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平后一波起。
谁都未曾想到，烛龙世家的烛龙神尊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复苏。
也未曾想到，那天葬渊上的看坟人余琛，除了和摩柯圣寺的摩柯佛关系密切以外，还能让那阎魔圣地的阎魔圣上尊为其出头。
——一开始大家伙儿都还以为，他能成为阎魔圣地的长老，靠的是阎魔圣主虞幼鱼的关系。
但现在这种猜测，不攻自破。
显然，那天葬渊的看坟人同阎魔圣地，还有某种更加深层次的关系。但两者之间具体有什么过往，无人可知。
总而言之，随着钟山的坠落，随着两位“天人”的对峙终结。
这场风暴，应当是完全落下了帷幕。
以烛龙世家颜面尽失，钟山坠落为结束。
——对东荒大大小小的势力而言，的确如此，但对于烛龙世家内部，特别是家主龙昊而言，远未结束。
所谓家主，手握龙令，统领整个烛龙世家的一切资源和力量，领导偌大世家走向远方。
责任之重，难以估量。
而这一次血蚺事变所引发的一系列风暴，导致烛龙世家声名大跌、颜面无存的同时，更是让钟山被硬生生击落，除此以外，损失了两位合道境的道主，更是让烛龙子“鼓”被镇压于西域摩柯圣寺极乐净土之下。
这般代价，哪怕对于烛龙世家而言，也算得上痛彻心扉。
自然，是要有人背锅的，来平息烛龙神尊和烛龙世家的怒火。
按理来说，策划了阴谋，试探阎魔圣地的龙桧，乃是一切元凶。
但他已经死了。
就只剩下在龙桧被杀以后，怒而请出烛龙子“鼓”的烛龙家主龙昊，背上了这口滔天黑锅。
加之烛龙复苏之后，他因为大意疏忽，未曾说明余琛和阎魔圣地的关系，导致阎魔圣上尊来袭之时，烛龙神尊毫无准备。
种种相加，这位烛龙家主，自然难辞其咎。
不仅被革去家主之位，更是被打入坠龙渊，日夜受雷霆天火之苦。
外界听闻，当被押送到坠龙渊的时候，这位曾经的家主歇斯底里，疯狂咆哮！
说他为世家流过血，为世家立过功，不应受此般待遇。
声声泣血，又悲又怒。
押送他的烛龙族人听闻之，也是无奈而沉默。
诚然，他们明白，家主龙昊的每一个决策，都没有任何问题。
——龙桧被杀时，倘若他不请出烛龙子，而是懦弱地将此事就此终结。
这般行事，以如今马后炮的角度看来，当然是高瞻远瞩，既保护了烛龙子，也将烛龙世家的损失降到最低。
可谁能未卜先知
倘若先前他做出那般决策，只会被无数骄傲的烛龙族人视为懦弱，愚蠢，不可理喻。
可很多时候，只看结果。
比如现在，总要有个倒霉蛋儿，用来平息无数烛龙族人的怒火。
家主龙昊，便成了这个“祭品”。
被打入坠龙渊下，受苦千年。
坠龙渊，同摩柯圣寺的摩柯寒潭一样，都是用来惩戒罪人的天地囚笼。
不同的是，摩柯寒潭中有万古玄冰，绝对零度，冻结一切生机和力量。
而着坠落渊中，有滚滚雷霆和无尽天火，终年不绝，无穷无尽，火烧雷击，一刻不停。
曾经高高在上的烛龙家主被抽去龙筋，打入坠龙渊！
那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十八道恐怖的锁链刺出，将他浑身上下绑缚，用力一拽，将那龙昊家主拉进恐怖的黑暗里。
那一瞬间，那恐怖的雷光在两侧石壁之上闪烁，化作一道道恐怖的雷鞭，狠狠鞭笞在龙昊的身上！
一时间，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又有无穷烈火从地底喷涌而出，燃起茫茫火海，灼烧龙昊的每一寸血肉和筋骨。
痛！
剧痛！
痛不欲生！
浑身上下，痛苦无穷！
但真正让这位前烛龙家主感到痛苦的，还是如今遭受的待遇！
凭什么
凭什么他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治理烛龙世家。
结果却要被打入坠龙渊，受此恶苦
那天葬渊上的看坟人一事，难道是他的错吗
他只不过做出了在当时被所有人都认为正确的决定而已，难道有什么不应该吗
