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乔万峰迟疑了一下，“以我两家之力可以筹措一成的股本，另一成须得在行会里召集，具体能办得如何，此刻却不敢打包票，还请大人体察！”
四阿哥听得他二人已经允诺，心情豁然开朗，朗声笑道，“乔大掌柜与常大掌柜忠君爱国忠于朝廷之心，他日必有回报！你们只写信回去说，此事主办的是当今皇上的四皇子奕?，不知这样，你们是否会更有信心一些啊?”
乔万峰与常鹤年均是一愣，“四皇子？”
只听旁边金海扯着细长的嗓子得意地插了一句嘴，“两位大掌柜如今正在咱大清朝四阿哥跟前说事儿呢！”
两人如梦初醒，赶紧倒身下拜，口称，“小民无状，不识眼前贵人，请四阿哥恕罪！”说罢，也不敢抬头去看。
四阿哥笑呵呵地宽解道，“赦尔等无罪！是我没有事先亮明身份！两位大掌柜快请起来吧！”
乔万峰与常鹤年这才敢起身，再抬起头时，两人脸上神情已然如云开雾散，真正的满心欢喜了。这一下误打误撞，竟然抱上了未来龙主的粗腿，两人心内直叹侥幸，忙表白道，“草民一回船上，立即修书回山西，好找行会里的各位大掌柜尽快起身赶赴上海，有四阿哥做主，相信各位掌柜必定会踊跃响应！”
这才是想要的效果，四阿哥初战告捷，喜不自胜。
送走两位大掌柜，随行的户部官员车启鹏这才满脸堆满笑容，点头哈腰地恭喜四阿哥，说了许多皇上必定欢喜之类的阿谀之词。
四阿哥心情甚好，这些马屁拍得正是地方，心里十分受用。另一位户部官员魏敬却不好干坐着，只得跟着附和两句。
“启禀四阿哥，那您看要不要马上请后面其它船上的几位家主过来商议，有陕西秦家，安徽霍家，还有河南郑家，都是财大气粗的豪门大户，其它还有些身份低些儿的，咱趁热打铁不是？”
车启鹏满心以为自己思路跟得及时，只要照猫画虎，必能讨些功劳在身，这趟差事办好了，又是跟着四阿哥，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自己先心里乐得晕陶陶的了。
四阿哥发亮的眼睛精光一闪，扭头盯着车启鹏，神秘地一笑，语气却已变冷，冷笑着想着那些个名字，几乎带着一丝厌恶地说道，“不必！这些个乡绅土财地头蛇，先晾他们几天再说！”
车启鹏身体一缩，没想到这记热脸贴到了冷屁股上，心里一凛，赶紧转了个话题，脸上堆满笑脸，说道，“四阿哥胸中锦绣运筹帷幄，下官惟您马首是瞻！那请您示下，这下一步，咱做些什么？”
“人是要见的，不过不是后面跟着的那些！”四阿哥信心十足地抬眼望向窗外的浩渺烟波，掷地有声地说道，“松江府徐家！”
这是与九儿一同拟定好的策略，初战告捷，四阿哥对九儿的信心瞬间爆棚。
“四阿哥英明！”车启鹏嘴里不停吐着谀词，身上却开始冒汗，不知怎样跟后面船上的几位乡土大佬交待，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下伸出去的手脱不了爪子了，不由得心下大急！
一旁的魏敬却微微翘起了唇角，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一闪即逝。
船队一路沿长江而下，行至吴淞口方才抛锚。上海通商已久，又有英法租界，洋人数量较内地多了许多，贸易洋行也有好几家，因不想打草惊蛇，提前暴露此行目的，所以四阿哥一行并未张扬，一下船，轻车简从，侍卫均乔装改扮民夫装束，前往松江府，直接住进了徐家专门腾出来的主宅。
盛夏的松江府赤日炎炎，大地流火却并没有被烘干烤焦，海风裹挟着来自东海的潮气不断补充着水分，整个淞沪地区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蒸笼，肉眼可以看见地面升起的水雾蒸腾跳跃，仿佛湍流漩涡一般。
这么个大暑天儿，徐府的议事厅里却阴凉无比，炽烈的阳光都被挡在了屋外，屋子正中座着一尊石雕的喷泉池，上面却铺满巨大的冰砖，房梁下面还吊着一篷巨大的篾席扇，一根粗大的绳索斜斜向下拉直了，被一个健壮的小厮紧攥在手里，来回拉动摇摆，篾席扇随着动作在冰块上方来回扇风，冰块的凉意被传递至屋内每个角落。
四阿哥坐在主位上，享受着怡人的凉爽，却有些腹诽，连宫里用度都没有这般豪奢，当今皇上甚至还穿着补丁裤子，一时心下五味杂陈。
