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路面恢复后两人再度踏上路程，终于赶在二月中旬到了边疆。
远远地李弘景就看到了矗立在塞上的城墙，浑圆落日映照出一层金色的光亮。
李弘景在燕昀霁身后探出头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起那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来。
“这里就是靖嘉关。”燕昀霁一扯缰绳，他语气情不自禁地上扬，颇有几分自豪意味。
“六岁那年末将就随父亲出征，从此以后这里就成为了末将的第二个故乡。”
“已经到了边疆，以后你我就不必再以君臣互称了。”李弘景提醒他。
“你叫我的字就好，我的字除了先帝以外就没有人知道了。以后我就是李柏舟，是皇帝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奉命前来边疆督军以及帮忙的。”
“末将……我、我知道了。”
燕昀霁有些别扭地改口，他试图叫出李弘景的字，还未开口耳尖就已经红透。
“李、李、李柏……李柏舟。”
“叫个字而已，为什么结结巴巴的？”李弘景纳闷，不过又了然。
“将军府家风严格，估计老将军曾经告诉过你不能对皇帝不敬之类的话吧？不用在意这些啦。”
说着她还拍了拍燕昀霁的肩膀，然后才翻身下马。
靖嘉关是驻守在边疆的最后一道防线，要直面所有压境的敌军压力。
但就算如此，在靖嘉关下的城中还有着千户居民，与边疆来往密切，供给前线士兵不少所需物资。
两人现在正准备进入城中，穿到最前沿直入靖嘉关。
本以为边疆的生活居住环境会不太好，一入城中李弘景却发现这里与其他城并没有太大区别。
除了地形不太平整以外，生活条件看上去甚至比许多偏远地区的城镇还要好上一些。
“这可是许多年努力的成果。”燕昀霁目光温和地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头，或许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上扬的唇角。
“百姓安居乐业，前线士兵才能更有底气作战。只是可惜这里土地能种出来的蔬菜太少了。”
“前些年我让百姓挖水蓄池养鱼，在山上大面积种植蔬菜，如今成果也颇佳，等明年丰收季，市面上应该就能看到很多蔬菜了。”
“真是太了不起了。”李弘景由衷地感叹，“能做到这个地步简直是不可思议。”
“其实准确来说，这里山区多，理应种出更多的蔬菜植物。”
燕昀霁摇头，“但越往后山势越发陡峭，就算临靖嘉大坝，但取水上山也颇为麻烦，每次都要花不少功夫。”
“有大坝？这里之前经常会有洪水吗？”
李弘景啧啧称奇，地形陡峭还经常会有洪水，这个靖嘉关也太多灾多难了。
“也不全是，主要是水从上游过，上游雨季雨水一多，很容易就冲击到我们这里。”
燕昀霁无奈地说，“我父亲告诉我，大坝修起来之前，靖嘉关几乎一到雨季就要撤离，不然整个城连同边关会被一起淹没。”
“那个时候真是一边连吃败仗，一边还要防止洪水和泥石流，真不知道是如何撑下来的。”
此刻的燕昀霁看上去完全没有在皇宫里的疏离冷漠，一提起边疆和百姓生活，他的话匣子就被打开了，滔滔不绝地讲解他是如何改善和治理军队的。
李弘景到最后连话都插不上，一路听着他说到了城门口。
“前方重地，两位请回吧。”士兵上前阻拦，“马上就到靖嘉关了，这里不是普通百姓能进去的地方。”
“我才离开不到两个月，就不认得我了？”燕昀霁笑着摸了摸海凝的鬓毛，“海凝都不高兴了。”
似是为了配合燕昀霁，海凝很给面子地用蹄子在地上刨了刨。
士兵一愣，赶紧将火把点起来，这才看清了燕昀霁的面容，顿时激动万分，几乎要跳起来。
“大将军！”士兵的声音一下子扬了起来，“是大将军回来了！”
“什么？大将军回来了？！”
“燕大将军回边疆了吗？”
“在哪在哪？我赶紧回去拿要送给大将军的东西！”