只是为了平息族人怒火，就要抽他龙筋，打入坠龙渊，这又公平吗
怨恨，愤怒，痛苦，绝望……一切的一切，化作漆黑的火焰，燃烧在他心头。
咆哮！
怒吼！
咒骂！
既咒骂余琛！
也咒骂烛龙世家无数族人！
咒骂所有一切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天。
坠龙渊下，曾经威严肃穆的烛龙家主沦为了阶下囚，狼狈不堪，伤痕累累。
好似那一头负伤的野兽那样，双目之中，闪烁着癫狂和凶猛的光。
如要将一切都完全撕碎那样。
直到某一刻，一道佝偻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在烛龙家主的面前。
龙昊抬起头来，认了出来。
来人名为“龙孔”，五六十岁模样，乃是某位老祖血脉之下一位并不起眼的执事，天赋轻轻，一辈子都没什么盼头的那种。
好像乃是坠龙渊的守卫，这也是个苦差事儿，这辈子都和荣华富贵没有任何关系。
“你也是来……责怪本座的吗”龙昊冷声问道。
“小人对家主，没有丝毫责怪。”
老头儿守卫深吸一口气，挥手之间，关闭了那雷霆和天火。
然后开口道：“在小人看来，当初家主请出烛龙子大人，没有任何问题——烛龙之威，不可辱没！
所以哪怕后面发生了那些事儿，也只怪那看坟人太过怪胎，怪不得家主。如今将家主打入这坠龙渊，实在是不公，实在是愚蠢！”
龙昊听罢，眼前一亮。
倒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痛苦暂时得以平息，而是……得到了认同。
“小人一直认为，家主大人乃是历代家主中，最为英明的一位，如今遭此不公，实在痛惜，都怨那天葬渊上的看坟人，还有不明事理的世家大人们！”那龙孔老头儿，开口说道。
“是啊！那看坟人不过就是死了一个随从，何必如此大张旗鼓还有世家，本座明明没有错，却为了平息那些庸碌之辈的怒火，革除本座家主之位，将本座打入这坠龙渊里！”
说话之间，龙昊双目之中，怒火升腾，显露出彻骨的怨恨！
——对余琛，也对烛龙世家。
顿了顿，他却又是叹息：“可惜，你只是一个看守，在世家当中也说不上话，而吾如今龙筋被抽，身负重伤，却是……结束了。
不过罢了，临死之前，有你陪本座相谈，也算是不错了。”
但那老头儿看守，却是突然眼睛一眯，“家主大人，若是小人说……一切都还未结束呢”
龙昊一愣。
就听那老头儿看守继续道：“既然世家辜负了家主，既然这世界都背叛了家主，那么……家主大人何必再居于这方天地之下受辱，最终郁郁而亡”
龙昊的表情，彻底僵硬。
——这可不像是一个烛龙世家的边缘族人，能说出来的话。
“什么……意思”
他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便见那老头儿，深吸一口气，“家主如今，已万劫不复，凭家主自身之力，已是无力翻身，需……贵人相助！
而小人今日，便是为家主带来了这位……贵人。”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圆，道一声，“追本溯源，去假还真。”
然后，手腕儿一翻，一面古铜色的圆镜，出现在他的手里。
而镜面之中，一个二十来岁，身穿黑袍，温文儒雅的年轻人，正笑盈盈地望着龙昊！
那一刻，龙昊浑身上下，猛然一怔！
那句“教义”，那个完美的圆，显而易见，都只代表了一个势力。
超脱五行外，不在三界中，一生都致力于搞事搞事再搞事的本真邪教！
于是，他猛然反应过来！
“龙孔！你是……人奸！”
人奸，东荒对于隐藏在泱泱大世中的本真教徒的称呼。
这些家伙，平日里潜伏在很多时候，终其一生，直到死去，都未曾暴露身份。
但只要需要，便会在瞬间显露真身，甘愿付出性命，也要完成圣谕。
就如……此时此刻。
“人奸”
龙孔老头儿，未曾开口，倒是那镜子里的年轻人，先说话了：“家主大人莫要说得那么难听，龙孔只不过是迷茫的众生中的清醒者而已。而反观家主大人呢却已经被烛龙世家完全辜负，被这一方世界完全放弃，只有我们……才是家主的救星。”
