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意看见阿菜的时候，觉得阿菜好像快要死了。
她正在极致的沉溺而亡和勇敢的追寻美好之间剧烈摇摆。
她一面不相信自己应该得到别人的喜欢，一面又控制不住的滋生贪念。
而那些对美好的向往，又会变成一记重锤将她砸向更深的深渊。
她的挣扎，李如意曾经也有过。
但那时候李如意放弃了，选择了向更深的深渊滑落。
如果有可能，她想要劝一劝阿菜。
傍晚的余晖将寒冬都照的暖融融的。
李如意和阿菜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宽阔的河岸边上。
河岸边的草已经枯黄，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一片空旷。
两人走在其中，渺小的如同两颗尘埃。
“阿菜姐，你知道我最开始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吗？”
李如意没有问李十五，也没有问阿菜的想法。
事实上追求美好的方式不止一个李十五而已。
就像李如意明明喜欢韩时安，但她也喜欢自由，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她周围那些同样努力生活的人……
天地广袤，宇宙浩渺，人生在其中，不过沧海一粟罢了，何必去浪费时间恐惧。
阿菜摇了摇头，对于李如意救她之前的事，她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李如意的弟弟差点把她们姐妹卖掉，其余的便一概不知。
李如意的过往挑起了阿菜一点点兴趣，她从自己的挣扎中短暂脱困，好奇的等着李如意的下文。
“我其实早就知道我弟弟有卖我的心思，我那时候就想，我得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能让任何人把我卖掉！”
“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便悄悄立了户。”
“可女户一年要五两的赎役银子，对我们三个没房没地的姑娘来说，那可是天大的一笔钱。”
“我不能没被弟弟卖掉，却被朝廷典成官奴吧！？”
“不得已，就只好出去赚钱养家。”
“我那时候走了很多地方，每天翻山越岭，一年走坏的鞋都有那么多双，可我觉得心安极了，因为这是我自己的路。”
阿菜听的一知半解，但不知为何，心情也随着李如意的讲述开阔了许多。
等到两人走到落日余晖快要散尽时，李如意才说道。
“阿菜姐，每个人都值得更好的，也都有权利追求自己想要的，一条路走不通我们还能回来，别害怕，你还有我呢！”
阿菜忽然懂了李如意的意思。
她低下了头，讷讷的说道。
“我就是……就是不喜欢他！”
阿菜没办法一下勇敢起来，因为她试错的机会太少了。
她不敢把全副身家压在李十五身上。
李如意看着她言不由衷的模样，忽然笑了。
“没关系，你要是不喜欢他，我往后不让他来了！反正我雇谁都是雇。”
阿菜一听这话，瞬间慌了。
她没有那个意思，她不想和李十五在一起是总觉得李十五也迟早会抛弃她，既然这样，那就不要开始。
但她没想过要坑李十五。
她始终记得李十五将她从坟茔地里背出来，那一路上，她偶尔醒来时，都觉得自己在做梦。
她记得李十五厚实的肩膀，记得对方温暖的棉衣，记得他沉默时依旧带着关心的眼神，记得他笑起来憨憨的，但又格外真诚。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阿菜连忙阻止。
“我……”
她看着李如意似笑非笑的眉眼，忽然有些沮丧。
“他是个好人，我不想连累他。”
李如意没憋住笑出声来。
“他要不是个好人，谁会跟他啊！难道你还希望自己找个坏人嘛？”
阿菜叹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会更加自卑。
李如意拍拍她的肩膀。
“我还是那句话，万事有我呢！”
“你这辈子会遇上很多对你感兴趣的人，可执着于你的却是少之又少，遇上了就是稀罕事。”
“当然了，如果你心里没他，那可太麻烦了。但若是你心里也有他，那便是正正好好！”
“别想着以后，能把日子过好的人，在哪里都能把日子过好。”
“过不好的人啊……”
李如意说着叹了口气。
明明是劝说阿菜的话，她却像是劝说了上辈子的自己。
那些过去的终究会慢慢释然。
李如意在这一瞬间，忽然想念起韩时安来。
两人好像许久都没见面了。
李如意不说话之后，两人之间忽然沉默下来。