……
这一嗓音引起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太阳刚刚落山，天空显得昏沉沉的。
周围人匆忙地点起灯火，在看到燕昀霁后每个人都涌了过来。
李弘景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大场面，她赶紧后退几步生怕被挤成饼干，却发现路人并没有真的贴过来，而是站在几步之外，非常有秩序地传东西过来。
“最近天冷，这些衣服带给孩子们，大家都多穿点。”
“大将军，这是我用山上落花编成的花环！”
“这些鱼干味道非常好，可以用来煮汤。”
“我这里也有很多蘑菇干！”
……
这种热情且井然有序的场景着实震惊了李弘景，因为她跟在燕昀霁身边的缘故，百姓们爱屋及乌给她手里也强行塞了一堆东西。
在有人碰到她手后惊呼，到最后甚至连外套都给她多搭了两件。
燕昀霁笑着一一道谢，旁边的士兵非常熟练地记录物品然后整理，看上去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做这种事情了。
这种军民关系让李弘景非常感动，她也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哪怕梁国朝政都混乱成这个样子了，却依旧屹立不倒。
“他们一点也不惧怕士兵，反而非常爱戴他们。这样很好。”
等离开城中后，李弘景松了口气，“如果是这种军队，我觉得梁国还能再撑很久。”
“你也这么觉得？”
燕昀霁愣了一下，他有些急切地抓住李弘景的肩膀，语气都变得急促起来，“你也觉得这样很好吗？”
“那当然。”李弘景点头，“总不会有人觉得百姓惧怕官兵、官兵不可一世的相处更好吧？”
“那倒不至于。”他摇了摇头，“上一次的七国演练，有很多人背后指责我。”
“他们觉得靖嘉关的百姓毫无规矩，简直乱了套了。尤其是姜国那个将军……”
提起这个人他皱起眉头。
“说百姓应该惧怕官兵，训练军队更是应该用鞭子，这样的军队才更有力量，就像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简直岂有此理！”
“我听说，古人在训练野兽的时候，会先用棍子击败野兽，再给它们食物和水，久而久之野兽就会知道人的厉害，从而臣服。”
李弘景安抚性地拍着他的手臂。
“但你觉得被古人那样驯服的野兽，在遇到更强大的野兽时，是会保护人，还是会自己逃走呢？在有人给它更多食物的时候，它会选择哪一方呢？”
燕昀霁了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当然是会逃走，以及选择给它更多食物的那个人。”
“靠鞭子和恐惧驱使队伍前进的队伍，同样会因为更强大的鞭子和恐惧而溃败。”
李弘景如此说，“野兽如此，何况是人？所以你的做法完全没有问题，我们需要的是以人为本的军队，而非只知道作战的工具。”
虽然也有不少人赞同燕昀霁的想法，但将军的想法并不是最重要的，最终还是要听从皇帝的命令，他为此总是忧心忡忡。
在如今得知君主的想法竟然一致的情况下，喜悦与成就感让他有些情绪激动。
在片刻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实在是有些过于失礼了，赶紧松开了手，不住地道歉。
“对不起，刚刚我实在是太过逾……”
“不用在意。”李弘景抬手打断他的话，“前面是不是就是驻扎的地方？”
燕昀霁抬头看去的时候，接到消息的镇军将军已经匆匆赶来。
看到燕昀霁他大喜过望，正准备上前，就看到了李弘景。
“这位是……？”镇军将军有些好奇，李弘景听到他的话抬头对着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镇军将军戎马一生还未曾见过这么漂亮的人，脸几乎是瞬间就红了。
“咳咳。”燕昀霁咳嗽一声，镇军将军这才回过神来，“这位是镇军将军，陈易。”
