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随口聊了两句，从起初的刚刚见到的欣喜，到聊完之后出现的淡淡疏离，一切都在自然而然地发生。
这不是计然可以控制的，或者说，他并不在乎对方的邪道身份，但张能似乎很在乎。
在刚见到张能的时候，计然以为自己会跟他有说不完的话，虽然两人实际上的相处只有张否去世之后到下葬的那几天，但他心里已经把对方当成了朋友。
可现在，两人说过几句话后，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张能似乎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变，还是那样沉默寡言，可这种沉默寡言和当初的那种话少又完全不一样。
计然不知道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张能也没有跟他说的想法，似乎这一趟来见他，就只是为了问清楚顾裕祥的事情。
现在事情问完了，也就该走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张能的目光从远处山间的打斗场面收了回来，转而看向计然，道：“我这次过来，其实还存了想跟你较量一下的想法。”
他认真地看着计然，道：“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刚才还留手了吧？六阶术法？”
最后四个字他是以猜测的口吻说出来的，但眼神却无比确定。
计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摇摇头，并没有回答，而是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是说，报了仇之后。”
张能愣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半晌才道：“我没想过，大概，可能会报恩吧。”
“报恩？”
“嗯。”
张能点点头，道：“师父救了我，传授我修行之道，助我复仇，犹如我的再生父母，此恩必偿。”
说着，他难得又笑了笑，道：“当然，我还记得你当初给我父亲送行，还有那几顿饭的恩情，我都还记着，以后要是有什么麻烦，那种你不好出手解决的麻烦，比如那个叫做石攻玉的，你吱一声，我都给你办妥。”
计然愣了一下，想起一年前宋晴峨说的那件事情，皱眉道：“石攻玉是你杀的？”
张能摇摇头，道：“不是我杀的，不过我当时刚好出来历练，知道你跟他的矛盾之后，本来想帮你把他除掉的，结果他没给我机会。”
“什么意思？”
张能扯了扯嘴角，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道：“他好像早就被人盯上了，当时我还没来得及出手，他就直接被人斩成了两段。”
计然的眉头没有丝毫放松，当初石攻玉死了之后，差点牵扯到自己跟小姨，后来还是慕容与作保，姨甥俩才从这件事情中脱身。
如今，他从张能嘴里听到真相，忍不住问道：“杀石攻玉的是谁？”
张能摇摇头，道：“我不认识，那家伙全程蒙着面，大概一米八的样子，是个男的。”
见计然对这件事情很关心，他想了想，继续道：“对了，他当时跟石攻玉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敢用那种眼神看她，找死。”张能模仿着那人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接着道：“我也不知道他话里的那个‘ta’是男的还是女的，但我猜应该是个女的，估计因为争风吃醋被人找上门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计然在听到张能模仿出这句话的时候，便忽然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晚上。
当时自己跟石攻玉打了一场，正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石攻玉的问题，小姨突然出现了，而后石攻玉便以痴汉的眼神看着小姨。
别问计然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他当时也差点没把石攻玉的眼珠子挖了。
现在想起来，计然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英俊的脸。
说起来，自己也好多年没见过那个人了，会是他干的吗？
张能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见远方山间的打斗告一段落，山林复归沉寂，便道：“我该走了，你赶快去继续考试吧。”
计然回过神来，看了眼时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有些懒散地道：“要是有得选择，我是真不想考这个破试。”
他嘟囔了一句，转而看着张能，正经问道：“我以后要找你的话，该怎么找？”
张能笑了笑，道：“天通大药房门前的灯笼，你要找我的时候，把它点亮就行了，我会去找你的。”
计然点点头，道：“行。”
他看了眼天空，道：“这里有三十多个阳神境修士，你不宜久留，赶快走吧。”
张能嗯了一声，退后几步，身形渐渐消失在林中，唯有一双眼睛熠熠生辉，道：“祝你能考上青云大学。”
“还有，我现在改名了，叫做张鸦玺，也叫张鸦九，不过你不用管，还是叫我张能就好。”
声音随着身影消失在林间，计然看着阳光斑驳的树林，有一瞬间的失神。
回过神来后，他若有似无地笑了笑，掐诀念咒，身体如一片飞叶，倏忽之间便钻进了林中。
“走吧！”
“好嘞！”
林中传来程前的回答声，一阵窸窣声后，整片林子复归平静。
……
距离青云试炼所在地不到五公里的一片荷塘中，木舟在接天无穷碧的水面上悠悠浮动。
木舟上坐着一位带着斗笠和面纱的少女，微风拂过水面，掀起少女的面纱，隐约之间露出一张清冷皎洁的面容。
少女手中提着一个竹篮，见到心仪的荷花花瓣便采入篮中，可采了半个多时辰，篮子里却只有寥寥几片，可见其眼光之高。
一道黑色身影踏波而来，悄无声息地落在船头。
张鸦玺负手而立，壁纸如松，目光看着眼前的满眼碧色，道：“山里的灵芙蕖你不采，非要来这些凡物中挑挑拣拣，无怪乎陈疯子说你作。”
少女并不生气，甚至连动作都没有丝毫停顿，依然自顾自地轻抚着船边的荷花，认真地观察着每一片荷花瓣，口中却轻声道：“他是疯子，我可以不理他，你也想疯不成？”