阿菜似乎想到了什么，等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
“天要黑了，咱们回去吧！”
李如意答应一声，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起回去，走到院门口的时候，李如意看见李十五一脸沮丧的从自家院子里出来。
她转头去看阿菜的表情，只见阿菜下意识退后一步。
似乎是察觉到了李如意的视线，她也转头看向李如意。
四目相对，阿菜从李如意的眼中看到了笑意盈盈的鼓励。
李十五看见李如意和阿菜两人一起从外面回来，也下意识想要躲开。
他还记得阿菜跟他说的话，他也不想成为阿菜的麻烦。
阿菜迟疑了一瞬，想要说点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挣扎无果后，还是低下头准备放弃和李十五打招呼。
可谁知，她才一低头，就被李如意不轻不重的撞了一下。
阿菜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李如意身上，眼波流转之间，她听见李如意小声说道。
“去好好谈谈，就算不在一起，也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这话打动了原本就在犹豫的阿菜。
她抿了抿唇，用力的点了下头。
两人一起回到家里，一到家门口，李如意就看见老三正坐在墙头上，了望哨一样四处环视着周围。
阿菜就算练武了，依旧觉得这样的行为很不好，不像是小姑娘会做的。
李吉祥也差不多，每天扯着小满的耳朵耳提面命，让她有些姑娘家的样子。
李如意却觉得这样很好。
姑娘家要什么样子？长成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小满看见李如意回来，摇头晃脑很高兴，一下从墙上跳下来，把阿菜吓了一跳。
李如意看阿菜有些神不守舍，就让她先回去。
“阿菜姐，你先回去吧！我问问小满要干什么！”
阿菜答应一句，便回家去了。
一晃神，小满已经长到李如意胸口位置了。
她蹦蹦跳跳的跑到李如意身边。
“二姐二姐！我想去山里走走，你哪天有工夫啊？”
李如意无语又无奈。
“冬天去什么山里！山里的野兽凶得很。”
小满拍拍自己的刀。
“这不是找你来了吗？要是遇上一匹狼什么的就好了，师父今年入冬总咳嗽，我听说睡狼皮褥子就能恢复。”
李如意：……
“总咳嗦？我怎么没听见？”
小满开始给李如意细细盘点。
“远的不说，就最近这些天的，前天早上醒来，师父就咳嗦了，后来有人吵闹，她去看看大姐，回来又咳嗦了，昨天昨天是……中午吃过饭，她不光咳嗦，还打了两个喷嚏呢！今天……”
李如意皱眉打断小满的话。
“我看你就是想要进山！”
小满的心思被戳破，继续摇头晃脑的耍赖。
李如意很难阻止小满，因为她知道，这个孩子充满了冒险精神，不带她去她自己也会去。
“我最近没工夫带你进山，不过，你要是愿意，可以和你十六哥一起去山里收药材。”
“路线我们虽然摸的明白，可山里的危险还是挺多的，正好你先去爬一阵子山适应适应。”
小满能出去玩就很高兴，她的小伙伴们，一个跟着韩时安走了，一个被李如意抓了壮丁，剩下的几个被家里拉去干活，烧炭的烧炭，劈柴的劈柴。
就她一个人无所事事。
“那也成！”
李如意见她高兴，不得不认真提醒她。
“你能出去玩是因为我在家，但如果我不在家，你就必须得留下，你得保护好师父和大姐！”
追杀赵沏的那个人说的话，李如意还记得。
丁婆婆现在日子过得还算潇洒，李如意不愿意打扰她。
但她也深刻的意识到自己一家如今的处境。
李如意没接触过几个江湖人，对于别人能从她的武功路数入手，瞬间猜到她师出何处这种事非常不安。
但她也知道，闭门造车是走不远的。
小满如果还不是一把刀，她大约只是一块粗胚，不去磨砺，她永远也成长不起来。
李如意很需要小满强大起来。
而小满也在同样的渴望着。
小满感受到李如意的郑而重之，忙不迭的答应。
“二姐你放心！我肯定会保护好大家的！”
李如意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就像小时候一样。
说完了正经事，小满眼睛一眯，悄悄跟李如意说起了八卦。
“二姐，阿菜姐和十五哥是怎么回事啊？”
李如意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拒绝回答，想要走，却被小满一把抓住。
“你别走！我都知道！”
李如意才不问她知道了什么，这孩子耳力惊人，八成两人蹲在哪个角落聊的话她都听的一清二楚的！
“不要去偷听别人的事。”
小满撅着嘴。
“又不是我自愿的，我又不能不听！他们都知道我耳朵好使，不也没走远些！”