“参见将军。”李弘景立刻行礼，“在下乃御前四品带刀侍卫，此次代天巡狩，将军叫我李柏舟即可。”
李是梁国大姓，再加上不少被赐姓李的家族，听到这个姓陈易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点了点头。
燕昀霁临走之前就说要进京上报边疆战事，皇帝派个都监也正常，不过看着李弘景的脸他心里有点嘀咕。
这人看上去漂亮得有点过分，还很纤细的感觉，真的能当护卫吗？
不过人不可貌相，大将军就是看上去通身书生气息，但带兵打仗上阵杀敌万夫莫敌，或许这个李柏舟也是这种人吧。
陈易很快就将李弘景介绍给了其他人，众人都还算友好地打了招呼，不过看起来只是把李弘景当摆设，对此她也没有在意。
要是随便来个人军队里的人就热情对待什么都说，她才是要大为震撼。
“我回京这些日子，姜国动向如何？”
等燕昀霁一到，军营里的几个将军就匆匆到来。
众人聚在一起商讨起战事来，李弘景也跟着一起进去，找了个地方坐下。
“说来也怪，姜国之前都快被我们打回去了。”辅国将军眉头紧皱。
“但从这几次发起的进攻来看，他们的战术突然变得极为刁钻和厉害，我之前特意带兵上战，发现他们的将军还是之前那个朱振。”
“如果将军没换的话，他们的军师肯定换人了。”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有如此大的变化，那个人肯定来头不小。”燕昀霁沉思片刻，“有调查到什么吗？”
“怪就怪在这里。”陈易摇头。
“我们本来以为如此奇才不说声名远扬，至少军营里也该人尽皆知，但探子却一无所获。”
“会不会是消息隐蔽的好？”李弘景也加入了对话。
对于她的突然开口在座各位都有些意外，但还是顺着回答。
“不会，就算消息隐蔽也多多少少会有关于那个人的痕迹。现在的问题就是，姜国军营里好像自己都不知道那个人的存在，大家只觉得是朱振用兵如神。”
“那个蠢货，怎么可能打出这么漂亮的战术？”
征边使是除了燕昀霁以外上战场最多的人，他对于朱振的评价可以说是极低。
“绝对不可能是他，除非他被夺舍了。”
“也说不定呢。”总是在城中的边防使弱弱地说。
“最近好像还挺流行这种一个人掉水里或者是头被砸了，醒来后就换了个人的话本。”
“你少看点话本吧！”征边使把边防图扔了出去，“你再看那些东西我就要和塞上监军说了！”
塞上监军：“我在这里。”
玩笑让气氛缓和了几分，总算不再紧绷得那么厉害。
但姜国的突变是个大问题，燕昀霁与众人商讨了一番接下来的策略，言谈中提到了其他几国的动向。
如今天下七分，齐、梁、姜、西越、东楚、南晋和北夏。
七国互相制衡、互相和平，但这种均势维持了太长时间，已经隐隐有打破的趋势。
当下梁与姜边疆纠纷不断，战事逐渐升级；
东楚和南晋在南晋大将军通敌叛国被灭门后就一直摩擦不断，南晋的皇帝又是个昏庸的，倒是东楚新登基的皇帝名声极旺，已经有了超越南晋的意思；
西越本来和姜国一起在挑衅梁国，但上次东来镇瘟疫的事情西越扯上了齐国，东方晟为此大怒，表示齐国绝对不会做出这种道德沦丧的事情；
齐国开始找西越的麻烦，西越完全应付不了，也没功夫再来纠缠梁国。不过这也可能只是暂时的，毕竟东方晟的心思谁也猜不透；
至于北夏，那边实在是有点偏，倒是一直很安静；
北夏皇室与齐国皇室曾经定下过娃娃亲，现在也到了快联姻的时候，他们一直在为此奔波，很希望牢牢抓住齐国这条大腿。
“姜国换战术也不久，目前只有近两场战役如此。首先摸清规律，同时变换对策，当然，最重要的是摸清楚他们的参谋。”
在做出决定后燕昀霁开始下达命令，周围人都开始梳理自己的任务。
就在谋会即将走到尾声的时候，一直毫无存在感的李弘景突然举起了手。
“下次冲突的时候，我可以跟随作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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