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明宝手里攥着玩具汽车，跑到明腾身后，用一只小手圈住他的腿，眉头紧蹙。
每次看到明宝这样的表情，乔南心里都会难过。但她又不能表现的急躁，要更加耐住性子才行。
“明宝。”
她笑着弯下腰，朝儿子伸出手，“乔老师来了。”
小家伙眨了眨眼，不自觉仰头看向明腾，见他点头后，才抬脚走到乔南面前。
“乔老师。”明宝低着头，小身子自然依偎到乔南怀里，对于她的那种依赖和亲昵，还是表露无疑。
只有孩子在她的怀里，乔南才会松口气。
“明宝，我们回家好么？”郁锦安蹲下身，深棕色瞳仁落在儿子眼中。
明宝撇撇嘴，有点想哭。可是回头看看明腾的笑脸，又轻轻点下头，“好。”
儿子说好，多少还有些不情愿的感觉。不过郁锦安已经很开心了，他伸出手时，明宝不自觉同他握住。
这个小小的动作，霎时温暖郁锦安的心。
秦澜坐在沙发里，望着他们一家三口，心情有些起落。她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明腾，忍不住叹息。
“有件事，我想跟大家说清楚。”
明腾单手插兜，站在客厅中央。听到他开口，郁锦安咻的抬起脸，深棕色瞳仁倏然沉下去。
“明宝不是我收养的孩子，而是我买回来的孩子。”男人的声音低沉磁性，却瞬间震惊所有人。
“你说什么？”明峰脸色大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给我说一遍！”
明腾脸色平静，重新开口，“爸，对不起。这件事我骗了所有人，明宝是我花了二十万买回来的孩子。”
垂在身侧的双手狠狠收紧，明腾自嘲的勾了勾嘴角，道：“当年我和夏夏的孩子没了，我担心夏夏接受不了，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遇见一个叫金强的男人。他说，他手里有个婴儿可以卖给我，让我给他二十万。后来我答应了，可是又怕孩子的来源问题出现纰漏，所以就让他先把孩子放在福利院门外，然后我再去福利院收养那个孩子。”
明腾一口气说完，缓缓将目光移到乔南脸上，“所以你的儿子，其实是被我花钱买回来的。我花了二十万，把明宝买回来的！”
乔南紧紧咬着唇，心尖猛然收紧。不是没有思想准备，可当真听到明腾亲口承认的这刻，她还是觉得心寒。
“明腾——”
明峰完全不敢置信，“你是不是生病了？这种话怎么可以乱说？！”
同样很难置信的还有秦澜，她眯了眯眼，瞪着面前的人，“明腾，你说的都是实话？”
“妈，我说的都是实话。”
闻言，秦澜忍不住冷笑了声，“我不是你妈！”
“……”
自从明腾开口说话那刻起，郁锦安就已经看穿他的心思。只是他没想到，明腾最后的选择竟是如此决绝。
“二十万买走我的儿子？”乔南深吸口气，蜷起的五指紧握成拳，“明腾，你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那你有没有想过，被你买走孩子的父母，他们也同样失去了孩子！”
“我……”
明腾动了动嘴，最终垂下脸，“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乔南完全不想接受！
大人们的谈话，明宝全部都听到。虽然有些话他不懂，但对于“买”的含义，他显然还是明白的。
孩子黑溜溜的眼睛中，印着错愕与无助。明腾看到他的眼神后，心尖抽痛起来。
“九宝。”
他朝明宝伸出手，可惜这次明宝却后退着跑到郁锦安身边。
眼见他的动作，明腾心头刺痛，却也松口气。
别墅外面的山道间，由远及近传来警车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众人俱都一震，不由自主望向明腾。
明腾看眼时间，勾了勾唇，“这个时间，金强应该已经在江边等我，我报了警，相信他不会跑掉。”
报警？
乔南听到这两个字，红唇瞬间紧抿。
不多时候，穿着制服的警察走进别墅，“谁是明腾？”
“我是。”男人转过身，神情坦然的面向穿着制服的两名警察。
“是你打电话自首？”
“是我。”
其中一名穿着制服都警察走上前，道：“你涉嫌拐卖儿童罪，现在和我们回去调查。”
“好。”
明腾积极配合的伸出手，等待手铐落下的那刻。
咔嚓！
冰冷的手铐套进他的手腕中，明峰大步走上前，“小腾，你，你……”