少女的声音带着江南水韵，有一种特别的温柔，然而正是这种温柔，却让站在船头的张鸦玺打了个寒战，这个向来有些面瘫的少年嘴角抽了抽，忍不住道：“能把你的太一水意收了吗？你明知道我怕冷。”
少女不为所动，道：“叫师姐。”
张鸦玺抿了抿嘴唇，看起来有些倔强，但随着小船四周的水开始冒起森寒的雾气，连荷叶荷花都开始被蒙上了一层宝宝的冰晶，他终于还是扛不住了，咬牙道：“师姐。”
咔嚓！
随着一声冰块破碎声响起，如同万物复苏一般，四周的冰水瞬间消融，霜白色的雾气被风吹散，荷叶依然碧绿，荷花依然粉白。
少女站了起来，一双如同藕一样白的玉足并未穿鞋，就这么赤着足站在船上，将手中篮子很随意地递了出去。
张鸦玺虽然面无表情，但却十分懂事地接过了她递过来的篮子。
“见到了？”
少女随口问道。
张鸦玺点点头，道：“见到了。”
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隔着面纱，张鸦玺当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却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接着说啊，还要我继续问你？
他连忙继续道：“我问清楚了，顾裕祥当初从你家离开后，就去了天通大药房。”
“天通大药房？”
少女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张鸦玺解释道：“就是我家旁边的一个药铺，老板叫做李行恩，他有个弟子，叫做乐昌。据计然所说，当时他小姨追着顾裕祥去了天通大药房，顾裕祥进去之后就消失了，随后，这间药铺就被查封了，现在警局内部一直都挂着三人的悬赏，还没有抓捕归案。”
少女默默地听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道：“还有别的消息吗？”
张鸦玺摇摇头，道：“计然也不知道顾裕祥在哪儿。”
“我说的不是顾裕祥的事情。”
张鸦玺愣了愣，见少女背对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迟疑道：“他，没有提起过你。”
少女嗯了一声，沉默了，没再说话。
张鸦玺忍不住道：“你既然想见他，为什么不自己去？”
少女摇摇头，道：“没什么好见的，也许他现在都已经不记得我了，何况，就算见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十指如削葱根一样洁白无瑕，不染一丝尘埃，她却仿佛在上面看到了污垢和血迹一般，轻声道：“正邪殊途，还是不见的好。”
张鸦玺的神色也暗淡了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他心里，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好了，走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少女看了一眼岸边，那里，一个黑色的魁梧人影正在树下休息，远远地就能看到他身上的血迹和阴气。
她轻轻一跃，如同风吹荷瓣，飘然间便掠过湖面，落在岸边。
还没等她的双脚落地，坐在树下魁梧人影便扑了出来，单膝跪地，用肩膀接住了她。
少女坐在魁梧人影的肩膀上，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有些怜悯地看着他身上的伤痕，掐着治愈的术法，帮他疗伤。
“伤你的人是谁？”
少女的声音很温柔。
披甲奴低着头，声音如同从九幽之下传来，道：“一个穿着黄裙子的阳神境修士，二层。”
少女点了点头，道：“现在我们还打不过，以后会给你报仇的。”
披甲奴嗯了一声，随即不再说话，任由莲花瓣在伤口处绽放。
张鸦玺此时落在了两人后面，他看了眼某个方向，道：“师姐，接下来，去哪里？”
少女没说话，等帮披甲奴把伤势稳定住之后，拍拍披甲奴的肩膀，道：“走吧，先去外面看看。”
披甲奴站起来，轻轻地一跃，整个人便如同炮弹一般射了出去。
张鸦玺紧随其后，不明所以地道：“外面？”
少女解释道：“去玄洲或者流洲。”
“不查心魔蛊了吗？”
“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查到了也报不了仇，还是听师父的吧，先去外面看看。”
“可是我答应了计然，万一他要找我……”
“你觉得他需要你吗？”
“……”
“想要被人需要，自己首先要足够强大，这是我娘死前告诉我的道理。”
“知道了。”
……
林中，计然躲藏在一颗枝繁叶茂的树冠中，整个人几乎与树叶融为一体，即使是望气术，没有远超他的修为也决计看不出来。
而在距离这棵树不到五十米的地方，程前正在独自对付一头妖兽。
这头妖兽长得像是变异的野猪，身躯犹如一辆小汽车大小，两颗獠牙如同两柄弯刀，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森寒的光。
它的速度并不慢，而且皮厚耐摔，挨了程前的一记术法，却只是破了一点皮。
反而是程前自己，因为缺乏对付这种大型妖兽的经验，再加上这头妖兽的修为达到了龙境三层，而他才刚刚突破龙境二层，根本就不是妖兽的对手，短兵相接不到五个呼吸，便已经险象环生。
而在另一边的一片草丛中，四个学生正在蹲伏着，他们默默注视着被妖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程前，其中一个学生低声道：“救不救他？再加他一个，咱们队里就能有五个人了，跟四星半的种子学生也能碰一碰。”
“龙境二层会不会太低了？咱们队里已经有一个了，老邱，不是针对你啊，我是说，有你一个二层就差不多了，有可能的话，咱们还是尽量找三层的人吧？”
“哪有那么好找？再说了，就他一个手环而已，咱们拿到了还不知道该怎么分配呢，不如邀请他加入队伍，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我觉得老张说得对，蚊子再小也是块肉，正所谓川不让尘，水不辞盈，有容乃大，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咱们还是得慢慢来，现在能遇到人就不错了，先拉进队伍再说。”
“行吧，老邱呢？你觉得怎么样？”
“我都听你们的。”
“好，那就动手吧，这头山膏兽有点凶的，大家小心。”
“怕个屁，老子龙境三层巅峰，跟我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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