这徐家在松江府历经两朝，子嗣绵延五百多年，在松江府开枝散叶，不可不谓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明朝时更是盛极一时，出了一位权倾朝野的宰相徐阶，万历年间还出了一位既是朝臣又是数学家、农学家的徐光启，这位徐光启还有一个身份，中国第一位天主教徒，并被梵蒂冈册封为圣徒。是以，在这松江府地界儿上，徐氏家族不仅仅是真正的豪门望族，更是豪强里面难得的家风开明，崇尚西学的家族。
徐家的家主徐瀚达正敬陪下首，毕恭毕敬地候着，偶尔瞥一眼陪坐在四阿哥下首的那位年轻公子哥儿，有些好奇对方的身份，四阿哥只介绍说是九公子，是幕僚，言谈之间却对这位九公子十分客气周到，这更让徐瀚达大为迷惑。看那年轻公子哥儿面目姣好，加之如今京城里男风盛行，竟然想到了那个路数上去了。
其实，不过是九儿，乔装改扮而已，这样出头露面方便些。
旁边陪坐的车启鹏、魏敬已经先将所讨论之议题介绍了一遍，又呈上两份章程通篇解释一番。徐瀚达借着喝茶休憩，静静地思量着。四阿哥也不急，跟徐府陪坐的家族里有身份的其他诸人随意闲聊。
这些松江府的乡绅确实与内地的乡绅颇有不同之处，虽一向蛰居深宅大院，对外面的世风动向十分通晓，消息也很敏锐，即便是京里的消息，得知速度也不输于四阿哥这边。
“微臣听闻最近京城里出了一件新鲜事儿，”一位族中大佬，名字叫做徐瀚锦，辈分高，与家主徐瀚达同辈儿，年纪却不过三十出头，因身上有恩荫的子爵爵位，是以口称微臣。阖家族出了家主徐瀚达身上亦有恩荫的伯爵爵位，便只有他还承袭爵位。
他见四阿哥十分随和，是以大着胆子凑趣儿说点儿闲话。
“听说最经京城里新出了一份叫做报纸的新鲜事物，名字更加耸人听闻，叫做《洋务周报》，专门介绍西洋景儿，里面竟是些闻所未闻匪夷所思之事，主编居然是作《海国图志》的魏源。”
徐瀚锦话一出口，四阿哥不禁眉毛一挑，十分惊讶他们的消息也太过灵通，才出京时，第一份《洋务周报》才出刊，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有叫好的，有骂人的，连带着京城的茶馆酒肆都空前热闹了起来。
不过，徐瀚锦并不知晓的事情，四阿哥自然清楚，这《洋务周报》后面的支持者却是六阿哥奕宁，四阿哥甚至十分怀疑，这主事者里面，有九儿参与。不过这倒委屈了九儿，九儿最多是早前提议了一下而已，后来六阿哥音讯全无，九儿倒并不知晓报纸筹办之事。
九儿一听这消息，不禁微微一笑，看来六阿哥只是迫于四阿哥压力，中断与自己的联系而已，该做想做之事却是不曾放松，心下倒也觉得宽慰，毕竟是自己出的点子。只可惜，自己这个出点子的人，却连第一份报纸的影儿都还不曾见过。
“哦？徐公子对这《洋务周报》如何看待？”四阿哥不动声色地问过去。
徐瀚锦见四阿哥动容，心里得意，做天平乡绅日久，年纪又这么轻，最喜欢的便是谈论时尚话题，既引人注目又可搏些清雅名声。
“回四阿哥话，微臣久居松江府，常去上海周边办事，如今洋人之势，请恕在下直言犯谏，来势汹汹啊，其所挟之武力基于其国内的工业崛起，不可小觑！微臣对于魏源师夷长技以制夷之主张十分赞同！”正要得意，一声呵斥劈头而来。
却是徐府家主徐瀚达，“瀚锦，四阿哥跟前岂可胡言乱语！”徐瀚达正自思量融资入股之事，不曾想一个不注意，徐瀚锦已经说出这许多犯忌的话，谁不知道京城六阿哥是最喜欢说这句话的呢！竟然敢在四阿哥跟前提起，徐瀚达的后背心儿倏地冒起一阵冷汗。
“无妨！无妨！”四阿哥并没有哂笑，眼光极诚恳地看着徐瀚达，好让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主看清楚自己并非在假意掩饰。
转头看向徐瀚锦，四阿哥语重心长地说道，“洋人船坚炮利是不争的事实，再去蓄意遮掩亦无济于事，如若要与洋人一争高下，不再受之挟制，师夷长技以制夷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途径！”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这几乎是四阿哥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表明此等观点，而且与六阿哥所持之观点同出一辙。不仅徐瀚达呆住了，连深谙京城情势的户部两位官员也呆掉了。
只有九儿不动声色地点头赞许，这些时日的潜移默化看来正在奏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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