说话间，明峰伸手捂住心脏，面色发白。
“爸！”
幸好秦澜身边有药，及时塞到明峰嘴里，“别急别急，有话慢慢说。”
这种气氛转变太快，大家都有些措手不及。明宝趁着大人们不注意，立刻转身跑上楼。
“爸，你没事？”
明峰缓口气，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小腾啊，你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
父亲年纪大了，明腾本来不想让他见到这样的场面。可所有事情都需要一个了结，既然他当初做错了，自然要付出代价。
而且还有明宝，他想堂堂正正把这件事解决好，不想等以后孩子长大了，他却没有脸面对！
“走。”
两名警察同时上前，明腾看眼父亲，道：“爸，你不要太担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小腾……”明峰动了动嘴，眼眶泛红。他只有这一个儿子啊！
秦澜叹口气，上前一步道：“你安心去配合警方工作，家里有我。”
明腾笑了笑，眼眶有些酸，“好。”
这种时候，无论是谁，都不可能阻止。乔南刚刚充斥再心底的怒火，这会儿忽然平静下来。
明腾竟然选择自首，她真的没有想到。
哒哒哒！
楼梯间忽然有阵脚步声，紧接着明宝怀里抱着个东西，几步跑到明腾面前。
“不要把我爸爸带走！”
“明宝！”
郁锦安蹙眉，正要上前把他拉回来，却见明宝扬起手中攥着的存钱罐，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打破的粉碎。
哗啦！
存钱罐里都是一枚一枚的硬币，明宝蹲在地上，两只小手都攥满硬币后，高举起来送到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面前，“警察叔叔，九宝有很多钱，有很多很多的钱，你们不要把我爸爸带走，我用这些钱，把爸爸买回来行吗？”
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面面相觑，同时笑了笑，“小朋友，叔叔不要钱。”
“不！”
明宝撅起嘴巴，眼睛忽然就红了，“这些钱都是周妈奖励九宝乖乖吃饭的，都是九宝的钱，我不买巧克力了还不行吗？警察叔叔，求求你们，别把我爸爸带走了，行不行？”
“……”
郁锦安伸出去的手，蓦然停在半空中。
整个客厅中，因为明宝的话，瞬间变得安静。乔南垂下脸，眼眶中的泪水悄然落下。
大概明腾也没有想到，明宝会有这样的举动。他呆愣了几秒钟，回过神以后，怔怔望向眼前的孩子，心底一瞬间涌起巨大的波动。
“九宝。”
明腾慢慢弯下腰，蹲在明宝身边，“九宝，是爸爸做错了事，所以警察叔叔才会带爸爸离开。”
明宝摇摇头，抬起攥着硬币的小手擦擦眼睛，“不要，我不想要爸爸离开。”
“来。”明腾抬起戴着手铐的双手，明宝似乎有点害怕，下意识看了眼郁锦安，见他点头后才上前。
“原来九宝存了这么多钱，真的很棒！”明腾看着孩子攥紧的小手，眼眶内一片温热，“可是爸爸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
明宝撇撇嘴，眼泪含在眼眶内，“九宝有钱，九宝把爸爸买回来行吗？”
“谢谢儿子。”明腾低头在他脸颊亲了下，哽咽道：“爸爸的错很严重，不能用钱买回来。”
顿了下，他站起身，朝明宝挥挥手，“爸爸答应九宝，很快就会回来，好吗？”
“……好。”明宝委屈的撇撇嘴。
乔南轻轻走上前，伸手将明宝抱入怀里。刚才明宝的行为，真的令她很吃惊，却又很开心。
他的儿子，懂事善良，真的让她觉得骄傲。
这一幕，感动了在场所有人。秦澜低下头，擦掉眼角的泪水。
“我们走。”明腾不想大家继续难过，果断转过身离开。
穿着制服的警察上前，压着他的胳膊，将人带走。
“爸爸。”
明宝看到明腾被带出门，瞬间咧开嘴哭出声，“哇！”
孩子的哭声传到明腾耳朵里，他往前的步子顿了下，却没有停留。
警察打开警车门，压着明腾进去。
警笛声再度响起，车子很快开出别墅，明腾看着身后两扇关闭的大门，不禁垂下脸。
明宝，为了你，爸爸今天也要这么做！记住今天看到的这一切，爸爸不是好的榜样！
“呜呜呜！”
明腾被带走，明宝伤心的趴在乔南肩头哭泣。孩子的哭声，一下下落在大人的心间。
