砰！”
李耀卿踢开冲上来的姜军，他焦急看向燕昀霁的方向。
有羽箭直刺面门，他躲闪开，抬头就看到骑马往这边冲的燕昀霁。
“燕昀霁！”他大喊。
“吁——”
马身中了一刀，疼得马翻腾起来，燕昀霁几乎要被甩下去。
他双腿牢牢卡在马背上，身子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夺过后方冷箭，在马下一次跃动的时候，又坐了回去。
“铛！”
人数上终究处于劣势，周围越来越涌上的人让燕昀霁难以招架。
他挥刀的速度从未慢过，但双拳难敌四手，再一次的针对攻击下，他跌落下马，马顿时驻足回望。
周围姜军西越军一拥而上，攻击从四面八方袭来。
他挥刀招架住迎面剑锋，紧接着回身踢开冲来的士兵，翻身将一旁的姜军扔出，同时一把抓住梁军俘虏——
这一下让他的动作出现些许纰漏，有三剑同时迎来。
在最短的时间里，燕昀霁努力让伤害落到最小，硬生生接下了砍在后背上的一刀。
“快走！”
他将梁军俘虏往外一推，此刻梁军也顾不上关怀了，再不走就都得死在这里。
梁军也拥挤起来，一起开始向外突围。
身上一旦受了伤，整个状态都继续下滑。
混乱中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在此刻人就像饥饿的鬣狗。
燕昀霁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他努力殿后，血液将他的战袍都染成了深色。
“放箭，放箭！”
眼看燕昀霁他们都快撤出去了，朱振实在是坐不住了，他大声下达命令，一路奔走到前沿。
“我叫你们放箭听不懂吗？”
“可是朱将军，我们的人也在里面呢……”士兵犹豫不决。
“放！他们能放火，我们就不能放箭？”
朱振干脆一把抢过旗帜，他还没来得及下达命令，周围突然惊呼起来。
他不耐烦地准备呵斥这些吵闹的士兵，却在剑锋架在脖颈上的那刻闭上了嘴。
“让你的人都往后退。”
李耀卿将朱振转到面向大军，本来还乱成一片的严谢大军见到主帅被抓，顿时安静了下来。
“朱振！”
穆君买真是要气死了，刚刚看到朱振往外跑的时候他就心下预感到不好。
这厮连躲都不会躲，真是气煞他也！
他阴晴不定地看着朱振，朱振也看到他滴血的肩膀，心顿时凉了半截。
“你、你杀了我吧！”
思前想后之下，朱振心一横，一咬牙闭上眼睛大喊。
“反正死我一个，换你们两个，我们怎么都是不亏的！”
这话喊出来朱振先要被自己吓晕过去，但穆君买都付出了这么大代价，要是再因为他放走燕昀霁和李耀卿，不说穆君买，姜国皇帝估计就会恨不得宰了他。
与其招人唾弃成为过街老鼠，不如轰轰烈烈地死，好歹还能换来美名不是？
这么一想，朱振顿时宽心许多，他甚至开始往前撞。
脖颈一下子触及剑锋，刺痛让他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原本积攒起来的勇气突然有些退缩了。
他心里如何想的穆君买自然不知，穆君买惊讶地看着他，就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真没想到朱将军也有这样视死如归的一天。”
李耀卿眼看朱振要撞上剑锋，他便卡住朱振的脖子，让朱振动弹不得。
“不过你想的是否有些太简单了？我可不会直接杀你。”
他扬起唇角，凑近朱振，笑容阴冷。
“便将你砍成人彘，让姜军将你带回去，让他们长长见识如何？”
朱振眼泪都要飙出来了，他是想通了不是活够了，死就算了，现在还要生不如死。
到此刻他不住地看向穆君买，就差没跪下来抱着穆君买大腿求助了。
穆君买沉默了很久，久到朱振心如死灰，才缓缓开口。
“我同意你的要求。”
说完他先带着军队撤进山谷，李耀卿赶紧上前去看燕昀霁。
见他浑身是伤大惊失色，也顾不上朱振，把朱振一推，急忙带着燕昀霁向靖嘉关赶去。
待李耀卿和燕昀霁等人离开后，惊魂未定的朱振才反应过来，他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怒气冲冲地指责穆君买。