龙昊下意识，刚想斥责。
便听闻那年轻人继续道：“家主大人莫急，哪怕家主大人坚持人道的立场，也无所谓——我今日来此，只为了同家主大人做一场交易。
如今，家主大人对那天葬渊上的看坟人，应当无比愤恨。
但可惜，有那位摩柯佛和阎魔圣上尊的庇护，恐怕天上地下，没有任何人再敢对他出手。
说句难听的，哪怕千百年后，家主大人在这坠龙渊里身死道消，化作一堆骸骨；那看坟人也能在外界声色犬马，荣华富贵。
而我们……不一样。我们不怕摩柯佛，也不怕阎魔圣尊。
只要家主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我们便能帮家主……彻底杀死他！”
循循善诱之间，好似魔鬼的低语。
“——家主，意下如何”
沉默。
良久的沉默以后。
龙昊那一腔已经涌到嗓子眼儿的怒骂之言，硬生生吞了回去。
他想到了余琛。
那个混账，可恶，该死的看坟人。
仅仅是死了一个随从，就大动干戈，最后导致整个东荒震荡，导致自个儿成了替罪羊、背锅侠，被革去家主之位，坠落云端，落到如此境地。
而有那摩柯佛和阎魔圣上尊的庇护，那家伙甚至能在整个东荒横着走，都没人敢对他有任何不轨的想法。
自个儿这仇，怕是报不了了。
但……本真教呢
倘若仅是同他们做一场交易，将那看坟人杀了。
似乎……也不算太过分吧
只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
龙昊在心头如此安慰自己。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冷声问道，“什么代价”
“家主大人身为家主，曾拥有无数荣耀，也成掌握无数不为人知的秘辛。”
那年轻人微微笑道，“比如……龙脉！”
——龙脉。
在烛龙世家的古老传闻中，烛龙神尊并未真正死去，而是寄身于那时空之中的“天外天”，沉睡假寐，休养生息。
而那片虚空神秘莫测，流淌于时空乱流，唯有通过特定的“洞虚之阵”，方才能够跨越虚空，直达那“天外天”，面见烛龙神尊，聆听神令。
而这般唯一通往烛龙所在的“天外天”的洞虚大阵的布置之法，便被烛龙族人称为“龙脉”，意为“通往烛龙神尊之路脉”。
乃是只有烛龙世家的古老者，还有烛龙家主方才能够掌控的秘辛。
“龙脉”龙昊浑身一个激灵，双目之中，顿时警惕起来：“你们想干什么”
“难道您就不想……报复吗”那镜中的年轻人摇了摇头道：“烛龙神尊辜负了您，烛龙世家辜负了您，如今您的心头，怕是已经恨极了吧既然如此，既然整个烛龙世家已背叛了您，那何不……改朝换代创造一个只忠诚于您的烛龙世家
吾乃本真第一教子许无道，在此起誓，等烛龙世家坠入域外，便使整个世家，皆忠于您！
那时，您便是……烛龙神尊！”
那一刻，那年轻人的背后，一尊恐怖巍峨的古老阴影，一闪而逝。
那紫黑色的眼眸，看了龙昊一眼。
好似带着某种恐怖的魔力那样。
那一刻，龙昊的双目里，陷入迷惘。
明明只是那第一教子的口头承诺，但他却诡异地丝毫没有怀疑对方究竟是不是在信口胡说，完全相信了去。
那眼眸之中，种种情绪，升腾起来。
对余琛和烛龙世家的怨恨，对重新翻身的渴望，对化身烛龙神尊的贪婪……
内心深处最本源的愿望，被唤醒起来，淹没了理智，淹没了思考的能力。
“好！”
那一刻，被蛊惑的可怜虫双手挥舞之间，划出一道道乌色的纹路，凝聚在虚空之上。
半刻钟后，一枚无比庞大的“洞虚大阵”的布置之法，完全显露在这坠龙渊的天地之间。
正是……龙脉！
通往烛龙所在的“天外天”的唯一通道，唯一钥匙！
那镜中人，将其完全记在心头，方才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温和开口，“家主大人，请静候佳音。”
说罢，便由那龙孔带着铜镜，转身而去。
而已深深陷入欲望当中，不可自拔的家主龙昊，眼里去充满了期翼。
期翼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未来。