李如意摇了摇头，表示管不了这个孩子了！
小满呵呵一笑，问李如意。
“二姐你觉得阿菜姐和十五哥能成吗？”
李如意叹了口气，不想回答，反问小满。
“你觉得呢？”
小满歪了歪头。
“不知道……我其实还挺不理解的，我觉得阿菜姐跟十五哥在一块也不会有现在的日子舒坦！”
“可我看她那么不高兴，分明是动心了！”
小满见的人越多，心里的困惑就越多。
阿菜和李十五是这样，她的小伙伴们也是这样，甚至村子里的很多人，都是这样。
她总是对那些人充满了不理解。
李如意看小姑娘满是困惑的模样，觉得可爱极了！
“这有什么不理解的，你觉得阿菜姐如今过的好吗？”
小满用力的点头。
“好呀！你看看村子里，那么多的女人，又有几个比阿菜姐如今过得好的？”
李如意笑着摇头。
“你说，依靠我和依靠一个男人，对于阿菜来说有区别吗？”
这个问题倒是把小满问住了。
村子里的女人好像也是每天起早忙到晚，阿菜姐也是一样的。
不过阿菜以前看着还挺快活的，如今什么样儿倒是不知道了。
小满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
李如意看着小满，认真且明确的告诉她。
“对于阿菜来说，依靠我和依靠一个男人没有任何区别！”
阿菜的不安李如意始终看在眼里。
一个被父母丈夫抛弃的人，怎么可能会满心相信别人不会抛弃她呢？
李如意太懂那些感受了！
她从来都不敢赌别人的善良。
哪怕是上辈子的韩时安。
阿菜也是一样的，她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依靠的是李如意的良善。
她留在这里，是因为无路可走。
她一个女人，拿不出立女户的五两赎役银子，没有安身立命的根本。
就像上辈子的李如意，什么都没有，能依仗的，也最熟悉的，只有男人对女人那点怜爱。
阿菜过得一直都不快乐。
小满摇头否认。
“可我觉得依靠你和依靠一个男人还是有些区别的，我觉得二姐你当家的话，我们都更自在呀！”
李如意收回思绪，看着小满。
“你觉得自在，因为你是我亲妹妹，你知道不管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不会抛弃你！”
“可阿菜不是，对她来说，我们都是救过她命的好心人罢了！”
“别人说你无所事事，当心你二姐成婚以后不要你，你会一笑置之或者直接反驳。”
“可别人若是说阿菜，你日子过得悠闲，当心如意看不过去不要你，阿菜的心在那一瞬间会如何呢？”
“这种话，她这些年又听了多少呢？”
小满忽然懂了。
她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这种话还只是最普通的试探，还有一些更难听的话，小满都听到过。
阿菜当时没反应，她便只当是大家开玩笑。
可如今想来，那始终都没抬起过的头，始终忙碌的身影，都是对这些话最好的回答。
“二姐你说得对，原来她真的很害怕！”
但说完，小满马上反应过来。
“可是……跟十五哥在一起，她也不会好起来吧！别人一样会说她的呀！”
李如意忽然笑了。
她喜欢小满的敏锐，能够在一瞬间发现问题的本质。
“是啊！所以阿菜和十五哥在不在一起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本来就有很多选择，她应该去多多尝试，多多感受，去勇敢的生活，去成为自己的依靠。”
小满略微思考，马上举一反三。
“二姐你的意思是说，就像成婚一样，我以后也有很多选择，可以成婚，也可以不成婚，是吗？”
李如意点了点头。
“当然啊！这本来就是你的自由啊！那些劝你成婚的人，和那些劝你不成婚的人，没有区别，都是在剥夺你的选择。”
“你就应该是想成婚就成婚不想成婚就不成婚的样子！意随心动，心随你动。”
小满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李如意还以为她有了什么感悟，也笑着去看她的反应，结果就看见小满忽然盘腿坐了下来。
下一刻，她就在李如意的面前直接入定！
小满武道水平成长的不快，直到此刻，也不过才内功二层。
丁婆婆一直压制着她，大家都明白，这个孩子年纪太小，也不定性，突破太快与她而言没有好处。
只是，当李如意那一句‘意随心动，心随你动’出口的瞬间，小满忽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她的内力运转始终无法圆融，她以为是自己控制力太差，还不能完全掌控，每次都要苛求到极致。
可在那一刹那，她忽然懂了。
顺其自然，要比掌控到细微更加重要。
淡淡的雾气笼罩着小满，李如意不敢离开，生怕有人过来打扰。
小满这一坐，从天黑坐到了天亮。
