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晋脚步快捷，片刻就奔出五六里地，绕过大山后，果然见不远处树林中露出一座高高的塔尖。夕阳返照，琉璃塔顶金光闪烁。
那处所在，应该就是几个猎户口中的大佛寺。
常晋本来对这座修在深山中的寺庙有些奇怪，只是冲着塔尖方向走出半里多地，他才恍然。大佛寺依山而建，从这里往南直走不过数里山路就拐上官道，先前常晋不知道具体地方，漫无目的绕山而行，算是走了不少冤枉路。
单那尊高耸入云的宝塔，便可从中看出大佛寺数百年前的繁华景象。只是如今道法显圣，释家彻底没落，僧人被迫还俗，寺庙无人照看，便彻底破败下来。
这条山道应该荒废很久了，地面上的蒿草足有膝盖深，中间还夹杂有不少刺刺楞楞的灌木，实在难以行走。
稍不留神，就会挂到衣角。常晋一路走来，手中长剑不时挥舞，用了一盏茶功夫才走到庙前。那庙门早已经垮塌大半，砖瓦破碎一地，几根木头门柱东倒西歪，上方连匾额也看不到了。
运起神识，果见一股灰黑气息盘踞在庙宇之上，连外边诺大的树林也笼罩其中。妖气、邪祟阴气、怨气……常晋细细感应，片刻露出疑惑。这黑雾虽然范围广大，但并不浓烈，根本不像来世尊者真身应有的气象。
既然来了，进去看看再说。常晋压下困惑，摁剑步入其中。
前院同样荒草满地，墙壁上画有几幅释家壁画，只是上边笔墨颜色早已经脱落干净，依稀能够看出上边带有“普度”二字。
大殿空荡荡的，门窗早不知去向，看样子应该是被附近山民取回家用了。常晋随意瞥了一眼，见殿中高坐着一尊泥塑的释家祖师像，可惜长久无人料理，上边金漆掉尽，连躯体中间也炸开一道缝隙，上边长出斑斑青苔来。
见里边没什么可看的东西，常晋扭身穿过角门，进入后边院落。
这里同样寂静无声，让常晋有些惊讶是中间供着一尊两三丈高的石佛，虽然大佛脑袋不知被什么东西砍去，但依稀还能够看出昔日的庄严。大佛寺之名，估计由此而来。
环顾四周，东西两侧是僧人居住的房舍，同样破败不堪，门窗被摘走，空荡荡黑漆漆的对着常晋，好像一个个吃人的怪物。
大殿东北角种着一片修竹，再远些是一汪水池，应该是从前释家防火用的。
一切如常，院内没什么奇怪的东西。
常晋刚要转到庙后，心中忽生感应，快步走到前院。
一个虬髯大汉出现在寺庙门口，面带戒备的看着常晋。片刻，他又松懈下来，冷冷问道：“你是谁，到这里有何事？”
燕赤霞！！常晋也没有想到数日前匆匆一别，还会在此地相遇。
不过，对方的态度让他有点不爽。
“求仙！”常晋直接给出两个字。
“哼，你们这些书生，不好好读书报效朝廷，却一个个做着白日飞升的美梦。”闻言，燕赤霞面上更冷：“赶紧离开这里，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常晋总算明白过来，燕赤霞算是面冷心热之人。看样子他知道此地有古怪，故意出言相讥，是想要他离开危险之地。
“死……道长可是指的这庙内有妖物作怪？”常晋面带笑意回应。说完手中长剑抽出，一股凛冽萧杀之气在庭中弥漫开来。
“你……”燕赤霞大惊，急忙闪身后退：“你到底是何人，来兰若寺做什么？”说话时，他手决连连，剑匣内青光已经祭出。
“兰若寺？！你说这里是兰若寺……不是大佛寺吗？”常晋脸色一变，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脑海中记忆一股脑涌了上来：燕赤霞、兰若寺……树妖、宁采臣、聂小倩！
“大佛寺就是兰若寺，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燕赤霞见他没有攻击，耐着性子问出第三遍。
“除妖！”这次常晋实话实说。
“哦，不知道友出自哪家道门？”燕赤霞并没有完全松懈下来，继续盘问。
“无门无派，散修”常晋理解对方的心情。毕竟冷不丁身旁窜出一位陌生修道者，任谁都觉得事情有些反常。
“道兄名叫燕赤霞吧？”
“你从何处得知我的名字……”这下燕赤霞更是惊惑不定。
“小生姓常，名晋，表字允升，万山府通衢县人士，数日前和好友乘舟出游，曾在渎水江面见道兄大发神威，剑斩平湖龙王。
此等豪情，让允升很是佩服，心欲折交。可惜道兄匆匆离去，允升甚是遗憾，未曾想会在此地见到。”