黑暗里，坠龙渊的守卫龙孔，回到住处。
那镜中人开口道：“龙孔，此番多亏了你，否则怕是接触不到这位烛龙家主。”
守卫龙孔诚惶诚恐：“教子大人，为吾大教，小人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有汝如此，大业可成。”镜中人开口道：“那便先如此吧，我回去以后唤醒上京的暗子，将那天葬渊上的看坟人斩杀了去。”
龙孔却是一愣，“教子大人您……难道还当真要完成对那龙孔的承诺”
镜中人却是一笑：“那龙昊已深陷六欲，神志不清了，承诺与否，不必在意。
只不过那天葬渊上看坟人……你想想看，那摩柯佛和阎魔圣尊如此在意他，而烛龙世家又刚刚同他结仇。
若是此时此刻，他突然这般死了……你猜阎魔圣地和摩柯圣寺会以为是谁下的手”
那一刻，人奸龙孔恍然大悟，“——教子英明！”
“那看坟人一死，摩柯佛如何反应，尚且不说。但那阎魔圣尊定朝烛龙发难，天人之间，相互猜忌，相互敌视……多么美好的一幅图卷啊！”镜中人啧啧赞叹之间，消失不见，斑驳铜镜，黯淡下去。
坠龙渊下，陷入黑暗。
与此同时，天葬渊上，正是正午时刻。
一场风波，平息而去。
天葬渊对抗烛龙世家，后者完败。
颜面尽失不说，龙子被囚不说，连同烛龙世家连栖身之处的钟山都被阎魔圣尊一剑斩落了。
而踩在古老的恐怖世家的威严上，让名字响彻整个东荒的，是天葬渊，是余琛。
这一两天功夫里，余琛用顺风耳去听闻，但凡闲谈之间，十句便有八句是在说他，说他一怒之下，灭门凶家，斩杀合道，引得三大圣地波澜动荡，说古佛降临，说烛龙认怂，说阎魔圣尊神威无双……
曾经籍籍无名的看坟人，名震东荒。
由之引发的风波，随之而来。
——摩柯佛离开的第一天一大早，上京御的府令上官瑾便一脸谦卑地上了山来，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极尽热情，差点儿没把“舔狗”俩字儿写脸上了。
反正一通热情恭维以后，方才下了山去，告诉余琛，他身为上京的官儿，便是为上京城民服务，当牛做马，若是余琛有什么事儿，随时找他就是。
然后就是各大势力的高层，要么送上厚礼，要么恭敬拜访，要么派人上山结交……
虽然恭敬有加，热情无比，却也让余琛不厌其烦。
后面干脆直接说了，不是埋人，就别上来了。
方才清净了许多。
——这会儿余琛的话，再整个上京，跟金口玉言没区别。甚至他若是随口说一句想当府令，上官瑾明儿就得告老还乡，退位让贤。
至于石头呢，余琛也想过直接让他去阴曹地府，不需要再天葬渊上劳碌了。
可这家伙犟得跟牛一样，非要跟着余琛前后。
余琛便只得给他又扎了具合适纸人身，容纳其魂，以便日常。
日子，就又那般平静下来，一天天过。
天一门晋升三十六天罡门，在血蚺凶家的废墟上修起道场，把余琛把画像挂在门主府里，日夜跪拜，成了余琛的狗腿子。
而血蚺凶家，却是再也没人提起了。
至于无数百姓，除了茶余饭后多了诸多谈资以外，日子好像也没什么变化，该怎么活还得怎么活。
天葬渊上，也是如此。
余琛刚突破通天之境不久，日夜吐纳修行，稳固道行。
时而扮作判官下山，完成一些鸡毛蒜皮的遗愿。
日子清闲。
直到十天以后，一个中年男人，背着一口琉璃棺材，上了山来。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模样，一身道袍，威势不凡，并非凡人。
而那收敛在体内的气息，尽管完全内敛，却也在不经意之间，释放出一丝一缕。
压塌天地虚空。
——天尊！
余琛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一位天尊大能。
天尊背棺，送葬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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