“你还真的让他们走了啊？！”
朱振难以置信，“先不说别的，他们一下子就放了我，这个距离完全可以追上去抓住他们！”
“我本来还想夸你有点勇气的。”
穆君买瞪了他一眼。
“不答应则已，答应了就得遵守承诺，不然你让全天下人怎么看我、怎么看严谢联盟？”
“我们这个联盟的名声你也不是不知道，本来就已经被冠上了侵略性质，要是还做出出尔反尔行为，你猜齐国会不会倒打一耙，到时候打着替天行道的名义来找我们麻烦？”
“之前山谷落石和杀战俘都只是手段，我们从未答应过什么，而且那个时候消灭燕昀霁我们没有损耗；
但这次不一样，我答应了要放他们走不说，我们也折损不少。以现在这种状态，我们根本不是齐国的对手。”
士兵已经将穆君买的伤口包扎好，但就算如此还是在流血，失血过多让他已经开始头晕目眩。
他喘了两口气，继续说，“此战不能只考虑梁国，齐国，一直在背后盯着我们呢。”
说完他实在是体力不支，朱振也慌了神，赶紧带领军队撤退。
回到军营后昏过去的穆君买又醒了过来，见到朱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去把林三娘找来。”
一听到这个名字，朱振顿时有些心虚。
“找她干什么？一个妇人，难堪大用。”
“赶紧把她叫来！”穆君买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了。
“你也看到了，她对这次的事态把握的非常精准。”
他意味深长地说，“她是用兵奇才。”
数日前，穆君买察觉到站在一旁的某个下人和其他人不一样，在问了朱振很久后才得知朱振之前几次胜仗都是听了林三娘的建议。
本来击鼓作战按照林三娘的说法是，对面肯定会察觉出规律突袭。
但朱振却在发现梁军整军待发后被戏耍的模样很好玩，硬是让继续击鼓，完全不顾防御和林三娘建议的互相偷家战术，导致姜军遭遇了最大的一次损失。
在了解到林三娘就是那个军师后，穆君买立刻找来林三娘与她商讨下一次的战术。
第一次能参与谋会的林三娘看上去很激动，她不住地揪着衣摆，衣服都被她搓得皱巴巴的，整个人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乡野村妇的形象。
但她一开口，就让穆君买大为震惊。
“让大军显现出疲惫的状态。”她如此说。
“对方一定会觉得我们已经兵困马乏，到时候透露出要攻打其他城镇的假消息。”
“对方一定会看破这个假消息，但是不用在意，时间差不多后让朱将军出面散布真的打算出兵的痕迹，梁军一定会选择在几日内进行突袭。”
“这个突袭的日子，还需要朱将军的内应告知，我们才好下手。”
一切都很顺利，要不是李耀卿突然出现，燕昀霁早就被他们砸死在长清谷中了。
“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用兵？”朱振怀疑地皱眉。
“你不觉得她说的太准了吗？说不定她是梁军的内应，不然李耀卿怎么可能突然出现？”
“朱振！”穆君买严厉地说，“她也是姜国人！”
朱振不以为然地耸肩：“女人是没有国家的，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女人一生都只是奴隶，需要人来管着他们。”
“奴隶没有国家概念，谁给他们好处，他们就会跟着谁跑。”
“穆将军，我劝你还是别太相信她比较好。”
在他们二人对话的时候，林三娘就站在营帐外。
她端着药的手逐渐收紧，指节都被捏得泛白。
延兴二年五月十一日，梁军突袭却在长清谷遭遇埋伏。
后展开激烈交战，未分胜负，双方皆有折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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