对方说话时表情坦然，燕赤霞能够感觉得到其中的真诚。他松了口气，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日有急事离开，却错过了道友。不知道友从何处得知兰若寺内有妖怪作祟？”
“我和友人听此地百姓说来世尊者大仙很灵，本打算去庙中拜会，谁知进入庙中，感觉那尊者大仙身份存疑……后来又听闻时常有人去山中寻找仙缘失踪，于是动了心思。”
常晋话中没有半点虚言，这么做，主要是认为燕赤霞此人值得交往。
“燕某同样觉得来世尊者古怪，特来兰若寺查看……”燕赤霞回答时，语气轻松了许多，青芒重新收回剑匣。
“不知道兄可曾发现什么？”常晋开口询问。他刚进入寺庙没多久燕赤霞就回来了，是以并未朝四周详细查看。
“我白天查看了一遍，无甚异常，倒是寺庙后边坟地里有株槐树很粗，两人伸手都抱不住，估计最少有两三百年。我本以为此树已经成精，可到跟前并没有感应到妖气，怪哉。”燕赤霞摇摇头道。
“槐树……”常晋心中又是一动，如果自己没有猜错，那槐树就是树妖真身，至于燕赤霞为何感应不到妖气，十有八九是对方有什么藏匿法术。
“道兄不用着急，邪祟鬼物一般晚上才会出现，我们何不在庙内等候，到时他们自会现身。”常晋开口建议。
虽说夏日白天漫长，但山中太阳落得比较早，这会儿功夫。天色已经开始变暗。
“也好，”燕赤霞点头答应下来，而后又道，“道友在这里稍等，我取打些野味，晚上咱们下酒喝。”
说完，不等常晋回应，他飘然出了寺庙。
夏日山林中野味众多，不过半盏茶时间，燕赤霞已经提着两只肥硕的松鸡回来。常晋接过松鸡，利索拔毛去除内脏，而后生火烤起来。
这一通忙乎，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松鸡烤好，两人各取一只。燕赤霞吃了几口，从腰间取出酒壶扔过来道：“夜间露气重，容易染上风寒。我们修道之人虽不惧，但喝几口酒还是好的。”
“谢了，”常晋也不推辞，拔开壶盖，咕嘟咕嘟灌了两口。那酒刚入嘴里，顿时一股清香便顺着舌尖滋润开来，其中还夹杂甘甜的野果味儿。
更让他好奇的是，酒中还蕴含着丝丝灵气……这般奇特滋味，常晋是第一次品尝到。
“怎么样？”看过他脸上的表情，燕赤霞得意笑道。
“好酒，道友，你这酒到底从何处买来的？”常晋忍不住赞叹。
“呵呵，这酒产自山中，寻常酒坊可买不到……”燕赤霞捋了捋胡须回答。
“山中？你说是山民酿造的，”
“非也，非也”燕赤霞连连摆手。
“那是什么人酿的？”看他神神秘秘的模样，常晋真的猜不到了。
“道友可曾听过猢狲酒？”燕赤霞问道。
常晋奇道：“猢狲我倒是知道，这猢狲酒还是第一次听闻，莫非猴子也会酿酒不成？”
“正是如此”燕赤霞一拍巴掌，“我是三秦州人士，于灵璧山内修行，这处山林内猿猴极多，它们春夏采奇花异果藏于树洞中，酝酿成酒，香气溢发，闻数百步。野樵深入者或得偷饮之，其酒多至数石，饮之香美异常，名曰猢狲酒。此酒比世俗酒家酿出的还好许多，常人无论酒量多好，若是喝多了猴儿酒，至少也得醉上两三天。”
常晋听完，口中啧啧道：“听道兄所言，这猢狲酒可遇不可求，我今天既然遇到，可要好好地喝上一回。”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未曾想这方世界中连猿猴也会酿酒。
说完，他又灌了几大口，才恋恋不舍将酒壶还给燕赤霞。
“呵呵，允升好样的。”燕赤霞见状，反而露出几分欣慰之色。
两人萍水相逢，燕赤霞初始心中还有几分戒备。只是一番交谈下来，他发现常晋很合自己胃口，心中不由为最初的警惕羞愧。
如今见对方喝酒时毫无防备，燕赤霞更有了亲近之意，口中称呼随之改变。
常晋见他变了称呼，哪里还不明白，也哈哈笑道：“当然是燕兄这美酒勾起允升肚里的馋虫了。他日燕兄如果路过通衢县，一定要到我家小聚，咱们再好好喝上一通。”
“就这么说定了”
他们都是不拘小节之人，如今心中没了芥蒂，就着烧鸡，饮酒谈笑，说不出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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