郁锦安抿起唇，望着远去的警车，眼底的眸色渐沉。明腾啊明腾，这个男人倒是总有令他刮目相看的本事！
客厅的地上，还有散落的硬币。郁锦安弯腰一点点拾起来，心底的滋味同样复杂。
不久，他和乔南带着明宝离开别墅，也要去警局配合工作人员调查。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乔南才终于把明宝哄睡。孩子哭了很久，这会儿睡着还在一抽一抽的呼吸，模样可怜。
等他睡着后，乔南才轻轻关上二楼的房门，走到楼下客厅。
郁锦安坐在沙发里，正在听律师汇报情况。
“郁少，我刚去那边初步了解了一下案情，根据明腾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的行为已经构成被拐卖儿童罪。”
乔南深吸口气，郁锦安偏过头，伸手把她拉坐到身边，“明宝睡了？”
“睡了。”
律师了解案情回来，郁锦安正在听情况。乔南没有插话，安静的听他们说。
“继续说。”郁锦安眉头轻蹙。
“对收买儿童没有虐待行为，不阻碍解救的，从轻处罚，一般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乔南瞪大眼睛，心尖一抖。
律师停顿了下，又道：“根据明腾的情况，他有自首行为，并且还帮警方抓获犯罪嫌疑人金强，这些对于他的从轻处罚都很有利。”
闻言，郁锦安紧蹙的眉头略松，“这个案子，你有把握吗？”
“把握挺大。”律师直言道，“所以郁少不用太担心。”
郁锦安点了点头，“有消息随时告诉我。”
“好。”
律师离开后，乔南才出声，“明腾会不会坐牢？”
“现在还不能肯定，”郁锦安薄唇轻抿，道：“不过你也听到律师的话了，希望还是很大的。”
窗外天色逐渐黯然，乔南忽然将头靠在郁锦安肩上，道：“你说，为什么爱和恨，注定要纠缠在一起？”
她的问话，倒是把郁锦安问愣。
乔南看着庭院中的景观灯一盏盏亮起，眼底的神色愈发落寞，“爱和恨，原本是两种极端的感情。有爱就不应该很恨，可是为什么，它们却可以同时存在？”
“呃……”
乔南这番话，彻底令郁锦安哑口无言。
“南南，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郁锦安撇嘴，彻底败下阵来。
身边的人抬起手，紧紧抱住他的腰。乔南把脸靠在郁锦安肩头，声音慢慢低下去，“我应该恨明腾的，不是吗？可是为什么，我却一点都恨不起来？”
闻言，郁锦安深棕色瞳仁动了动，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下，笑道：“恨不需要勉强。”
“锦安，我好难过。”
乔南眼眶湿润，轻轻咬住唇瓣，“你说，我为什么要难过？”
郁锦安张开双臂，牢牢将身边的人圈在心口。他忽然勾了勾唇，声音低低的，“因为你是个好姑娘，你的心很干净。”
回想起不久前明宝砸烂储蓄罐的举动，郁锦安微微有点吃醋，“所以儿子像你，像你一样好。”
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乔南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她叹了口气，道：“希望明宝能够明白。”
“他会明白的，”郁锦安蓦然一笑，道：“我的儿子，肯定会明白。”
“……”
时间已经很晚，乔南听从郁锦安的话，没有带孩子离开，就住在他的别墅里。
睡着的明宝一直不曾醒来过，乔南也就没有叫他。亲眼看到明腾被带走，孩子有些无法接受。
她这会儿冷静下来，慢慢想明白明腾的用心。
再多的怨恨，似乎都在明腾被带走的那一刻消散。乔南坐在床边，腿上放着明宝的成长相册。
那一张张照片，一段段视频，记录着他们父子五年来的相处。乔南慢慢翻看，看着满月的明宝，一岁的明宝，两岁的明宝……
孩子的笑容总是纯澈而天真，乔南看着他依偎在明腾的怀抱里，笑的无忧无虑。
就这样，无论是恨还是怨，都在这一刻停止。从今以后，她希望他的儿子能够快乐的活着，与其教会他如何去恨，还不如让他懂得怎样去爱。
爱或者被爱都是幸福的事，而恨太耗费气力，她不要她的儿子拥有那样的能力，一辈子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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