天亮以后，过来李家的人就多了，李廿已经带人过来，把那些好奇的人都拦下。
李如意警惕的盯着小满，生怕她有什么异常。
天亮了小满也没醒来。
大姐过来想把李如意换走去休息一下，可是，李如意哪里敢动弹。
丁婆婆也出来看过，不过她的身体自从上次被小满的内力重创后，一直不大好，李如意又把她劝了回去。
等到人来人往散去，又一次入夜，小满依旧没醒来。
李廿自从来了就没走，跟李如意一起。
三人师出同门，为同门保驾护航也是本分。
等到天空泛起鱼肚白，一抹淡红跃出天际之时，小满终于动了。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过后，小满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哎呀！真舒服！”
李如意也随之松了口气，两天两夜折腾下来，她也疲惫的很。
小满睁开眼睛，刹那间，她的眼睛仿佛和天边刚升起的太阳一般明亮。
不过一瞬，光芒偏转，太阳跳出地平线，老三也还是往日的模样。
她转头找李如意，看见李如意高兴的蹦起来。
“二姐我突破了！”
李如意点了点头，想说你不要膨胀，就听见小满接着说道。
“我突破了内功四层，现在已经五层了！”
李如意：……
李廿：……
小满这些年全身的药力都在这一朝催发，她对自己身体的掌控，从来都没这么强过。
李如意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李廿倒是生无可恋的说道。
“走吧走吧！我都饿死了！”
小满听见李廿的声音，回头叫他。
“二十哥二十哥，我突破了！”
李廿挥挥手，赶苍蝇一样。
“起开起开！”
小满更高兴了，蹦蹦跳跳的。
“我内力五层了哦！五层呢！”
李廿按着她的头把她推远。
“别吵我！烦死了！”
小满伸手去戳他肋巴扇，动作又快又准。
“哎呀！二十哥你不高兴啊？我突破了你怎么还不高兴啊？”
李如意无语的直摇头，这孩子，太欠了！
小满内功突破的事，一下让丁婆婆喜悦起来。
她当天多吃了两碗饭，连药材都没处理。
李吉祥也很高兴，一边收东西，一边找了快腌肉出来，准备做顿好吃的！
家里热热闹闹的！
阿菜也是这时候，终于心平气和的找到李十五。
“我想要跟你好好聊聊。”
李十五心里很忐忑，阿菜不够郑重的时候，他还有死皮赖脸的余地。
可对方如此郑重，他却有些慌了。
两人坐到了阿菜最开始带他来的地方，他们对坐在一处，距离很近。
“你说要娶我的话，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
阿菜想要把两人之间的问题都说出来，她制止了着急开口的李十五。
“我很怕流言蜚语，怕你家人的异样，也怕有一天你也离我而去。”
“我依靠如意的，是她的怜悯。我依靠你的，又是什么呢？你的喜欢吗？长久吗？”
李十五神色黯然一瞬，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可以保证一辈子，但他明白，阿菜需要的不是这种保证。
两人沉默了许久，李十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其实，是我想要依靠你。”
李十五找到了自己的路，有了自己的坚持，也有了坚持的动力。
他的人生于他而言已经大不相同。
但这些，没人在意。
大家在乎的是，钱是谁赚的，活是谁干的，孩子是谁养的……
至于说情感，仿佛就不应该存在一样，最好直接抹杀，才不给那些外物拖后腿。
阿菜忽然迷茫了一瞬。
她没想到李十五竟然会这样说。
李十五有了个开头，剩下的话好像也说的更顺畅了。
“我是深思熟虑过得，我家里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大家都没反对，以后我准备分出去了，每个月的钱会往家里交一点，剩下的咱们自己花。”
“我家里的传统，成婚之前，大家会给孩子开一块地，到时候咱们可以种点东西，没有孩子，咱们两个人怎么都够吃。”
“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也是一样，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如果你想要四处走走，我就陪着你，如果你想在三家村生活下去，我就守着你。”
李十五说的这些话，是阿菜从来都没想过的。
阿菜不敢听完，她打断了李十五的话。
“可你图我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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